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吉人不明所以,察觉到白驰推他的方向是往主屋去,站住了,说:“将军,我家主子不在。”
白驰因为那瓶不可言说的药剂被失手砸了,心里有些尴尬,别的也就没多想了,站了站,说:“那行,我走了。那个,那小花蛇离它远点,我看着有毒,天亮了再处理。啊!”说完他就走了,飞上屋顶,转眼没了踪影。
茅吉人又站了许久,确定白驰不会去而复返,才匆匆进屋。
屋内没点灯,鬼影重重颇为吓人,浓重的黑暗处,隐隐约约有嘶嘶的声响。
茅吉人头皮发麻,诡异的安静更是让他呼吸困难,胸腔都仿佛被石头压住了一样,越来越难受,越来越呼吸不能。忽然,他双膝跪下,按住胸腔,大口喘气,难以置信,抬头向前看去,“主子……”
他连说话都费劲了。
陷在浓黑中的人这才不紧不慢的点亮了火折子,他浑身上下包裹在一件黑袍中,只能看清下半张脸,一半过分雪白,甚至都显出了青色,一半则是诡异的花皮,看上去极为恶心。
光亮一闪而逝,点燃了桌上的熏香,他用手扇了扇。
茅吉人猜到了是什么,挣扎着拖着身子往前凑了凑,清冽的香味入鼻,胸口挤压般的窒息感果然缓解,又等了等,身上出了汗,憋闷过后,反而有种轻飘飘的非常舒服的感觉。
不等上首之人问话,他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小的知错,请主子饶恕。”
浓黑中的人闭了闭眼,压制住双眸中赤红的嗜血暴烈,“滚。”
茅吉人连滚带爬,生怕迟了一步主子就会临时改了主意要他命似的。
茅吉人感到浓重的不安,主子发病的频次虽然没有变多,但是一次比一次情绪难以控制,越来越冷血暴烈了。
他能感觉到主子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但是他身上散发的杀意如有实质,尤其是那双眼盯着人的时候,仿佛潜藏在暗夜中的毒蛇,随时都会吐出毒液,要人性命。
*
白驰次日在朝堂上见到谢无忌的时候,他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看上去摇摇欲坠,一副随时都会昏倒的样子。白驰心说,这是回家一趟还是被虐待了?
等下了朝,白驰避开同僚,尾随谢无忌而去。
也不知他是要去哪,这一段路颇为僻静,白驰先一步绕到前面,待他靠近,忽得伸出手,将他一拉,捂住嘴。
谢无忌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身上,由她自身后抱在怀里,脖子后仰,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白驰松开手,摸他的头脸,又去握他的手,“你怎么回事?身上这么凉?”白驰抬头看天,一时有些怀疑这不是盛夏而是隆冬。
就刚才她追这一路,额上脸上都已经出了细汗,身上热烘烘的。
谢无忌看着她,目光却像滚烫的岩浆,形成了漩涡,勾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白驰想同他说话,“你昨晚……为什……回国公府?是因……遗……诏?”她断断续续的连不成句。
而谢无忌显然不止满足于亲吻,他已经动手去扯她的腰带了。
白驰吃了一惊。去按他的手,表情古怪,语气倒还淡定:“你疯了?这什么地方,大白天的,户外,你……哎!”
谢无忌忽然将她一抱,托了起来,抵在墙上,“这里不会有人。”嗓子都哑了。
他今日尤其急切。都病成这样了还……
可是他……他……他……
白驰摸着他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又吃药了?”
回应她的是滚烫的呼吸,密集的亲吻。他的皮和肉仿佛是独立分开的,凉的惊人,热的烫人。
白驰觉得,她真的太惯着他了,他这些年一直敢纠缠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等俩人喘着粗气分开,白驰从他身上跳下来,整理好衣裳,说:“下不为例。”又从他腰间的荷包掏出一粒药丸,往天上一扔,张口吞下。
他仍将她圈在臂弯里,难舍难分,不过眼底青色褪.去,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哪还有先前半点一脚踏进棺材的鬼样。
白驰并不喜欢太过被动的姿势,反将他按到墙上靠着,一只手撑在他脸侧。谢无忌倒是挺享受的,眯了眯眼。
白驰说:“刚才我也挺舒服的,所以这事我就不怪你了。但是你也太乱来了,这什么地方?要是被人看见了,我杀人灭口?”
谢无忌眼底漾起笑意:“我来。”
白驰想翻白眼:“谁跟你笑。阿寂,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吃药了。你若不听话,下次就别来找我了。”
谢无忌拉住她,有些委屈,“我没吃药。”
白驰一脸我信你个鬼哦!
她原本偷了燕嫔的药就是打算栽赃,诈他的!
等二人七绕八绕从巷子内走出来,谢无忌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过来。
二人当值的衙门不同,走到大路正要分开,谢灵空带着一队人刚巧巡逻经过,见到谢无忌似乎是有些惊讶,“兄长,你这次恢复的挺快。”说完后才意识到白驰也在边上,忙行礼,叫了声,“嫂……将军。”
白驰不指望谢无忌回答,直接问谢灵空,“他怎么了?”
谢无忌:“曾在南疆中过蛇毒,差点死去,虽然被救了回来,一直余毒未清。”
白驰:“……”这她真不知道。
谢无忌:“我写信同你说过。”
白驰:“……”没看过。
谢灵空生怕二人吵架,横在中间拦着,“怪我,怪我。”怪我话多。
二人各走一边,分道扬镳。
金吾卫甲:“白将军果然如传闻的一般……”
乙:“对郡王毫无感情。”
谢灵空:“你们闭嘴!”
*
宫里未查出有人行巫蛊之术,可太子神神叨叨的毛病却一直未好,某一天夜里,太子忽然跑了出去,宫人一个没留神,栽到了河里,此后一直高饶不退,呓语不止。
谢孝儒亲自看诊,摇头叹气,只说是心病难医。
张家人对福王戒心甚重,联合朝中大臣,参他不该久留平京城,应早早的回封地。
福王被气得发疯,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还没动身呢,宫里忽然传来消息。
太子崩了。
第100章
白驰听到太子去世的消息愣愣的, 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谢无忌正同她说话,满心算计,筹谋太子死后下一步该如何打算,姬后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直接登基的, 这段时间朝政会有些混乱, 太子党的人正满心惶恐,生怨生恨, 姬后只要稳稳的, 该怎样就怎样,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至于那个蠢货, 一定会急不可耐, 他想冲上去当挡箭牌就随他去吧。
白驰耳里听着他的话, 起身穿衣。她跟太子没什么交集,也不会生出多么悲伤的情绪, 但是一条人命的陨落,总会让人感到唏嘘,尤其你一直关注着他。
“你怎么还不起来?太子去世,大长公主一定悲痛万分吧。”白驰说。
谢无忌侧身躺着,想了想, 说:“对,我去把有儿接过来住几天。”大长公主视太子如亲子,府里的气氛肯定很压抑低沉, 他不想孩子受影响。
白驰:“阿寂,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在怨恨你的母亲和太子?”
谢无忌起身的动作一顿, 面上表情变了变, 扬起一抹笑,意识到不对, 又下压嘴角,“怎么会呢?他们好歹是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早就不怨恨了。”但也不在乎。
“白驰,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他忽然问道。
夜晚会让人心变得脆弱,尤其在准备去奔丧的时候,听身边人说这样的话怎么都不会舒服。
“等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这话吧。”
谢无忌高兴起来,又问:“如果我这张脸变得很丑很恶心,你会嫌弃我吗?你还会要我吗?”
白驰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梳好了,见他还坐在床上磨磨蹭蹭。双手叉腰,逗他道:“那可不一定,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等他老了,她也老了,到时候谁嫌弃谁啊。
太子死后,姬后废朝三日,举国同哀。
高宗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痛之下引发旧疾,双手颤抖无法执笔,由谢无忌代为撰文立碑。
姬后听从谢无忌建议,亲自为太子择选风水宝地,征调能工巧匠,建造陵墓。
同年十月,高宗皇帝册封福王为太子。传言姬后曾试图阻拦,直言福王心性狭隘,暴躁易怒,无帝王之相,难堪大任。
福王对此怀恨在心。
高宗皇帝退位之心越烈,朝臣反对之声也越发强烈。
太子周社正式协理朝政,然而他第一件干的事并不是积极的做出什么实绩,好让朝臣心服口服,坐稳太子之位。而是集中全部火力对准以张家为首的前太子党。
姬后几乎隐身,除了干系民生的国政要事她会积极处置,党派倾轧并不参与其中,甚至闭门谢客,眼不见为净。事情摆到高宗面前,他又是个感情用事,极易偏听偏信之人。甚至信了先太子周仁就是被张家逼死的谣言。
高宗对张皇后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对这个儿子却十分疼爱,大概是因为周仁是长姐舍下亲生子救下来的孩子,难免多几分关注。而这个孩子也与他十分的相像,性格柔和,敏感多情,父子俩说话经常能说到一块去。
周社说:“若不是张家逼迫,以三兄的性子肯定早就从太子之位上退下去了,他是那样善良温柔的人,若是做个闲散王爷,定能长命百岁,或者成为一代大儒。可是张家逼迫他。三兄在太子之位上并不快乐,这才积郁成疾,年纪轻轻便断送了性命。”
这之后周社又将搜集到的牵连上张家的各项罪证递到御前,高宗皇帝大怒,下令将张鼎下狱,彻查一干人等。
恰在此西北又起争端,白驰奉命平乱。
其实在白驰出征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张鼎被下狱,张九郎在白驰的府上堵住了谢无忌,声泪俱下,质问他为什么要教周社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帮着周社对付他们家?
白驰怔怔的在边上站了会,被谢无忌支开了。
等张九郎走了,谢无忌找上她,她正在练剑,婵娟剑光流转,人如玉剑如霜。
谢无忌说:“其实婵娟还有一个名字叫比翼。”
白驰挽出一个剑花,收剑入鞘,只当他又在撩自己开心。
谢无忌依在凉亭的栏杆上,慢悠悠道:“你猜猜它为什么叫这个?”
白驰问:“张灿走了?”
谢无忌沉默了片刻,“他父亲结党营私,贪墨公款,数额巨大,按律当斩。只抄没家产,发配鹭洲,不祸及家人,已经是谢太傅从中斡旋,宽大处罚了。”
白驰叹口气,罪有应得之人,她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侧身而过时,谢无忌拉住她的一只手,“小驰,”顿了顿,“你说话可还算话?”
白驰目露疑惑。
谢无忌:“你说等姬后称帝,你就陪我辞官归隐,从此天大地大,自在逍遥,你皆与我同行。”
那是床上说的哄人的话。
白驰不觉得当官有什么好,但也不觉得辞官归隐有什么好。像她这样的,即便身在这个位置什么都不做,当个吉祥物,做官肯定也要比辞官归隐有用的多。她一直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天道让她受苦,得了这神力,她也只是个有想法的莽夫。她本身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所以当谢无忌很认真的问她想不想自己当女帝,他可以帮她的时候。她震惊之余,急忙否认。谢无忌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说:“不是最好,我不想看你整日忙忙碌碌,连陪我的时间都没了。”
白驰不想当女帝,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可是一个人活着总要有意义,她想她可以是个招牌,也可以是个目标,让很多在绝望困境中挣扎的人看到希望。
她的满不在乎或许正是深陷泥潭之人的求而不得,就像她当年一样。
“那就等姬后称帝了再说吧,”她总是喜欢哄他,将他当成个小孩子。
她清楚的知道谢无忌只是外表看着大了,实则内心一直住着个小孩子,需要哄着捧着逗着,她从不觉得谢无忌能干脆的抛开一切归隐山林,他是谢家子,他走了,偌大的家业怎么办?他身后的牵绊顾虑太多。倒不似她轻松。
这也是她之前怎么都不想和他再有瓜葛的原因,可是有的人就是甩不掉吧,她也认了。便是除了她,只要在这世上活着,同人交往,和这个世间的联系也越深,现在也不是她说抛开就能抛开的了。
她将军府的人,她手下的兵,她牵头创办的女学,育婴堂,以她为榜样的努力挣扎且勇敢的女孩子,还有硬是被她拱火拱出称帝野心的姬后。
白驰出征前夕,将《遗诏》交给了谢无忌,她一直没给姬后,皆因她心中还有顾虑。谢无忌因她为自己考虑,感到很开心,他总是很容易满足,一些细小的事都会让他高兴半天。但是也容易生气,譬如那沈锦就被他撵去了军营里,不许他住在将军府。还有那一直纠缠她的红衣少年春情,她当时怎么撵都不走,谢无忌出手就再没见到他了。后来又过了好几年,白驰在姬后的身边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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