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如既往的凉薄口吻,锋锐俊逸的眉间却是紧拧的,此时覆在眉上的霜早已融化。
谢珥愣愣地看着他,她哥哥也...太好看了一些。
“竹子上的刺...好像扎进去了。”
谢谨行不等她说扎哪里,就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径直来到灯架前的矮榻上。
他细心地抱来了一堆软垫让她抱着,单膝压榻俯靠在矮榻前,帮她找指腹上的刺。
谢珥从小怕疼,但又总是容易摔跤,一摔了,谢谨行帮她上药,她总是叫得天都塌下来,于是谢谨行就想了个办法,抱了一堆软布软褥让她抱着、咬着,疼的时候就抱紧软褥,要不就咬一咬,分散疼痛感。
“找到,我要开始拔了。”谢谨行刚才认真在找刺,此时抬头才发现自己同姑娘距离得如此近,一抬脸都几乎要挨擦到她脸上。
而姑娘此时怕得要命,死死咬紧软垫闭紧眼睛,只随意点点头,口齿不清道:“巴...巴吧。”
谢谨行艰难收回目光,喉间轻轻滚动,低头不去看她,专心拔刺。
姑娘则是全心信赖地将手指交到她的“兄长”手里。
如果...如果他能变得再优秀一点...干净得体一点...有份好官职,才德再兼备一些...那么,嫁给他,是不是也没那么不堪了?
总比...嫁给郡主口中身上长蛆的乞丐要好多了是吗?
至少他武艺好,脑子活络好使,能赚钱有手段,也能科考中举,日后也有能力给她挣诰命的。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璞玉一般美好的姑娘。
刺被拔了出来,已然长大的小姑娘也懂得疼的时候咬紧牙关,不再出声,只是看着她拧紧眉心忍耐着的样子,他还是心疼了。
“你想出府吗?”
他问。
谢珥睁开了眼,“哥哥,我不能逃跑的,我跑了,娘会被郡主留难的。”
她以为谢谨行是想偷偷带自己出去。
“她不是说了吗?她要把你嫁出去,嫁人你就能出府了。”
谢珥知道郡主之前说的让谢谨行娶自己是一时神智不清说的胡话,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想...帮我找个如意郎君?”
面对她清亮不染一丝杂质的眸光,谢谨行顿时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不说了。”他心烦地站起,转身要走,却被姑娘伸手拽住衣袖。
“等等,哥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在谢珥记忆中,兄长是个经常打斗经常受伤的人,常年累月所受的伤,所流的血,大概能灌满她院里的池塘。
但他也像野草一样生命力顽强得很,所受的伤,睡一觉,第二天伤口就大好了,稍微重些的伤,就多睡几天。
可她刚才不小心碰到他肩膀,他脸色突然苍白得吓人,上回在邢北县被猛虎咬住四肢也没见他伤得如此重,所以他这次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见她抬手要来掰自己的脸,谢谨行像一只别扭炸毛的野兽,抗拒着不让她碰。
“你是不是...拼尽了一兵一卒把瑞亲王拉下马的?”
姑娘在他身后伤心道。
“那些事,你不用管。”
“你早知道我是张家女儿了,早知道我不是你妹妹,却还是拼了命帮我拿回张家的东西,那本张家流云纱秘籍是你夺回来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看你刚刚越过窗户的时候,都不如以前灵便了...你...你是不是因为伤得太重,今日才会穿得如此正式还带了年礼来走正门的...呜呜呜...”
少女难受得一边掉眼泪一边叭叭地说个不停。
谢谨行烦死了。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喜欢翻墙吗?来接你出去守岁,也得翻墙进是不是?”
“不是吗——”少女移开抹眼泪的手,被泪水浸染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眼,就又开始哭,“那要不然...要不然你怎么会舍得送那么多年礼给人家...”
有过许多次翻墙进来偷偷看她经历的谢谨行顿时说不出话。
“我对你...何时有不大方过?”男子皱了皱眉,他自己可以破衣裳缝了又缝,但给她买的送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啊...
“我没说你小气...我是说你那么厌恶谢家的人,怎么会舍得花钱送这么多年礼...你故意不愿给我看伤就直说,兜那么大的弯逗我有意思嘛?我不就想看看你的伤,有那么难嘛...”
少女边哭边争论,小脸都红透了,眼睛像一对桃子。
谢谨行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想让她安静些闭嘴别哭,可她仍然不依不挠,嫣红的樱唇一刻不停。
他忍受不了,单手一把将她双手握住提到了脑顶,将她逼到了墙角,单手撑在她脸颊旁,把她围在了一个更小的空间里,争执间眼罩早已被姑娘拽下,深沉得近乎蓝黑色的眸子垂下盯着她。
“吵够没有,要看是吗?”
他那仿佛压抑着怒火的嘶哑声音,让无理取闹的姑娘顿了一顿,泪水再度滚落。
“谁...谁让你老是躲开...每次我找你都找不到...又总是那么神秘...总是受伤...你是没人要的野猫吗?神出鬼没的,喜欢了就来转一下,转够了又走,总不考虑人感受...”
姑娘哭着哭着打起了哭嗝,漂亮的大眼睛还泪蒙蒙的,看得出是真伤透心了。
“别哭了...给你看就是了...”
向来冷心冷肺的谢谨行这一刻竟也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语气也放软了不少。
说着,他松开禁锢她的手腕,腾出一手,一下子将身上的衣裳扒掉一半,只露出胸腹以上那些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臂膀处有好大一块肉都被削掉了,黑森森的空缺感,看起来就怪可怕的。
谢珥吓得瞳孔一缩,低低地“啊”了一声捂住眼睛,随后又忍不住露出眼睛来看。
“哥哥你...伤得好严重啊...”姑娘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难过得不行。
谢谨行皱了皱眉。
幸好没让她看腰部的伤,那次他被瑞亲王的人合伙围攻,一个铁钩一样锋利无比的武器把他腰腹处的脏器都差点勾出,那个部位后来就曾被剖开来挪动过脏器,又因为重度感染没能缝合伤口,只能用一层薄纱覆着,直到如今虽然那里已经不溢出血了,但是没了皮肤的表面能看见的是丑陋凹凸不平的坏死血肉。
她要是看见了那里的伤,肯定要昏过去的。
如今她看见如此丑陋不堪的他,会不会...觉得呕心?
他止不住轻颤着。
谢珥把眼泪忍了又忍,她以为自己重活过一辈子,已经不像上辈子易哭了,没想到遇着她这个总是受伤的哥哥,还是没能避免。
“你这里的伤...还没结痂,你怎么能不上药啊...还有...还有这个地方,肋骨好像断了...你怎么不用纱带固定,这种伤应该卧床的,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她一边用指尖颤抖地圈指着每一处的伤,一边带哭音说着,可说着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也低头看自己,并且二人挨靠得很近。
这一刻,她脸陡然烧红,迅速低下头,突然意识到眼下的氛围有些不对。
他们是兄妹...哦不,哪怕是成年的兄妹,在这种情况下也该避讳的,他还光着膀子把她逼进角落里,几乎把她整个娇小身子圈拢在怀里。
“你...害怕了吗?是不是很丑。”
见她这个样子,他声音有些冰冷,压近了她。
谢珥羞得更加压下脑袋不敢看他,本来白皙透亮的耳垂也红得滴血。
偏生他偏执敏感,还生气地要伸手抬她下巴。
姑娘闭着眼睛被迫抬起那张显然是羞红的脸。
她浓而翘的长睫虚掩着轻颤了一下,谢谨行一怔,手烫到似的急忙收回。
屋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年夜的氛围越来越浓郁,山上的年钟声即将敲响,阁楼的门被一只雄性的西施犬拼命地挠,终于挠破了。
“呜汪汪!!”凶狠体型娇小的西施犬一把咬住了男人后腰。
“则灵!!”少女终于肯睁开水亮美眸,一副怨怪的表情忙去拉狗子。
“啊!哥哥!你疼不疼??”听到少女吃惊的声音。
谢谨行的后腰被咬得渗出了血水,前面腹部也牵扯得溢出血,将衣物染红,他却半点不觉得疼。
刚刚他抬起少女的脸时,好像看见她作为姑娘家面对男人时羞涩了。
她之所以会害羞,大概内心深处是把他当男人,而不是当哥哥看的,纵然她本人并不知道。
谢谨行唇角不禁勾勒了起来。
“尔尔,不用包扎,没事。”他颤着手,一把抓住她手忙脚乱的小手,有些微掩压不住的小激动,声音却始终保持镇静道:
“哥哥定会让你风风光光走出谢家府门的,你等我,不要嫁给身上长蛆的乞丐,不要嫁给任何人,乖乖留在府里等我,好不好?”
谢珥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懵懂地点了一下头。
耳边“嗡”声一片,除夕钟声在雪停后一片祥和的景象下响彻整个京城,绚烂的焰火炮竹声声除岁。
第51章
年后不到一月就是春闱, 是决定命运的关键。
谢珥被困在谢府潜心织制流云纱,这种纱布的织制工艺很是复杂,稍不专心就会织错。
而她现在, 已经织错毁了好几匹布。
她担心谢谨行身上的伤,也担心春闱。
虽说哥哥已经中了举, 即便春闱落第也能入仕为官, 距离上辈子那个“目不识丁”,没有身份权力,只能由着郡主发疯, 在大街上当着许多人的面阉`割的谢家庶子, 已经不同了。
但有时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梦到一些上辈子她并不曾在场亲眼目睹的场面。
谢谨行拖着血淋漓的下身, 警告她滚远些的梦境。
她右眼皮一直在跳。
不想了, 不想了,除夕那天夜里,郡主想再一次用碎瓷片去伤他时,他不是一下就钳制住郡主了吗?这辈子他一定不会被人那样做的。
谢珥把织错的布交给翠枝, 让翠枝托信得过的人出府一趟, 拿给刘氏, 她想刘氏是看过真正的流云纱的, 定能帮她想出这边后期的工艺, 和张家那本“天书”上关于工艺后期的那段话是如何织制操作的。
“翠枝, 顺便...把这个小锦囊送去城外,给哥哥。”
谢珥手里捏着一个亲自织制的小锦囊,锦囊里头特意用金线绣了“金科题名”几个大字。
不是用府里的钱, 是用谢谨行给她的小金库, 让翠枝找人到外头买材料做的。
谢珥笑了一笑, 虽然有种花他的钱买东西给他的感觉,但她归还给谢府就花光了自己的积蓄,现在又被人困在这里,根本没钱啊,只能用他给的了。
除夕那天她有问过他,她说现在他知道她不是他妹妹了,以前他送给妹妹的东西,她用不用转还给谢月菀。
谁知他冷笑了一声,“什么谢月菀张月菀,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可不是那种有善心会给乞丐钱花的人。”
说完,他又忐忑了一下,改口道:“不会把善心施舍给不劳而获四肢健全的乞丐,但遇着困难需要拉一把的人,还是会帮的。”
谢珥心虚,低头望了一眼四肢健全的自己。
“钱不够花要跟我说,别亏待自己,哥哥的钱不给你花还能给谁花。”他说着,又塞了她一大把银票。
哥哥他居然翻个墙都要带些银票在身,以防她不够银钱花。
不想收的,可当时她的钱都给谢府了,手头确实拮据,连给刘氏买件御寒的好点的棉袄都买不起。
于是她有点心虚地接受了,本来就只抽面额最小那张,其余还给他的,谁知他反手又从腰带里抠出一颗价值不菲的珠子塞过来,“这次不方便,带得少,下回看你再给你带些,别省着。”
她顿时语塞,想说她也不是吞金兽,不必花那么多。
摸着锦囊上彩色精致的珠子,她唇角往上翘,既然她哥哥对她如此慷慨,那她就不必省着,多给他身上花钱吧。
“对了,记得去城西那家海珍店挑些最好的花胶海参,炖些汤送去,年初让你去做的皮草该做好了吧?过几天会变得更冷,正好今天你去就顺便去取了拿给哥哥御寒。”
翠枝知道行公子疼爱自家主子,现下看见主子对行公子格外上心的模样,笑着应好,同时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凑近主子耳边道:
“县主,你别怪奴婢多事,奴婢看行公子对你挺好的,既然你们并非兄妹,行公子起码也是解元郎出身,倘若春闱及第,很有可能还是状元爷,你若能嫁给行公子,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谢珥当时手里还掐着一把丝线,听翠枝那么一说,手里的线全都掉在了地上,散得到处都是。
“胡...胡说什么!”少女恼羞地蹲下捡线。
她会突然间脸红是因为,想起了上辈子自己被庶兄恶劣地强迫自己当他对食对象的情景了。
那时的庶兄表面上讨厌她,所以强迫她做她最不愿意的事,但想来也是早早窥得了沈言之的龌龊,明明知道那是沈言之给他设的套,他为了不让她落入那样的人手里,还是选择入了套,把她抢过来身边。
但现在想想,他除了逼她像妻子一样对他外,平日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记得有一次看见堂堂大掌印竟然自己在纳鞋底,用的料子还只是宫中分发给掌管级太监的用料。
不是说料子不好,而是当时朝政昏乱,宦官掌政,那些比他低一等的太监,用度都极尽豪奢让人发指,使得朝中清流纷纷上书,但他这个能只手遮天的大奸宦,基本是不缺什么了,居然还用这么“普通”的料子,饮食上也十分简朴,并不重口腹之欲。
而那些想讨好他的佞臣给送来价值千金的衣料和百味珍馐,就全拨给了她用。
他对她最过分,也只是要求她在他用蹩脚的书法在纸上“画蚯蚓”时,在旁边陪着他,给他磨墨端茶,然后欣赏她红着脸,被他抱在腿上坐。
那时她厌恶他,他也喜欢逗弄她,真的有多荒唐就多荒唐。
夜里他不要求她陪着睡,但偶尔天冷,他会“闯入”她屋里帮她盖被子,把她吓个半死。
她以为讨好他,他能心软放她回到沈言之身边,毕竟那时她以为他只是恨她小时候不懂事对他做的事,但那时大家都小,他抢了她在身边后也不是对她太差。
于是,她偷偷帮他纳鞋底。
当了十几年掌上珠一朝跌落尘埃,许多凡尘事情还做得不是很好,很快她手指就被刺出多个血孔,还把他的鞋底纳歪了。
大奸宦笑容诡谲地凑过来,一口咬住她指头,轻轻地吮,吓得她扔了绣线,屈辱地呜呜直哭。
他穿上了她纳的鞋,朝她露出十只裸`露在鞋外的修长脚趾,阴沉沉地笑骂她:“你就老实说,是不是喜欢看咱家露脚趾,是的话咱家天天不穿鞋,你也不必如此费心弄坏咱家的鞋。”
后来他要惩罚她纳歪了他的鞋底,把她按在了圆桌上,扒开了她肩背上的衣物,露出肩带和背部白皙的皮肤,用指尖沾墨在上头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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