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心知肚明,立刻解释道:“国公府聚集了众多谢家人,外男众多,少夫人从国公府大门进,恐不方便。”
白驰:“可这里也不是国公府。”
嬷嬷一顿,说:“咱们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国公爷寻常也是住在公主府的,倒是国公府住的都是谢家子侄。”
白驰:“可我也不是从公主府大门进来的吧?”
嬷嬷的眉头皱了下,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也没料到这位新少夫人这般咄咄逼人,心下难免担忧,她是奉命伺候她的,主子难缠,下仆难做。
让少夫人从后门进,不要引起什么动静是公主吩咐的。但嬷嬷可不敢这么说,正要跪下将责任揽下,说一些“婢子疏忽,怠慢了主子,求主子责罚”之类的话术。白驰已大步离开,兀自参观了起来。
大长公主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天然雕饰,匠心独运,美不胜收。
一切都挺好。
就是吧,这府里的人不是一般的沉闷。似乎连走路的间距都是拿矩尺丈量过的。
当天晚上,沈寂没有回来,白驰一人独占一张大床。
公主划给她的院子也很大,仆妇丫鬟加一起共三十六人,各司其职。
白驰作为一个能独立生活的正常人,寻常不喜人不离身的伺候,一些顺手就做了的事,也不习惯吩咐人。
然而,她这样的并没落得丫鬟们一句好,反而背后议论她出身低微,不似平京贵女矜贵。
当然了,公主御下严格,她们是不可能表现出来什么,只白驰晚上睡不着,偶然听到人议论她,便听了一耳朵。
之后又过了七八日,也没人来关照她。当然,更没人敢管束她,一应供给都是最上乘的。每日早晚都有府医来请平安脉,什么人参灵芝,但凡需要,无有不应。仆从也伺候的小心翼翼。倒是有个年岁比较大的嬷嬷说了她几句,大意就是训斥她没规矩,要教导她,被她轻飘飘一个白眼翻过,视她为空气,把老嬷嬷气得不行。
后来才知道,那位容姓老嬷嬷是公主的乳母。难怪架子大派头大。
如果沿着公主府的围墙,靠近国公府那面墙,这几日的热闹就没断过。有说皇上皇后都来见过小公爷了。大长公主照看着长大的太子和瑞雪公主也都来了。
有说谢家开了祠堂,祭拜祖宗,正式让小公爷认祖归宗,改回本名谢无忌。
也有说,高宗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了无数珍宝,又颁下圣旨,当年亲封的郡王爵位仍作数。即日便要沈寂入朝听封。只谢孝儒一再推拒,怕乍然的荣宠加身,坏了孩子心性。说要等他二十五岁后,做出了一番成绩再封爵位也不迟。
高宗皇帝哪肯依。长姐同谢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从龙之功。又曾以命换命,救下太子。这份恩德,一直无以为报。若不是太子乃国之储君,他都恨不得将儿子过继给他家。如今谢无忌找回。高宗皇帝看这个亲外甥,真是哪儿哪儿都是极好的。送不出去的赏赐只想往他身上堆。那些年的愧疚压得他太难受啦,终于有了回报的地方,皇帝又岂会吝啬。
按周制,有封号的公主皆有封地,但公主去世后,朝廷会收回封地。高宗皇帝为了外甥就破了一次规矩,提前颁下诏令,将来大长公主的封地由其子谢无忌继承。
一时间,煊赫荣宠,可谓荣耀至极。
整个平京城内,人心浮动,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等不及探听清楚,就着急忙慌的试探着提了亲,生怕被人抢了先。
第27章 无形的网
是沈寂做足了思想准备, 也没料到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长者尊贵者无一不疼惜怜爱他。地位不如他的,无一不毕恭毕敬,一片真心。所有人都因他的到来或欢欣雀跃或热泪盈眶。这冰雪未融的料峭春寒,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温暖了起来。
人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爱意, 每个人都关注着他, 眼里都是他,追随他仰慕他, 对他嘘寒问暖体贴备至。仿佛他曾经所遭遇的冷遇折磨都只是一场错觉。
明明是同一片天, 却似换了天地人间。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 如今的这一切才像是一场浮华虚梦。
如果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接回来, 一定会感动感激, 很快的融入这一切。现在的他,人人都觉得他进退有度, 端方有礼,虽略显不够大方,可这些都不要紧,权贵世家养一养,气度自然就有了。
他的爹娘就是他的底气。
可是, 沈寂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父母亲长, 他从前靠无可靠,现在谁都敞开了肩膀想让他靠一靠, 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拘束, 别扭,不安, 他都可以很好的掩饰,只是他的心终究骗不了他自己。
这些日子,他忙成了陀螺,见很多的人,参加很多的宴请,仪式。他的母亲给他请了宫里的老人教他规矩。又亲自同他说平京城内各级勋贵间复杂的关系,恩怨情仇。他的父亲又怕这些繁杂俗物会影响他的功课,让欧阳先生盯着他,谢灵空等一干谢家子弟陪着他。谢孝儒抽空的时候还会亲自教导他。
他每天都忙到很晚,脑子塞得满满的,身体也很累,几乎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可每个不经意间,他就会想她。
他总以为明天或许就有空了,也许他就敢张口和父母提一提了,他已经许多日没见他的妻子了,他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不知她适不适应。
他也不是经常能见到侍书,因为从第一天进国公府,侍书犯了个错,谢安就将人带走了。
沈寂因为弄墨的死心里一直有阴影。脸色大变,抓住侍书不放,侍书也鬼哭狼嚎。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谢安神色不变,笑了笑,说他不是要对侍书做什么,而是打算给侍书找个师父,教他学规矩,毕竟他是小公爷的贴身小厮,而这里是——国公府。
到了晚上侍书果然回来了,身上皮肉都没有破损,还换了新衣裳,打扮的光洁鲜亮。就是不怎么敢说话了。问急了,他双手合十连连下拜:“哎哟我的亲公子啊,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从小跟着您没大没小惯了,嘴上没个把风的,规矩也不好。安总管说了,要是我再犯错,就再多找一个师父,没天没夜的教我,直到我学会为止。”
侍书同沈寂一样,每个白天出去,晚上再回来,陪他说说话。
沈寂发现,侍书每天回来都会有些不一样。
谢安对上小公爷的时候慈眉善目,温声轻语,治下却不怒自威,说一不二。整个国公府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
从第四天开始,他又被逼着学写字,他说安总管说了,他是小公爷的贴身小厮,跟旁人不同,必须要识得字,念顺文章,懂算筹,光会驾车不行还要学骑马,一应的鞍前马后能为主子效劳的都得会。
安总管还说了,也是他小子有大造化大气运,打小跟了小公爷。小公爷舍不得他,不然以他的人品模样心性,连进国公府做个最低等的奴才都不配!
现在他有这样的机会,理应好好珍惜,而不是抱怨懈怠。要是一直这副死样子,就算是小公爷求情,公主也会将他换了,换个更得力能干的随从。
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府有能力且渴望向上爬的下人多不胜数,而金贵的主子却只有这么一位。旁人抢破头都得不来的机会,他还不珍惜?
侍书说这些的时候,虽抱怨辛苦,但不经意间总是能流露出沾沾自喜的情绪。他不再敢随意抱怨主子,瞪眼珠子小声嘀咕也没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喊他做事,他嘴里答应着,半晌没动,等沈寂等不及了,他才叽叽咕咕的走过来,还指挥起了他,让他如何如何。
沈寂同他聊起妻子,他嗯嗯啊啊含糊其辞,有时候抬头看看窗外,神经兮兮。
到了第二天,沈寂没说,反倒是侍书主动提起,跟他说少夫人住在公主府如何如何的好,有多少多少人伺候,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又干了些什么。起先沈寂听得兴致勃勃,满心欢喜,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对,这些说辞都是有人教他的。也许事实真如侍书听到的那样,公主府的人会精心的伺候照顾她,一定比他在她身边照顾的还要好,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可是,白驰会觉得开心吗?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狠狠的缚住。
他是这个家,是这两座显赫府邸的主子,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钻研起学问能心无旁骛,可一放下书本总是心事重重,他的母亲大长公主无比怜惜的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娘。这世上的孩子都跟自己的娘一条心,没有什么是不能跟娘说的。孩子,你爹这几日常说你不够自信,同我们也不亲近,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该放下戒心,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呐。你再也不用过那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了。孩子,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嗯?”
他的亲娘是那样的温柔美丽,语气又是那样的真挚慈爱,仿佛他还要藏着掖着,就会伤了她的心。
沈寂鼓足勇气,“母亲,我想白驰了。我已经整整十三天没有见到她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顿,像是始料未及,她手里捏着锦缎帕子端起面前热茶,轻呷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
庄嬷嬷看出主子的为难,忙笑意吟吟道:“小殿下……”
沈寂有郡王的爵位在身,高宗皇帝亲自下了旨,因谢孝儒推辞,才等到他二十五岁正式册封。因此国公府那边的下人叫他小公爷,而公主府这边的人喜欢叫他“小殿下”。
大长公主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失望,她迫切的想和儿子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何样的请求都不愿拒绝,不等庄嬷嬷说什么,轻咳一声道:“现在太晚了,明天吧,等明天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孩子,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难处,怀了身子的女人多有不便,需要更加精心的照顾,更充足的休息。娘不是没想过让你们夫妻住一处,可是你现在日夜苦读用功,晚睡早起,必然会影响她睡眠,对胎儿无益。而且屋里有人,又怎会让你不分心?你们谢家子,历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是书念的好将来志在仕途的,成亲都不会太早,必然是要过了会试再议亲,怕得就是分心。
“眼看春闱在即……我是想你不必如此辛苦将来也是有官做。但你爹不这么认为,等你入朝为官就知道了,有真才实学是好,有祖宗隐蔽也是好,但要是二者结合,将来才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朝廷虽不准结党营私,可谁又能真的不抱团取暖?你要是进士出身,靠真本事入朝,也堵了朝中那些寒门新贵的嘴。
“你爹官至尚书左仆射,太傅,在朝中素来风评极好,人人都肯卖他一个面子,就算政见不合也不会当场下他脸面。这不仅是因为他出身好地位高,更重要是他有真才实学,是天启十六年的一甲探花郎。他与朝中那些寒门清贵都能处得来。所以你看,你回来,认祖归宗,你爹原是不想办酒宴的,但是家里的门槛还是快被踏破了,各种请柬邀约。谁都想结交国公府的小公爷。有的甚至还要将女儿说给我家。”
公主的眼皮子轻轻一掀,说:“这些日子不仅你和你爹忙的脚不沾地,我又何尝不忙的晕头转向。以前我是没儿子不操这份心。这些日子可将我看得眼花缭乱,长见识了。各家的名门淑女可人儿,模样好,才情好,规矩也好。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叫人爱得不行。”
沈寂蹙了眉心,看样子想说话。
公主马上道:“但是我儿已成婚啦,虽是那毒妇秦氏设计而不得已为之,却也是拜了天地的。只可惜,拜得不是真祖宗。哦,我自是跟那些想结亲的夫人们说清楚啦,可你猜怎么着?有人居然说不介意做个侧夫人。”她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儿子如此受欢迎,又或者为了掩饰情绪。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露出的右手腕上,内侧有一圈不平整的疤痕,齿痕清晰,可见当时下口有多重。公主的眸子不由变暗,她早就看见这牙印了,也清楚是谁咬的。
沈寂正色道:“母亲,秦氏虽设计了我,但我与白驰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儿子同父亲一样,这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守护一生。”
这话叫公主听得又爱又酸,之后母子二人又说了些零碎的闲话,有小厮来催,说小公爷念书的时间到了。公主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儿子离开。
沈寂到了门口,不放心,又站住,“母亲,我明日大概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子?”
公主笑着点了他一下,“你呀,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得了,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来我这里,我让她来见你。”
沈寂得了确切答复,再三谢过亲娘,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送走了儿子,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渐收,说:“原本还想再磨一磨她的性子,但是我儿非要见她,你们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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