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谢谨行漫不经心地刮着茶沫,“明天行刑的时候,咱家会让他们大家族齐齐整整,一个不漏的。”
第94章
昔日熙攘热闹的朱雀街道, 今日分外冷清。
大街中央,有重兵运押着一架囚车缓缓地走。
百姓们都躲在家中,已经没有人再敢探头出来观望了。
而此时跟在囚车后一架轿子里, 有一支金属锏从帘子内伸了出来,撩了撩帘子。
“怎么没有人来砸囚车?”
一阵孤清的声音从帘后响起, “咱家以前曾有幸坐过一次囚车, 那时街上来扔蔬菜、扔臭鸡蛋的人可不少啊。”
“是,掌印。”康子义俯身,然后甩了甩怀中的尘拂, 对下面的人吩咐道:“掌印要人, 还不赶紧做事?”
随后,临街两边的百姓们终于被士兵们强硬拉了出来, 一面惶惧着, 一面朝中央的囚车砸臭鸡蛋。
昔日就在这条街上打马走过的状元郎,沈言之做梦也没想过,才不到一年的时候,就轮到他坐上了这辆囚车。
他不甘心, 散发着恶臭的鸡蛋液从他头顶砸开, 一点一点顺着眼睛往下流, 他狼狈不已, 仰天而笑了。
输了, 他又一次输了, 在重生了一回,掌握着这么多信息开局,一切都走在先沿, 他以为这辈子终于能赢一次。
可没想到, 谢谨行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妖物, 在他完全猝不及防的时候,就迅速成长成被上辈子还要厉害的存在。
“妖怪,哈哈哈...”沈言之仰头笑了,“当真是妖怪!”
沈言之要到菜市口先进行宫刑,随后才是凌迟,抵达菜市口的时候,他蓦地听到一阵女声,回头一看,才发现谢月菀被几个太监抓着挣扎着来到。
“沈大人,你要受宫刑了,我们掌印大人特地体恤你,把你心上人带来送送你了。”
康子义来到他面前道。
谢月菀一听“宫刑”二字,吓得忘记了挣扎,手脚不停地颤抖,“什...什么?宫刑?为什么?”
“县主,你最好别问,你的情郎对公主做过什么,他心里有数,今儿可不仅仅是行的宫刑呢。”康子义道。
沈言之一记目光都不曾给过谢月菀,在他看来,让一个女人到现场看自己被行宫刑,这种耻辱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不过,所幸他的任意妄为最后没来得及连累他背后一整个范氏家族,他们这次少了个少主,但只要保住一整个范家家族,他们依旧能从中新选一个少主的。
可康子义突然从谢谨行手里接过一道命令,挥了挥手,便让人把一整支犯人浩浩荡荡押上来。
“今天,凌迟完沈大人,哦不,应该是范大人后,还有不少范氏族人呢,他们共同犯案的,一个也不能错过。”
听完康子义的叮嘱,沈言之已经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瞪着那些范氏族人。
就连娄泰和郑克之他们也在队伍中。
“你!!”沈言之终于激动地挣扎了起来,一旁的狱卒须得使尽力,才能压下他,
“谢谨行你!!不得好死!!”
康子义看了看目眦欲裂的沈言之,轻甩尘拂,“咱家不知道你口中骂的谢谨行是何人,只要骂的不是我们掌印大人就好,如若你敢骂咱们大人,会让你的这些族人死后都拿去喂狗的。”
犯人中有不少还是小孩,听后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言之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酷刑的到来。
钝刀子剐过皮肉,疼得他死去活来,临咽气的那刻,他依旧听见自己的族人在骂他,师父和娄泰也在怒其不争。
没错,这次若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连累那么多的人跟着他遭殃。
死时,沈言之无比怨恨,以致眼睛都一直不能闭上。
这一次死得比上辈子还要惨烈,可他死后以为自己范家的那些族人也会同样遭受自己相似的酷刑,结果却不尽然。
当范家的那些孩子哭着,害怕得不得了之际,谢谨行突然从轿子上下来。
“只留几个真正犯罪的,其余范氏人,全部驱逐出境外。”
“给他们...多安排些盘川,路上多照料。”
一旁的飞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康子义已经笑着急急应了下来。
“是,掌印。掌印大人宅心仁厚,将来肯定是最有福报的。”
飞鹰想追上前说服谢谨行,毕竟这种事无异于放虎归山,将来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的,可康公公一下拦住了他。
“小兄弟,别去了,掌印大人也等不到那些小屁孩长大了来寻仇的。”
“康公公此话什么意思?”飞鹰拧了拧眉。
康子义继续说,“你没觉得掌印如今做事越来越不顾自己,有一件事却仍旧小心翼翼的吗?”
飞鹰没意会过来是什么,康子义继续说道,“他在害怕报应,不是怕报应在自己身上,他在怕报应会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所以,他才会一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一边又不得不给别人留一条生路。”
“他是在为自己身边最珍视的人攒福报。”
飞鹰听完,一片茫然,会吗?那个无所惧怕,甚至不相信神佛,只信自己的谢谨行,他真的会相信报应,相信福报吗?
•
谢珥在自己的燕归宫作画,她想画一幅自己和谢谨行的画像,送给他。
上辈子大奸宦知道她会画画,就曾经求过她对照着铜镜给二人画自画像,可那时谢珥压根就不肯好好画,总是把大奸宦画得穷凶极恶。
如今她想好好作画了,画一幅二人比邻相靠,在春日时乘春风对望的画像。
“眼睛还是原来蓝色的好看...”
谢珥想了想,还是动笔沾了蓝色的颜料。
可就在这时,端阳郡主无意走进了的燕归宫,看见了谢珥在画谢谨行的画像。
端阳郡主本来是要进宫来看长公主的,在三番几次被宫门的人阻拦后,她只得小心避开众人,逃到来燕归宫,没想到就碰到谢珥。
“是他...原来真是他!!”
在发现端阳郡主出现的时候,谢珥吓得赶紧收起画像,她不知道为何她能出现在这里。
短短片刻的功夫,端阳郡主就被太监们制服,可是,燕归宫主殿廊下的横梁却突然断了,差点砸到谢珥头上,是翠枝舍身救了她,却被砸伤了一条腿。
消息传到谢谨行耳中时,他刚刚进宫,他立马让人看守着端阳郡主,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向燕归宫。
殿门“砰”一声被推开,谢掌印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那时谢珥正坐在翠枝床头。
虽然谢谨行已经知道伤的人不是她,但还是直到看见她的人,他的心才彻底安心下来。
“谢公...”
谢珥还来得及说完整话,谢谨行就一下拉过她手腕,把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那时翠枝还躺在床上呢,窘得满脸通红,又避不开,只得把被褥拉高,盖住了自己的脸。
“殿下你没事吧?”
谢谨行一直紧紧地抱着谢珥不放,听着他闷闷的声音,姑娘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啊?翠枝救了我,她的腿伤了,太医说要好些日子才能好呢。”
“嗯,用点好药。”
谢谨行依旧埋首在姑娘的颈窝,不肯出来,声音也越发闷。
“好啦,你准备抱我到什么时候?”
谢珥笑了,“等我回我那屋里,你再抱吧?”
“你再这样,翠枝她不好意思。”
她看了一眼那边快被被子闷死的翠枝,摸了摸谢谨行的头道。
可谢谨行依旧不肯松开她,只是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往她寝宫方向走去。
当天夜里,谢谨行就连夜让工匠们进宫检查燕归宫的各处横梁,和栏杆是否结实。
谢珥笑着看他在屋下认真指挥工匠的样子,跑来他身旁拉起小杌子坐着看他。
“殿下进去坐着,奴才安排完这边就过去陪你。”
谢谨行拢紧姑娘的衣裳,皱了皱眉。
谢珥趁机反握住他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等你,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谁知道你过来不是看我的,就知道检查个有的没的,宫里的人都检查过没问题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谢谨行揉了揉姑娘的头发,满眼宠溺,“殿下乖,进去待着,这儿粉尘多,一些事情还是多小心比较好。”
“我不进去,”姑娘撒起赖,“你亲我一下,我就进。”
谢谨行冷峻的脸皱起眉。
那些站在横梁上工作着的工匠吓得心脏一个劲地跳,眼皮子丝毫不敢往下。
如今宫中的...贵人同太监都是...这样相处的吗?怎么还有索吻的??
见他为难,谢珥也就不逗他了,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还捂得热乎着的布包,“这是灌汤包,特意给你留着的,是翡翠虾仁馅的,你吃完再工作,我进去等你,别让我等太久啊。”
谢谨行接过她手里的布包,眼神还在盯着她。
姑娘笑笑准备转身,谁知谢掌印突然拉着她手腕,“等一下...”
姑娘懵然回头,随后一个微凉的吻,轻轻落在了她鬓角。
她瞳孔微微放大,杏眸止不住弯了,笑靥如花。
“这样够不够?”谢掌印亲完,还很严肃地问她。
“够了,谢谢你!”姑娘瞬即像只舞动的蝴蝶,忽闪一下笑着快活闪进内间,乖巧地等起他来。
第95章
等谢谨行送走了工匠们, 进入内间的时候,发现姑娘等他等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谢谨行走过去,正想帮她盖条毯子, 谁知姑娘一把揪住他袖子。
她揉着眼睛,“等你好久了, 可不许一声不吭就离开啊。”
谢谨行蹲了下来, 捧起她的手吻,“殿下要奴才做什么,奴才都会照做, 没吩咐奴才走, 奴才也绝不离开的。”
“真的吗?那你不许说奴才了。”
“是。”
“那你...抱我一下。”姑娘脸红了红。
谢谨行缓缓靠过来,把她拢进自己怀里。
姑娘眼睛亮闪闪的, “嗯...还要亲亲...”
谢谨行缓缓抚上她的脸,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又开始要求,“把...把我抱上床,然后...”
“殿下, 你害怕承受我犯下的恶果吗?”
谢谨行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还闭着眼在等呢, 此时缓缓睁开眼, 也不问他为什么, 眼睛清透坚定地望着他, “不怕。”
“但是, 我怕。”谢谨行苦笑道。
“你知道,我今日听说你差点被砸,心里有多害怕?”
那一刻, 谢谨行突然想起那日在大殿之上, 那个臣子的诅咒, 想起那个老妇人的诅咒。
他一生从未相信过因果报应,如果天地真的有报应的话,他如今也不该活得好好的,那个把他生下来的人,也不该还活得好好的。
可是,他一听说谢珥有事,突然就背脊渗凉,害怕得不得了。
“那我以后小心一些,绝不让自己受伤,你就不用害怕了好吗?”姑娘眼睛闪亮,捧着他的手,亲了亲。
谢谨行眉心的皱褶终于松化一些,勾勾唇笑了,“殿下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倘若有一天,你把自己伤了半分寒毛,那我就...”
“你会怎么样?”姑娘刚才在他不在时,剪灯芯不小心剪到手,现在心虚地把受伤的手指藏了起来。
“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些伤你的人和物。”
谢谨行咬紧槽牙阴戚道。
•
十一月大雪,皇帝甍了,前太子被废,长居于永和宫,由年仅七岁的四皇子李术,在奸宦谢恥的扶持下,荣登帝位。
朝中众人不满,但无奈如今玺印都在大奸宦手里,长公主也被囚禁了。
“大晋落入这等奸贼手里,大晋必亡!”
“陛下怕不是被那等奸贼杀害的吧?听说驾崩之时根本无人在身边,只有那奸宦在,然后突然就下了遗诏要什么四皇子登位,还把辅政之权交到一个阉贼手里!离不离谱!!”
“先帝肯定是谢恥杀的,毋庸置疑了!!”
虽然大家都这样说,但如今谢谨行权势滔天,连先前尚能与他对抗一二的内阁首辅张大人也被他处置了,根本无人再能质疑他。
而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西境那边遭胡人炮轰,已是岌岌可危。
胡族本来由大汗拓拔应奇统领着三十六部,这些年虽然个别部落为了生存免不了会在西境掠夺、行些小打小闹,但总得来说,拓拔应奇统治得不错,明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与大晋的友好,不会有大的全方面的战役。
可自打库克家族的可汗从大晋逃回胡境后,西北面的十七个部族立马为库克莱马首是瞻。
库克莱先前被拓拔应奇谋夺了江山,如今因为手上兵马尚且不是拓拔应奇的对手,竟转而想来攻克大晋,战事一发不可收拾,西境的百姓每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战事频频告急。
灯烛下,谢谨行在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
谢珥就坐在他旁边的小杌子上看书,不时看到精彩处,笑得前俯后仰,把脸贴在他腿上,换了个姿势继续看。
可她无意中触到他腿`内`侧,感觉到上方的人僵了僵。
“对不起,我弄到你了吗?”
姑娘微微仰脸,手里还握着书籍,躺在他腿上问。
谢谨行有些难言,想叫她不要躺在自己腿上,谁知她突然用手撑了一下坐起,竟整个人跨坐在了他双腿上。
“谢公公,你不要总那么忙行不行?每天我睡到半夜,都没见你躺回来,你要是工作实在多得不行,就把工作分一些给内阁的人呀,不然朝廷当真白给他们俸禄的吗?”
看着姑娘跨坐他腿上搂着他脖子天真地笑,谢谨行不禁也笑了,“殿下是在帮内阁的人争取权力吗?”
“我当然不是啊,只是最近我老是听到些骂你的话,我就知道我家阿行才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大奸宦,只是行事过于谨慎,而且又总是学不会相信别人,我们家阿行最好了。”
姑娘说着,又凑近亲了他一下。
谢谨行被她猝不及防亲得慌,手里的朱批晃了晃,差点摔到地上,被他及时捞回。
“倘若我当真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祸害朝政的奸佞呢?你当如何?”
谢谨行眯着眼问坐在他上方的姑娘。
长公主曾经同他说过,她说谢珥这姑娘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自幼明晓大义,即便是让她牺牲自己个人幸福,为国为民,姑娘也是义不容辞的,她绝无可能罔顾家国臣民,过苟且偷生的生活。
正如端阳郡主当年,尽管那么地不甘,最后还是自愿选择和亲。
谢珥,就更加不可能只顾着自己的感情,而放家国百姓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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