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一身宫人打扮,虽然是执掌宫廷内务的大总管,姬后身边第一大红人。善于逢迎的朝臣都要尊称他一声“千岁爷”。可是白驰还是觉得谢无忌也太狠了,真没必要。
谢无忌却笑着说:“这小倌儿有野心,想攀龙附凤,想做那人上人,我便成全他。而陛下孤难眠,身边也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白驰恍然大悟,就,行吧。
原本只想让你帮个忙夺权,没想到你连这种事都考虑到了,你厉害你不当大内总管真都委屈你了。
白驰携大军出征,一去三个月。等她回来再次见到周社明显感觉到他精神恍惚,看人也躲躲闪闪,不似先前那般趾高气昂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尤其是面对姬后的时候,背都比以前弯了。
白驰不清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谢无忌经常给她写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长篇大论的诉说对她的思恋。
回了府,听铃兰等人细细说来,才知等周社意气风发的将旧太子一党都扫清的差不多了,还想大展拳脚,却发现国政要事还是要经过姬后,他这个太子监国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为此太子大闹了一场。然而因为太子先前对旧太子一党赶尽杀绝,寒了很多大臣的心,竟无一人肯帮他。
众人回想当初高宗病重,姬后被旧太子一党联合所有朝臣幽禁,甚至还策划等皇帝病故,试图让其陪葬以绝后患。后来姬后重新掌权,众人人心惶惶了一阵子,却也只见姬后杀鸡儆猴的拿了窦素父子。
窦印贪墨赈灾粮款,致使饿殍千万计,祸及国之根本,死有余辜。
这之后,姬后也没有针对谁公报私仇,一直都是秉公办事,明察秋毫。不想周社为了扫清旧太子党,不惜栽赃陷害。
不久,宫里流出一则谣言,说周社不是姬后亲生。当年姬后确真怀孕了,不过是单胎,生得只有寿王周稷。而周社则是姬后的姐姐徐国公夫人所出。
换言之,他是高宗皇帝和徐国公夫人的私生子。
同时又传出先太子之死也与他有关。
第101章
参加完庆功宴, 白驰从姬后口里得知谢无忌已将《遗诏》给了她,并且她已焚毁。当夜姬后喝了不少酒,说起这些的时候志得意满,红光满面。且对谢无忌赞不绝口。白驰能感觉到短短三个月时间, 姬后对谢无忌的倚重已远超所有人。
自从张鼎被抄没家产发配后, 谢无忌在周社的强力举荐下,先是被提拔为中书侍郎, 没过一个月又被擢升为中书令。
是夜, 白驰回到将军府已过子时,谢无忌早就等候多时, 三月未见, 他简直像要吃人, 连白驰都有些招架不住。又歇了一刻钟,白驰才抬起酥软无力的胳膊, 问:“药呢?”
谢无忌一直抱着她,贴着她的脸说:“不用吃了,从今后你都不用吃了。”
白驰疑惑:“什么意思?”
谢无忌笑起来:“我给自己用了些药。”
白驰还是没明白。
谢无忌还很得意:“祸根在我这,我用药以绝后患,你不必每次都那么麻烦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白驰震惊了, 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掀了被子看他,顿了下, 意识到自己糊涂了,又将被子拉上来, 捧住他的脸, “你干了什么?”
谢无忌笑得很纯真的样子,“没什么, 就是让我以后不能生了而已,其他没影响。是……我刚才的表现没让你满意?”他又显出担忧的样子。
白驰一只手揉了揉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久了些,谢无忌本就不自信的心又开始疯狂不安了,攥住她的一只手:“难道是你改了主意,你还想要孩子?你也想儿女双全,想多子多福?”
他激动的时候眼底有红光闪过,自眼尾处裂开血线般的纹路,若隐若现,向外蔓延。
白驰并未瞧见,只注意到他攥着自己的一只手,骨节用力,她安抚般的按住他的手背,揉了揉。
从手背到心口,谢无忌焦躁的心被安抚,血色纹路倏忽退去,又是一副温顺美好的样子。
“阿寂,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知道的,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谢无忌回抱她,将头埋在她的腰上,“那你开心吗?”
白驰叹息般的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阿寂。”同谢无忌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相比,白驰并不热衷表达自己。
“阿寂,你把《遗诏》给姬后了?我虽不懂权谋,但也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你就这么信任姬后不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谢无忌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小池,我好高兴,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白驰话锋一转,“你到底是有什么自信姬后不会对你动手?难道就因为你在她身边安插了魏岷之?”
谢无忌愣了下,表情变了变,忽而又一脸赞叹道:“小池,你可真聪明啊!”
白驰看着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连她怎么发现的都懒得说了。
他比她聪明,既然他有这自信,她也就懒得干涉再多了。
*
周仁被侧妃挑拨,对姬后的猜忌日深。
对自己是徐国夫人之子的传闻更是深信不疑,甚至偷偷祭奠了姬承功,还给他弄了个衣冠冢。
姬承功乃徐国夫人亲子,后过继到姬后母亲膝下当亲孙,承袭姬后之父通国公的爵位。周仁想到自己同别的名义上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并不亲厚,独独同姬承公谈得来相处融洽,现在回想起来也跟幡然醒悟过来一般,暗叹:“原来我们是亲兄弟啊!”
又想到宫里一直有传闻,说当年徐国夫人暴毙乃是姬后下毒害死,心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姬承功在这样的折磨下日渐憔悴,他甚至想过主动退位,回到他的封地照旧当他的闲散王爷,一辈子丰衣足食,逍遥快活。
但是侧妃骆氏拦着他,说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要么狠狠心夺权要么死。
骆氏并不信任谢无忌,在她心里谢无忌同墙头草也无异了,但是她也能理解,百年氏族能够在王朝更迭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们的保命法门。她认为谢无忌只是在权衡利弊,而他唯一愿意效忠的只会是最终的胜利者。她自觉看透一切,谢无忌不可信,但可利用。因此她照旧让太子倚重谢无忌帮忙探听消息。
而谢无忌也不负所望,总会给他带来高宗皇帝和姬后的最新消息。
譬如二十三小年的时候,高宗皇帝因头疼难忍召谢孝儒看诊,左右无人,君臣闲话家常,说到几个儿子,谢孝儒并不避讳,直言最小的皇子周安有天子之相。
周社更是暴躁难忍,怒叱老匹夫当受割舌之刑。
侧妃悄悄偷看谢无忌,提点道:“谢太傅乃纯臣,只忠于帝王,自然是陛下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太子更应该在意的难道不是那个有帝王之相的小皇子吗?”
谢无忌低头抿一口茶,似笑非笑。
骆氏总是在挑拨周社与一干亲眷的关系上不遗余力,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应该没有那么笨,相反,她很聪明,可是聪明的女人却频频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不奇怪吗?
*
姬后因为太子频频在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甚至真的信了不知谁传出的谣言,不仅给姬承功立衣冠冢,还偷偷祭拜徐国夫人,气得面目全非。
幸而,她永远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摔碎了一桌茶盅后,又独自待了半晌,理顺了头绪。
她想起了她早夭的头两个儿子,她曾无数次的祈求上苍,希望这俩个孩子重新投生到她肚子里,她许诺会善待他们,补偿他们。
然而她这样的心性,或许永远都做不了寻常的贤妻良母。
英王之乱,她被高宗皇帝护在身边,顺利产下双生子。而张皇后和大长公主则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被谢孝儒派人找回来后,一个没过多久便死了,一个被叛军直接杀死了儿子。
瞧!多么凄惨啊!反而衬托的她这个被丈夫护在身边,又平安生下俩个儿子的人是多么的罪大恶极一样。
有时候人的恶意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即便没有深仇大恨,也因为嫉妒或者第三人的不公平而恨上。
姬后对权力的欲.望远远超越了想当好一个母亲的意愿,因此她很清楚怎么让人挑不出错,她尽量弱化自己儿子对太子的威胁,平时也不会给予优待,等长到十六岁了,又远远的送去封地。
她想起旧事,压在心底深处的母子亲情还是冒了头,身为母亲的软弱,并不想看到帝王之路上,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父子相害,兄弟相残。
她思虑良久,让人宣当值的白驰来见她。她同白驰聊了许久,同为母亲,她认为白驰比那些男人们更能体谅她一个当母亲的心。
白驰并不能完全的感同身受,她的儿子太乖了,她除了生了他,其他没费一点心。她不会想太多去揪心烦恼。她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如果没人爱她会不会牵肠挂肚,但现在的情况是,有儿由他祖父母带着,要比她带着要细致妥帖靠谱的多。那简直是用生命在爱他。
姬后还想给儿子机会,于是她让白驰亲自送去一本《孝子传》给他看,让他自己反省。
太子见白驰过来,心虚之下,还以为他母后要杀他,躲藏回避,表现的十分可笑。
等白驰走了,太子都不敢去翻那书,胡思乱想的猜测,姬后此举到底是为何。倒是骆氏翻出其中一个篇章,说的就是养子和亲子的故事,故意过度解读,曲解姬后的用意。
太子被吓到,也是巧了,次日偶遇小弟周安,竟忽起杀心,将小弟推入莲池中。
已是腊月,池子都结了厚厚的冰。周安只手上擦伤,膝盖摔得有些疼,并无别的地方受伤。很快有宫人过来,周社也是一时脑热,顿时吓得落荒而逃。
第102章
元宵节, 谢太傅出城会友途中遭遇刺杀,所幸人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消息传到谢无忌耳里,他并无什么意外, 身上穿一件黑色兜帽长袍, 弓着脊背煮药跟个老巫似的。
“这下,谢太傅应该不会再执拗的保周社继承大统了吧。”
谢孝儒同高宗皇帝闲聊的时候确实说了周社一些不好的话。但说这些话的前提是, 高宗让谢孝儒只将周社当家里的晚辈评价。
在谢孝儒看来, 高宗的几个儿子都不优秀,各有优缺点, 可千古一帝本就可遇不可求。就是高宗本人也很平庸。只要君臣相宜, 也能治理好大周朝, 保百姓安居乐业。
他年轻的时候思想活跃,可随着岁数变大, 越来越古板,谢无忌曾随口提了一嘴,姬后胸襟伟略不输德胜皇帝,可惜世俗不容,否则她妻承夫业, 从幕后转到前朝,也比那几个蠢皇子继承皇位要强的多。
谁知谢孝儒听完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之后又从天地,阴阳, 伦常, 引用古人的教诲,将他严厉的训斥了一顿。
大长公主听说丈夫在书房训儿子, 又惊又气,她是做不出当面拂了丈夫面子的事,只焦急心慌的等在书房外头。等儿子出来,她刚想上前安抚一番,谢无忌冷睨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早就到了。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脚步飞快。
也是巧了,白驰骑着大黑从育婴堂那边过来,经过国公府。
谢无忌一身冷意的出来,低着头,正要上马车。白驰一时兴起,吹了声唿哨,“哟,前面的漂亮小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呀?”
谢无忌回头,她身后是日落的光晕,她在马上,身形挺拔修长,看上去可靠极了。
他望向她,“你去哪,我去哪。”
行人驻足观望,大长公主气喘吁吁,追了出来。
公主的眼泪挂在脸上,轻轻喊了声:“无忌。”
谢无忌感到不耐烦,拧了眉头。
白驰歪头看去,笑了下,纵马过去,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忽然斜过身子,整个的抱住他,一下子捞到马背上,跟个悍匪似的。
她笑得很大声,说:“公主!人我抢走了!想要抢回去来追我啊!”
公主怔了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她擦了擦泪,回转身,见丈夫也跟了出来,勉强维持着威严的模样,眼神局促。手里还拉着小孙儿。谢有思手里攥着烤红薯,吃的满嘴都是黑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又天真:“祖母,烤红薯,你要吃吗?”
公主笑看着孙儿,甜丝丝道:“祖母不吃。”又牵过有儿的另一只胳膊,同丈夫并排走。
谢孝儒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公主说:“很多年前,我就幻想过这样的日子。”
“我该诚心的同她道一声谢,谢谢她把这么好的有儿留在我身边。我也该好好谢谢她,谢她替我照顾咱们的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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