宴席上,气氛尴尬,主人多少是要出来缓解缓解的。
宁王一脸和善地问大宛四公主道:“四公主,你是初次来鄙府,鄙人见识少,不知大宛许多风土人情,故此,鄙府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四公主海涵。”
大宛四公主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宁王殿下,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今日,小女子承蒙宁王款待,得见识以往不曾见识的景致与美食,大开眼见,又大饱口福,小女子很是感激。”
宁王再看向赵长离,道:“郡王,这四公主去你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你对大宛也很熟悉,你该多与本王说说这大宛风俗人情,下一次四公主再来我府上做客,我也好投公主所好,以示我中原的待客之道。”
“要说对大宛的熟悉,还是四公主比赵某更了解些,今日,四公主既在这,赵某便不班门弄斧了,宁王殿下还是多问问四公主。”赵长离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一把摁住泠鸢暗暗打开瓷盅的手。
他明明看不见,走路还要大宛四公主扶的!!自己明明打开瓷盅盖子时候明明很轻很轻,很小心很小心了的。
泠鸢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摁住自己手的那一只手,问道:“你干嘛?”
赵长离敷衍地解释道:“我要喝。”
两人距离很近,说的话也是两人能听见,外人只看两人神情,便以为两人争执起来――虽然确实是在争一瓷盅。
他一个大男人喝这个补品来做什么?
“这是羊奶燕窝,你喝这个做什么?调养身子备孕啊?”
泠鸢一面说道,一面努力掰开他压住自己的手,越努力却越掰不开,再用力些,只怕要洒了,她着急地低声与他道:“这是我的,你若要喝,让婢女再给你端来一盅,干嘛要和我抢?”
昨晚自己吃冰酪的事,就已经让他很不高兴了,要是让他喝到这瓷盅里是她藏着的酒而不是羊奶燕窝,泠鸢多半又要被他借机斥责一番。
“我一个大男人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问要这种东西,我喝娘子的就好。”赵长离脸都没偏向她,就这么三指一扣,毫不费劲地将那装着苏合香酒的瓷盅拿了起来。
泠鸢不愿吃亏,在他打开瓷盅之前,一手盖住,与他谈判道:“那你得用炙烤肉来换,还有酥皮鸡,还有酱鹿肉……”
“可以。”他答应得很爽快,泠鸢觉得这个交易不亏,她刚要松手,转而去端他那一碟酥皮鸡时,他立马抓住她端碟子的手,止住她道:“你得把你点心和汤菜都吃完,才能吃我的。”
吃完这些个点心和汤菜,她不得撑得半死,哪里还有肚子容得下别的?他这是成心不让自己舒舒服服吃一顿的吧?
泠鸢用另一只手打了下他的手背,很是不满道:“说好了要换的,你既拿了我的羊奶燕窝,就该给我你的肉,你凭什么这么霸道不讲道理?”
“凭你用我的酒换我的肉。”赵长离打开瓷盅盖子,一股浓郁的苏合香酒的香味便散发出来,还增添了一点点残留的羊奶燕窝的味道,留下泠鸢腾盅换酒“作案”的确凿证据。
他道:“你不讲道理在先,我自然妇唱夫随。”
被他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揭穿,泠鸢好没意思,词穷了半晌后,强词夺理道:“既然你说妇唱夫随,便也就知道你我是夫妻,既是夫妻,那就不分你我,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的酒是我的,你的肉也是我的,你怎么能拦着我喝你的酒,吃你的肉呢?”
赵长离终于舍得偏过脸向她,道:“那我这个人,是不是也是你的?”
“嗯。”泠鸢点头道,丝毫没有犹豫,仿佛天阳打东边升起一般的天经地义,无需过脑。
赵长离像是终于等到能把这句话说出口,一字一句,沉沉道:“既然我是你的,那为什么昨晚你要说那些话,把我推给旁人,让旁人服侍你的夫君?你既把我推给旁人,那我的便不是你的,我的酒是我的酒,我的肉是我的肉,你不许染指分毫。”
她是大度了,却没顾虑过赵长离的感受。
“昨晚……我……”
泠鸢压低声,支支吾吾地心虚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花胶乌鸡汤,抿入口中,根本不敢提吃肉喝酒的事,现在惜命要紧。
赵长离也拿起汤匙,把瓷盅里的酒当粥一样喝,道:“昨晚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记着。”
泠鸢解释道:“我说的都是气话。”屈起的膝很是不安的晃着,膝盖不停地达到他的膝盖。
“坐好!”
赵长离皱眉,手在桌案下,摸到她衣裙下摆,往下扯了扯,遮住她因屈腿而露出裙下内衬,顺势压下她屈起的膝盖,让她安分坐好,自己的膝盖死死抵住她的,不让她乱动。
第330章 少喝点会醉的
泠鸢总算晃不了腿了,赵长离才道:“气话?真是奇怪,你生什么气?不是你让我对她好一点的吗?我对她好点你又生气做什么?”
泠鸢老老实实埋头喝着鸡汤,小声嘟哝道:“好一点点而已,没让你好到人屋里……床上去……啊……疼!”
盘坐着的腿被他的膝盖用力往下一压,猛地扯到大腿内侧筋肉的她不由得惊呼一声――也不知道这句话又扯着赵长离那一根神经了,用得着这么大反应?yLcd
适才两人说话,都是极其小声的,周围伺候用饭的婢女都听不到,而泠鸢这一声一出,现在是整个殿内的人都听到了。
听起来像是泠鸢受了赵长离欺辱。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纷纷往她身上盯来,看她的神态,再看向赵长离的表情,再在心里仔细分析,最后他们那些审视的眼睛里,透露出他们心里其实都在嘀咕:这郡王和郡王妃连貌合都不肯貌合了吗?装个样子都不愿意装了?郡王居然当众虐待郡王妃?
泠鸢赶紧闭嘴,低下头,右手里拿着汤匙喝汤,左手在桌下揉着自己被拉伤的大腿内侧。
她这一声惨叫后,在场的众人本来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说话喝酒,把酒言欢,大家都是体面人,这点场面还是很容易混过去的。
奈何,总有好事者不肯混过去,非要挑拨众人的好奇心,冒出一个声来,道:“郡王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啊?需不需要看大夫?”
说话的是哪一位尊客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一句话说出口,众人再一次把目光看向泠鸢与赵长离,等着好戏的下文。
赵长离手下“当啷”一声,丢下喝酒的汤匙,冲着那位尊客道:“我和我娘子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问什么问?再问,割下你的舌头!”顶着一张白缎遮住眼的脸,对注目过来的众人道:“再看,把你们眼睛全都挖下来!”
言语间尽是不耐烦与烦躁,心情不佳且不好惹的架势。
众人霎时愣住了,他们只是想吃个瓜,却被劈头盖脸骂一通,还都不敢反驳,毕竟他们都不是很想被挖眼睛,更不敢得罪赵长离。
韩承晔赶紧打圆场,脸上挤出笑容,道:“前些日子我与皇上一道去狩猎,猎了不少獾肉,正是新鲜的,正在厨房做着呢,很快就做好了,一会儿切几只上来供各位品尝,还请各位不要嫌弃才是。”
宁王也笑道:“正是呢,小儿前些日子猎的獾肉,本王看着肉质甚好,肥美鲜嫩,各位必得吃过獾肉,才不算虚妄此行。”
众人听罢,很给宁王面子,纷纷开始转移话题,说起獾肉的美味来,该如何如何烹饪,如何如何处理才最为上佳等语,说得热火朝天,就这么把刚才的小插曲轻轻揭过去了。
吃着寡淡鸡汤的泠鸢吧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不由得也馋起獾肉来,水润润的眼睛不住的向韩承晔拼命示意――就一点点,她就尝一点点。
韩承晔悄悄瞥了一眼赵长离,幸好他瞎,忙点头回应泠鸢――你最好不要让郡王知道。
泠鸢抿唇一笑,点头――她一会儿借口离席,到别处去就好,比如说去大宛四公主的座位上去就很不错。
大宛四公主注意到她的视线,直摇头――郡王正在气头上,你别来祸害我。
那就只能去韩承晔座位上蹭一蹭了。
韩承晔猛摇头――这位心慈善良的姑娘,你要吃獾肉,我让人送到你手上,你别祸害我!
泠鸢颓然,转头瞪了一眼正在一勺一勺喝瓷盅里的酒的赵长离――丫的他就是个祸害!
瓷盅里的苏合香酒,已经被赵长离用喝汤的方式一口一口喝完了,他意犹未尽,而泠鸢殷殷期盼的獾肉,就要悄悄送上来,她搓手以待……
“放着!”赵长离忽然道,在殿内,他的声音突兀且掷地有声。
这些体面人虽见过不少大世面,却也是少见这样的场面:原本该端给郡王妃的獾肉,被郡王当场截下来。
郡王的手压下婢女送来的一盘獾肉,不咸不淡,缓缓道:“她吃不了。”
可一旁的郡王妃的眼神,明明就是能吃下好几斤的样子,哪里就吃不了呢?
这也就罢了,郡王妃被截了獾肉,面露怨愤地要起身往别处去,才起身,就被郡王当场给拉下来,郡王妃重心不稳,就这么摔到他怀里――原本该是摔到他怀里的,但郡王居然后仰身子,直接避开了……避开了。
他这一避开,郡王妃便摔得前额肿起,她面红耳赤,自觉受了羞辱,眼睛不由得红了一圈,双手猛地一把推开身侧郡王,再别过脸去背对着他,气呼呼地生闷气。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家里夫妻闹矛盾是常有的事,但身份如此尊崇,还当着众人的面闹矛盾闹别扭,不成体统的,可不是能经常见到的。
况且,这是永安郡王与郡王妃闹矛盾。
因此,众人便生出了诸多的揣测与联想,再想想进府是大宛四公主扶着赵长离的,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来:
郡王这么不给郡王妃面子,羊奶燕窝羹他要抢,这獾肉他也要抢郡王妃的,应该是极其厌恶郡王妃,故意没事找事,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就是为了让对面的大宛四公主见到他与郡王妃不和,好让大宛的四公主知道郡王心在她那,安抚四公主。
这殿内除了大宛四公主与韩承晔不这么想,其他众人或多或少都这么揣测了。
众人在胡乱揣测,窃窃私语。
郡王妃还生闷气,而郡王在喝闷酒。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旁人看着,其实挺……和谐的,虽貌不合,但外人似乎没有办法介入到两人之间。
一种莫名的气氛将两人包裹在一处,即使是那些在桌案周围服侍的婢女,也显得格格不入,没办法融入到那意外和谐的画面中去。
也不知道赵长离喝了多少,就听得婢女一杯接着一杯给他倒酒,中途还命婢女再给他温一壶。
泠鸢背对着他,趁无人看见,她的手暗暗伸到他腿上,报复似的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低声道:“别喝了,会醉的。”
第331章 她是故意的
她这么一掐,对于赵长离而言,不痛不痒,没当回事,又抄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带着淡淡醉意,身子朝她微倾,道:“娘子怕什么?就算我喝醉了,娘子你也会很贴心地让那位大宛四公主扶着我回去的,是吧?”
不等她说话,赵长离自嘲一般,还有委屈,身子微微晃动,道:“有这么顾虑周全还贴心的娘子,为夫怎么会怕喝醉呢?”
“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泠鸢仍旧背对着他,低着头淡淡道,过了许久,细若蚊吟地担心道:“别喝太多,要不然我……”她咬了咬牙,温柔地威胁他,道:“你要是醉得太沉,我就直接把你丢到街上去,不理你了。”
赌气的别扭小娘子。
赵长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上扬,手上继续拿起酒杯喝酒,他等着自己喝醉,等着泠鸢送她回家,等着看她到底会不会把自己扔掉不管不顾。
宴席过后,泠鸢扶着醉醺醺的赵长离正要走,忽的想起来玫瑰樱桃蜜饯来,她问韩承晔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你府上有蜜渍好的玫瑰樱桃蜜饯吗,给我带上几盒回去。”yLcd
“哪里还等你说。”韩承晔得意道:“你入府时,我就已经派人装了几盒,送去你府上了,你回府就能见着了。”
泠鸢笑着谢过他之后,转身去扶起赵长离,他的身子很重,喝醉后更显得沉,哼哧哼哧的,韩承晔赶紧上前搭把手,道:“你这小身板,扶得动他吗?从这到府门外,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我让下人来扶着。”
“不用。”泠鸢非得亲自来,将赵长离的手搭到自己肩上,道:“他醉成这副模样,肯定会说胡话,若是被下人听到了,很伤他面子的。”
赵长离平日里在外头喝酒时很有分寸,不会把自己灌醉成这副模样,所以能保持个人样,既不会发疯也不会说胡话。
但今日他明显是醉到沉了,两壶半的酒,喝得又急又快,全都下肚,他整个人都快被酒淹了。且看他这模样,多半是要胡言乱语的,泠鸢不亲自扶着他,会不放心。
“那我帮你,反正他在我这里也没什么面子可言。”
韩承晔伸手就要去扶住醉醺醺得欲要倾倒的赵长离,手才伸过去,赵长离就忽的被泠鸢的迈开的脚给绊倒了,面朝下,整个人直直摔了下去,前额磕在桌案上,磕出一块红肿。
泠鸢在一旁跺脚,皱着眉头道:“诶呀,怎么摔了?让你喝这么多酒,活了该!”
韩承晔赶紧上前,跟泠鸢一道将赵长离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道:“郡王妃,你小心脚下,别再把自己给摔了。”
泠鸢点点头。
她的前额此前被磕出的红肿,与赵长离现在被磕出的红肿,差不多一个样。
韩承晔不禁怀疑,她迈开的那一只脚有故意的嫌疑。
赵长离的手搭在泠鸢肩上,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她身上,都快把她纤细的腰给压弯了,他高大的身子几乎将泠鸢盖住,从背后看着,不像是泠鸢扶着赵长离,而是赵长离拥着她。
韩承晔在后边撑着赵长离后背,他本觉得泠鸢被赵长离这么搭着肩肯定很吃力,要出手替她的。
奈何赵长离不乐意,他明明喝得不省人事,却能知道谁是他娘子,非要搭着泠鸢的肩走,旁人要来换,他一盖不配合,执拗得很。
如此,只能是泠鸢受累了。
走向宁王府东侧门的路上,点着的石宫灯照亮脚下的石子路,三人的脚步不疾不徐,夜里许是要下雨,现在有了些许凉意。
韩承晔在后头跟着,也伸手扶着赵长离后脊,与泠鸢闲谈道:“安儿可还好?我好久没去看他了,不知道他会叫爹爹了没有。”
“近来天气热,安儿前些日子身上起了红疹子,我和夫君……”
泠鸢正要与韩承晔说些话时,肩上靠着的某人突然开始半哭半闹起来,不停的用他的脸蹭着她的耳朵与颈项,阻着拦着不让她好好与人说话。
“阿鸢……阿鸢……我是你夫君……你不能不要我的……这一生你就只能有我一个夫君。”
泠鸢身体受累不说,耳朵也被迫受累了,赵长离醉意深浓,在她耳边不停地说一些胡话,絮絮叨叨,委屈还带着些许哭腔,像个小哭包小媳妇儿似的。
“阿鸢……娘子……就让我做你今生的夫君,一生没有很长的,就算我有不好的,你也姑且忍忍,好不好?一生真的没有很长的。”赵长离心底藏着许多话,断断续续,句不成句,在她耳边柔声念叨着:“娘子,你要是忍不了,那夫君给你欺负……你怎么欺负我都成,怎么气我都可以,你想怎样都好……就是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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