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处天地,两样风景
屋内母慈子孝的甜蜜气氛随着沈寂的离开一扫而空, 琴姑姑和庄嬷嬷对视一眼,琴姑姑先开口道:“小殿下重情重义,这是随了国公爷呢。小殿下在回家之前也无旁的亲人,思念孕妻也属人之常情……”
公主略显不悦, “我没说无忌有任何不对, 我是他娘我怎不知他温柔重情!”
庄嬷嬷立刻道:“知子莫若母,母子连心, 普天之下, 皆如是。”
公主露出笑意,神情温柔。过了会, 又说:“我原是想冷着白氏一段时间, 好叫她自己想一想, 可是我听说,她非但不自省己身, 还过的挺自在逍遥?”
没错,从第一次知道她这个人,她就不喜欢她。
第一次见她,她开始讨厌她。
她身上有太多她不喜欢的地方了,还有很多疑点, 而最叫公主无法忍受的是,她曾试图将她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儿子带走。
这段时间以来,公主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儿子, 往来应酬也都是在忙儿子的事。她差点都要忘了白氏这个人,直到有相熟的贵妇含蓄的向她提起结亲……这些人也真是猴急呐。
公主虽不满白氏, 但她是谢氏宗妇, 谨遵谢家家训,糟糠之妻不可弃写的清楚明白。她又亲笔写过《女德》、《女训》, 这些条条框框不仅是劝诫女人要以夫为天,恭顺贤惠,也是委婉的提醒男人——女子本弱,要怜惜爱护,不可轻易抛弃,有违天理。
公主没想过休了白驰,但也做不到欣喜满意的将这个儿媳妇推到人前大方介绍。她是平京贵女典范,地位崇高的大长公主,各大世家给女子启蒙用的读物就是她写的书。她这样一个追求完美,极重规矩的女人,又怎能忍受被人背后嘲笑、挑剔儿媳的规矩不好?
她的公主府幽深而规矩森严,自上而下都是她的耳目。她本以为,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突然被丢进这样的高门府邸,面对的都是陌生人,公婆不理,丈夫不在,多少都会心生敬畏,收敛心性。
一个人一旦有了敬畏之心就好办了。才好同她讲道理,才好教授规矩,才好拿捏。
她就是要先冷着她。
然而,一切并未朝着她所想的方向发展,白氏适应的好极了。
公主府很大,足够她每日闲逛散心,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发呆。公主府的吃穿用度都足够的奢华,她也没有半点惶恐难安。该怎样就怎样。
想让人伺候了,她好意思使唤任何人。不想理人了,谁叫都不答应。
前几天她还听说,她的乳母刘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了白氏的小婢女要带下去教规矩。具体情由公主也听说了,白氏大概是自由散漫惯了,哪里皆可坐,哪里皆可卧。怀着身子也没有当娘的自觉,一个不留神还摸到厨房偷酒喝,吃喝随心,全无顾忌。除了那声名狼藉的郎子君,刘嬷嬷还没见过这么荒唐的妇人。公主有令——暂且不要管她。刘嬷嬷自然不敢违抗,可她也要护着主家的血脉啊。说教几句她不听,便想杀鸡儆猴,抓了她的小丫鬟治她一个“劝诫不利”的罪责。
就是,主子做了不好的事,丫鬟没有劝住,由着主子胡作非为都是有错的。
当时气势做的可足了,呼呼喝喝,似乎捉下去就要打断铃兰的腿。
那情形,比侍书被谢安带下去要吓人几十倍。铃兰哭得可凶了。
不过,可惜了,有人是主仆情深,有人是冷酷无情。白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害得刘嬷嬷色厉内荏的强行尬演了一炷香,也没人接招。
最后,连铃兰都哭不下去,眨巴眨巴眼,“嬷嬷,您看,我就是自荐枕席硬跟着娘子的,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屁啊,还不带响的!”
很好,刘嬷嬷正觉得没意思,都打算收手了,铃兰又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还“自荐枕席”,还“屁啊屎啊”,竟还指责主子的不是。
刘嬷嬷手一抬,铃兰被拖走了。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众人走了没多久,奉命“名为照看实则监视她”的香如就找不见她了,等她着急忙慌的满公主府找人,众人兴师动众,一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躺在床上蒙头大睡了。
香如看着熟睡的白驰,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她现在非常后悔,悔得心都在滴血。
她是庄嬷嬷的表侄女,因长的聪明伶俐,想谋个前程,千求万求,才求到这位在公主府当差的表姑跟前。
庄嬷嬷原想将她留在身边教导,等公主屋里缺人了就将她填进去,哪知才三个月不到,天降大喜,公主竟然将丢失的小殿下找到了。铃兰听说小主子已婚配,还娶了新夫人,且有孕在身。香如当即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求到表姑跟前,希望表姑能让她去伺候少夫人。
庄嬷嬷见表侄女一副急着择主的模样,暗暗摇头,劝她,现在情况不明,让她再等等。香如却自有主意,她觉得少夫人人生地不熟,最是需要心腹,她这个时候甘愿为她驱使,才能打动她,往后才会被重用。要是等少夫人站稳了脚跟,她再去投靠,这心腹大丫鬟肯定轮不到她。况且再怎么说,少夫人肚子里还有个重要筹码呢。反正怎么看,她都不会亏。
庄嬷嬷见她坚持,没得办法,随了她去。她才得了机会跟表姑去了别院。
刚接触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少夫人也太好相处了吧。不怎么搭理她们,也绝不找下人麻烦。她和铃兰侍书打成一片,又笑又闹,她也只看着,不说话。
直到公主亲自驾临,她一句话将婆母给气个脸白耳红。
直到她被公主不怎么待见的从后门送进公主府,这十几日来也无人关照,金丝雀般的圈养着。与隔壁国公府欢迎回家的小公爷喧嚣热闹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少夫人对自己带来的小婢女见死不救,冷硬心肠如毒蝎。
她终于彻底崩溃,悔不当初!
她真是瞎了眼了,会以为这是个好主子,这女人冷漠无情就算了,还蠢得无药可救!
八辈子积了德了,祖坟冒青烟,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在小公爷未寻回来前结了这门亲,此后余生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要她听话一点,这都不行!
香如真不知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换做是她,一定孝顺听话!从小她娘就告诫她,将来嫁了人一定要曲从公婆,卑弱恭顺,等他们百年后,一切还不都是她的!
主子不争气,连带着下人都跟着没好日子过。
香如恨得跺脚,出门的时候也没了之前的小心恭敬,嘭一声带上门,震得院子里无所事事的粗使丫鬟都看了过来。
香如扯着嗓子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看把你们闲的!活都干完了?没事再将院子里的所有桌椅箱柜都擦一遍,真当公主府是善堂了,白养着你们这些现眼的玩意!”
晚膳后,铃兰回来了。
神色有些憔悴疲惫,精神头却很好,手里拿着一叠写了歪歪扭扭大字的纸。下巴阴影处有一道不太显眼的墨迹。
她很兴奋:“娘子,你知道吗?刘嬷嬷好好哦,她竟然让人教我学写字,念书耶!”
白驰伸出手,“我看你字练得怎样了。”
铃兰羞涩道:“我第一次写,太丑了!”她往后藏,却又很珍惜的样子,“等我写得像样了再给娘子看。早知道是罚我这个,我就不哭的那么大声了。娘子,你是不是知道她们要抓我去写字,才不管我的?”
白驰:“我不知道。”
铃兰:“那你还偷偷去看我?”
白驰颇感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轻功很好。难道养尊处优的日子一过,懒惰懈怠,竟这么不济了?
“我弄出动静了?”
铃兰捂嘴笑,一副诈骗得逞的模样,撒娇:“我就知道娘子不会不管我。”
白驰不想理她。
铃兰眨眨眼:“那求求娘子好人做到底,我背书给你听可好?”算她不傻,心里清楚白驰肯定不喜。但她更清楚自己能念书的契机是什么,有人想借她的嘴跟少夫人讲道理。
她真的好喜欢读书,想识字,有人教她很感恩。机会难得,她不想失去。
她一脸祈求。
白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念书,你要早说,让沈寂教你多好。”
铃兰睁大了眼:“他是郎主,是娘子的夫婿。婢子再没规矩,也知男女有别,更要避讳郎主。”
白驰没忍住,笑了。
铃兰张嘴:“那我背了呀,刘嬷嬷说了,让我回来后至少背上五遍给你听,不然明天一天不给我饭吃。”
白驰偏过头看她:“那你觉得这书上写的道理对吗?”
铃兰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扑哧扑哧自己先笑上了,又不敢大声议论怕隔墙有耳,低声道:“娘子,可有意思了,书上竟然说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当时嬷嬷一跟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时,我就忍不住发笑了。我看该倒过来才对。咱们这一路行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郎主哪回不往你身后躲呀。虽然好笑,但婢子从来也没小看了郎主。他心善,待娘子也是掏心掏肺的好。要我看,干嘛非要将男女该做什么分的那么清楚,男子弱如何?女子强又如何?只要过的好,旁人就没资格指三道四!”
白驰摸摸她的头,铃兰是机灵聪明的,很多话无需人多言,只凭眼睛看自己去想,就能明白很多道理。
“你不是要背书吗?站窗口去背,脸朝外,大声点。明天容嬷嬷肯定给你加鸡腿。”
铃兰欢喜应下,又迟疑道:“娘子不喜欢这些,我这样吵你,你会不会头疼?”
白驰淡淡一笑,拍拍她的头,“去吧!”
《女德》、《女诫》她曾被罚抄过不下千百遍,都快刻进心里了,就是倒背都比她流利。
第29章 婆媳不睦,亘古难题
大长公主才接回儿子, 心里最朴实的愿望还是希望一家子和美幸福。人生总有遗憾,而她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媳妇不合心意。道德典范做久的人,最要面子,最怕被人背后议论。之前她一直在忙儿子的事, 心也总是静不下来,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生活也步入正轨, 未来充满希望。她也总算能腾出手来, 打算好好教导儿媳了。
旁人可以挑剔她儿媳的出身,那是没办法的事。她是为了国之储君才做出那样大的牺牲, 儿子侥幸活了下来, 已实属不易, 就算是娶了乡野村姑,门不当户不对, 那是天下人亏欠了她的。让这样的女子继续待在儿子身边,占着正妻的位子,养在公主府,那是这大周国的顶级权贵做出的表率。天下人都会赞誉这有德行的一家。她作为谢家宗妇要为丈夫和儿子乃至整个谢家的名声考虑。
至于,她一直没安排宴会将儿媳介绍给平京贵妇, 甚至本家妇孺想要拜见也被她以怀身体虚不便为由推拒了,她是大长公主,说一不二, 就是连姬后也拿她没办法。
大长公主最是看不惯姬后。那本流传甚广,被无数男子奉为教育后宅女子范本的《女训》就是为她所写。
姑嫂俩个面和心不和的斗了二十多年, 她又岂能容忍一个看上去像姬后那样骑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女人当自己的儿媳妇!
她会规劝她, 教导她,鞭策她。她也会耐心的, 温柔的,包容原谅她身上所有的小缺点,只要她愿意去改正。每天一小点的进步她都会鼓励她,肯定她。谁叫她现在有孕在身呢。
“母凭子贵,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话可不是光说说的。
总之,大长公主在儿子提出要见白驰,也确真看出儿子对她是有情谊的。将一切想通,第二日就信心满满的去见白驰了。
她们婆媳需要推心置腹谈一次。虽然儿媳无理在先,作为长辈为拉近关系,偶尔低头,也无甚要紧。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早早的用了早膳。先过问了府里的俗务,一一安排下去。惩戒了几个在外嚼舌根的下人。又练了会字,直到下人回说少夫人起了,她才重新净了面洗了手,妆容精致的过去了。
她看着高高悬在头顶的日头,安慰自己,妇人身重体乏,能吃能睡是好事。
她很高兴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孙子了。
时下男子多爱女子幼美,但她心里清楚身子不够健壮对女子并不好,将来生产的苦还要女子来受。有一说一,姬后比她还小上三岁,已同高宗皇帝生下五子二女。这一点她不如她。
姬后与高宗皇帝同岁,四十有七。皇帝的身体就不如姬后,时有头疼症发作。姬后却身强体健,精力旺盛,整日欢声笑语不断,很是活泼。因此,有些厌憎姬后的贵妇就私下里同公主嚼过舌根,姬后大概是太那个了,才致陛下精血不足,时有抱恙。
大长公主有一个同姬后差不多体型的儿媳,又有一个瘦弱的儿子。她既想儿媳能为谢家开枝散叶,弥补亏欠丈夫的遗憾,又不想儿子也步了他舅舅的后尘,被女人裹缠上了,精血不足。
她考虑到方方面面,该怎么做她也一一安排了下去。譬如暂且分开俩人,譬如给儿子安排御厨精心准备膳食,也请了武艺师父每天教他强身健体。几点念书几点锻炼几点睡觉,吃什么喝多少,她都要一一过目,恨不能将亏欠了二十年的母爱一下子全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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