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看着宫人在切鸡小腿和鸡翅根的肉,一只鸡最好吃最鲜嫩的部分,莫过于这两个地方了,但是,鸡翅根的肉虽然也鲜美,却远不如小腿靠近尾端的肉弾牙汁水饱满。
她思忖片刻,想起刚才嫡子见她把糕点水果全推给谢珥时,伤心委屈的样子,有些不忍,于是,伸向小腿肉的手缩了回来,转而端了鸡翅根的肉,站起去拉谢珥,把碟子塞进她手里。
“尔尔快来尝尝,现在很难吃得到洪老板亲自做的鸡了。”
谢珥看着母亲给她端来的鸡肉,香气扑鼻,眼睛亮了一亮,但也小心翼翼拿余光去看亭子里的谢谨行。
只见青衣男子站在亭中熟练地帮着宫人剃肉,眼神都没分一个给她。
记得小时候,庶兄也最擅长剔鸡肉给她吃了,他剔除的鸡肉肌理缕缕分明,一点没破坏里层的鸡汁,咬下去依然鲜嫩多汁,好吃得不得了。
“我来前吃过东西了,母亲跟弟弟吃吧,就一只鸡,怕是不够的。”谢珥瞥了一眼谢谨行的方向,心里负气地想着,人家都没预留她的份,她才没那么脸皮厚。
郡主也顺着她目光看一眼谢谨行,硬拉着她的手往亭子带:“进来坐,阿娘在呢,怕什么?我的尔尔要吃什么不行的?”
谢珥别扭地被郡主拉着进亭子,进亭子那刻,谢谨行轻抬灰眸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就在她欲坐不坐之际,一碟子剔好缕缕分明的鸡小腿肉,全被谢谨行倒入谢珥的碟中。
端阳郡主惊了一下,那些肉她正想留给谢迟的。
谢珥也愣了一愣抬头。
只见男子薄唇轻启,边割着鸡屁股的部位,边冷淡出声:“迟哥只喜欢吃鸡屁股,浪费了不好,只能便宜你了。”
谢珥一听,目光盯紧碟子上鲜美的肉,腹中馋虫被勾出。
她吞咽了一下,很没志气道:“既然迟哥不爱吃,没办法,当姐姐的帮他吃吧。”
说着她就端起碟子,提起筷著,就在郡主错愕之下吃完了一整碟,全然没想过即便谢迟真的不爱吃,也还有郡主在。
谢迟在宫人的引领下盥完手回来,原想高高兴兴拽个鸡腿吃,结果端到他面前的,只剩一个鸡屁股。
“快吃吧。”
面对谢谨行冷漠瘆人的脸,谢迟小屁孩只能强忍着泪,默默坐在桌边啃鸡屁股。
端阳郡主却没能说上半句什么,因为鸡是人家买的,郡主的尊严让她不屑于为一只鸡留难谢谨行,自己又不是吃不起一只鸡,只得事后再想办法给儿子弄只鸡来。
第27章
谢谨行被长公主叫到前殿去, 谢珥趁机同母亲聚话,笑着抱着母亲道:“阿娘,谢谢你的生辰礼, 我很喜欢。”
一旁的谢迟小屁孩还在咬着坚硬的鸡屁股满脸不忿地瞪着谢珥。
郡主拍着谢珥的手柔软道:“阿娘还怕你会怪我没用心呢,实在是迟哥这几天身体不好, 阿娘无暇兼顾, 又不知道你现在缺什么想要什么,就只能送你一匣银子自己买了。”
“啊?”
谢珥愣了愣,“银...银子?”
“对呀, 三百两银子, 让你自己买了,你爹后面还添了三百两, 统共六百两呢。”
•
谢谨行此时在长公主殿前, 几年前还是谢府落魄不待人见的少年,如今穿上儒服竟也气度十足,是谢府拿得出手的儿郎,大晋今年秋闱备受关注能夺魁的人选了。
作为院试第二的谢府义子沈言之, 自然也受邀进了宫, 在殿前接受长公主考问。
长公主明显对两个儿郎的表现都十分满意, 每人各赏赐黄金百两, 邀请他们今天住在宫中。
两位儿郎随长公主驾一起前往端阳郡主住的宫殿。
路上, 长公主在同沈言之说话。
“言之, 你已及冠,郡主是否有替你物色淑女,待来年春闱及第之后, 也好成家立业。倘若没有的话, 本宫最近也有看好的女眷...”
上辈子崇威将军并无出下嫡子就战死了, 沈言之便自然成为端阳郡主承继将军府的人选,打算让其成为自己嫡女夫婿人选培养的。
而现在,将军府既然已经有承继的人,那像沈言之这样优秀的人,自然不能让他委屈当自家的上门女婿,还是须得给他觅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善始善终的。
“言之先多谢殿下了,但是,言之心中已有心上人,只待言之金科及第,早日般配此女,殿下日理万机,为社稷劳累,不敢再劳烦殿下操劳言之婚事。”
沈言之似是极不愿透露口中所说的心上人,长公主长笑一声,也不再问,却把目光盯向了旁边的谢谨行。
“谨行,你年纪也不小,可有心上之人,外祖母帮你...”
“回殿下,孙儿自知身体残缺,不敢负累旁人,这辈子只求一个人安稳地过。”
不等长公主说完,谢谨行就毫不顾她脸面开口拒绝。
这身体残缺的“残缺”,正正是长公主亲闺女,端阳郡主狠心砍下的两根手指,在大晋,身体有残缺的人的确惹人避讳,他也相当是在当着长公主的面控诉她亲女的不是,让长公主难堪下不来台。
明明她这些年都竭尽努力帮女儿弥补了...
长公主慈爱的脸触及他晦气的丧脸时立马止了笑,也皱起眉头,煞风景似的转过头,继续笑着同另一边文质彬彬的儒雅儿郎说话。
即便身为亲外祖,谢谨行这些年的变好,也难以让长公主喜欢上他。
温和儒雅的有礼郎君多好?谁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不懂人情世故的偏执儿郎?
•
长公主叫谢谨行进宫之前,明明说好是家人的小聚,结果现在中间横亘了一个沈言之,他从回到宁兴宫开始,那张脸就一直臭着。
谢珥以为他是看见自己不爽,一想到他把郡主娘和将军爹给自己的六百两银子私吞了,不知从哪弄来一块破玉敷衍她,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六妹妹,你生辰的时候在路上,我没能亲手送你,现在补回你的生辰礼。祝六妹妹旦逢良辰,顺颂时宜,平安喜乐,百事从欢。”
沈言之掏出一串色泽漂亮的白玉翡翠珠串,这每一颗翡翠珠都鎏金镶嵌,成色上品,每一颗都雕刻了对一个姑娘最好的嘱咐。
平安喜乐,百事从欢。
这也是谢珥重生这些年,最纯粹的愿望。
“这手艺,好像是出自京城最好的玉器雕刻师父,李师父之手,言儿你有心了。”端阳郡主看着那条翡翠珠串,满脸惊色。
要知道,李师父是承接皇宫雕件最老资质的玉器雕琢师父,不是极品的玉器送到他手,不管花多少钱都请不动他刻的,这么一串极纯的翡翠玉,又有李师父的雕工,对只是一个地方小知府庶子的沈言之而言,显然是颇大一笔花费了。
“上次皇上看中你画作赏给你的钱...”郡主想了想,不禁又问起道。
“钱财不过身外物,又怎么抵得上六妹妹的欢喜?”沈言之慌忙打断郡主的话道。
谢珥看着那串耗费义兄诸多银钱的翡翠项链,不敢去接,“义兄,这太贵重了...”
“妹妹不要多想,这是作为感谢妹妹上次收留我受伤的师父,师父托我送的谢礼来的,救命之恩,你不收,我就要欠妹妹一条命了。”
沈言之笑道。
“言儿,听你这么说,你俩之前有见面吗?”端阳郡主好奇道,谢珥离开京城的这些年,连她这个母亲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被长公主送哪去了。
“我回家奔丧这两年,恰好遇着六妹妹,六妹妹有请我保守秘密,所以我没告诉义母你们,我师父遭贼人落难恰经妹妹屋前,是妹妹救了我们。”
沈言之解释。
两年前,沈言之院试结束后,就传来他远在永州的伯父病逝消息,沈言之得回永州服丧一年,可自此他却走了两年,还同躲在隔壁江州的谢珥相遇了。
谢谨行全程听着,脸色越来越黑,连搁下茶盏的动作都大了,发出“砰”一声重响,吓得一旁的谢迟满脸惊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端阳郡主忙着哄儿子,长公主一边抿茶不时看着这些年轻人,一边用不赞许的目光瞪了瞪对谢迟骄纵过度的端阳。
打自谢谨行回来坐下的那刻,谢珥看着他的态度,心里就很不好受,如今见他沉着脸发难的态度,委屈得泪水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对自己的回京表现冷淡,自己的生辰,他不送上生辰礼也都算了,反正都过去了,可他竟然还独吞了爹娘给她的六百两。
人家沈言之虽说是带目的讨好她,但人家好歹下了血本,就那条成色极好的翡翠项链,哪个姑娘看了能不喜欢啊?她多看两眼怎么了?人家此刻就是比他这个亲哥要好!噢!对了,她忘记自己还是捡来的!
谢珥委屈这么一想,竟负气地接过了沈言之的项链,立马拿到了脖子上比对。
“言之哥哥你真是个好兄长,能当你妹妹可真好,真幸福啊,可不像有的兄长,对妹妹不闻不问的,还爱摆臭脸...”
谢珥故意气谢谨行,就装作娇俏可人地朝沈言之撒起了娇。
长公主看着这些小年轻,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把心腹宫人叫来身边耳语了什么。
后来饭菜上了,谢谨行夹青菜,谢珥就筷子伸过去同他抢青菜,谢谨行夹桂花糕,谢珥故意将那块糕戳烂,谢谨行夹拔丝红薯,谢珥一壶茶浇了过去,把他夹在筷著间的糖拔丝浇融了。
谢谨行气得啪一声连筷著间的红薯块一同拍在了圆桌上,拍烂了。
一旁的谢迟小屁孩只敢低着头缩在席桌下,觉得这个讨厌的姐姐胆子真大!连这么可怕的兄长都敢故意对着来干。
谢珥双眼带着委屈的红丝,强忍着泪同谢谨行对瞪,可这一刻谢谨行看见她欲哭不哭的泪眼,顿时就心软下来,皱紧眉又坐下,默默捡起筷子,若无其事扒着碗里的白饭。
沈言之把谢珥弄掉在席间的青菜、弄碎的桂花糕都夹到了自己碗间,然后重新夹了青菜桂花糕和拔丝红薯到她碗里,在她掀起泪眼看他的一刻,公子芝兰玉树地对她微笑:
“都是你爱吃的菜,别跟自己喜欢的食物过不去。”
由于上辈子的记忆,谢珥对沈言之没什么好感,只想这辈子能不相处就不相处,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似乎她不管躲哪,都被他找上,这下他更是展明态度似的,主动给她的任性收拾烂摊子,谢珥当然不能与他扯上这种关系,得赶紧制止!
于是,她把他夹给她的菜都夹了回去,反倒把他碗中自己弄坏的糕点、弄掉桌上的菜都夹了回来,自己吃掉。
这看起来明显是划清界线的做法,看在谢谨行眼里却成了二人亲昵地交换食物,毫不避讳。
“我吃饱了,殿下,母亲,谨行王府还有事,先走了。”
谢谨行表情冷淡,搁下碗筷就请辞。
明明说好一家人小聚,如今饭都没吃完,谢谨行就急不及待要走,他真的那么不待见自己吗?
谢珥感到前所未有的伤心。
早在谢珥小的时候,长公主就知道她对这个庶兄有孺慕之情,说不清是不是血缘那点微妙关系的缘故,谢珥对这个哥哥真的特别好。
郡主虐待他,长公主怎么劝都劝不得,反而让郡主疯病更严重,加之她也不大喜欢这个外孙,连她都不怎么理了,可小姑娘却会维护他,还为了他去筹办族学。
这些长公主都是知道的。
长公主不忍乖孙女伤心,于是谢谨行走出几步后,故意同谢珥道:“你哥要走,尔尔去送送他吧。”
谢珥停下碗筷一愣。
端阳郡主却明显不满起来:“母亲没看见有人故意看我们尔尔不顺吗?还让我们尔尔贴前去!”
长公主却不理她,笑着对谢珥:“尔尔不会连姥姥话也不听吧?”
谢珥只得遵从,不情不愿硬着头皮跟在了谢谨行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相距很远一段距离走着,谢谨行一袭青衣肩膀宽阔背影临风玉树,他年少时的肩膀,曾经是谢珥日日嬉戏抱坐着玩耍的地方,而身后身姿抽条的少女,容貌美得惊人,多年前,也曾经头顶绑着双髻,包子一样鲜嫩可爱。
随着年岁增长,乍一看去,当初年岁相距颇远的一对兄妹,如今走在一起,颇有种神仙眷侣的般配感。
多年后再见,除了二人间的误会外,更是有这样一份长大后的异性陌生感,阻挡了二人亲近。
“你回去吧,我知道怎么走。”谢谨行看都不看身后的人,径直在前面走,因为他不愿一扭头,就看见她脖子上戴的是沈言之的珠串而不是他的玉风铃。
“要不是外祖母的命令,我才不要送你呢,谁想饿着独自出来?饿坏了言之哥哥的妹妹,他是要心疼的。”
姑娘的一张嘴很厉害,明明不搭理沈言之,但谢谨行让她受委屈让她不高兴让她没有哥哥可以倾诉这些年来的思念,她就故意说这样的话,发泄自己的不满,也不甘示弱地刺一刺对方。
果然,谢谨行被刺得停了下来。
“刚刚我夹那些菜,是要夹到你碗中去的。”结果被你打掉了而已。
谢谨行冷冷道。
谢珥一听,差点就心软了,可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好像挺没志气的,于是她继续装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有些气弱道:
“哼...那又怎样?我的言之哥哥也会夹给我。”
谢珥看一眼前面那宽阔的怀抱,抑压住自己扑过去的冲动,红着眼委屈巴巴道:“反正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险些把我忘了。”我想你得很,你却一点看不出有想过我。
“是谁没良心,谢珥!明明是你说要吃叫花子鸡的,耍人很好玩是不是?还是说你青霞县主高高在上,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条狗,是一条你觉得可怜就可以抱回家疗愈伤口,给一点所谓的施舍,等你有事做,转头就忘记了我,连一句话也不说??”
面对谢谨行的突然责难,谢珥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叫花子鸡,什么在她眼里他是一条狗?说的都是什么东西呢?
谢珥气得刚想说话,谢谨行理都没理她,转身大步往前走。
这时,夹道一群宫人抬着一堆大箱子经过,冲散了二人,谢珥心急地拼命越开障碍物追人,却无奈前面那人像长了八条腿似的,怎么也追不上。
谢珥很想追上他,拽住他衣袖不让他走,她要问问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正当心焦的时候,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拿有奇怪香味帕子的手,一把将她口鼻捂住。
“啊”地一声短促的喊叫,消失在拐弯处。
谢谨行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人上前,想起刚刚突然经过的一堆宫人,和那声短暂的叫声,那宫人抬箱笼前往的方向,似乎是太子的东宫。
一想到这些,他再顾不上置气,慌了神似的拔腿就往来时方向跑。
第25章
谢谨行再回到刚刚抬大箱子经过的地方, 那些宫人早已消失了影踪,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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