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迪略显惊讶地抬起被报废的右手，叹了口气，感慨道：“擒贼先擒王，宋小姐果然好身手，只不过，我这个‘王’，可能并不值得他们为我妥协啊......”
“什......”宋琪震惊地带着顾迪后退一步。
那群马仔还在向她靠近，甚至有几名举起了枪支。
没有人因为她的威胁而停下。
“不如你一刀杀了我，然后拿我当人肉靶子，”顾迪看起来颇为轻松，竟然还替她出谋划策，“这样或许你还能找个机会逃出去，当然，你要保证你的刀比子弹要快，而且，你们条子，哪怕是在追捕歹徒的过程中，也不可以随便杀人的吧？”
“难为你承认自己是歹徒啊......”宋琪冷笑。
顾迪不以为然，也浅笑着说：“过奖。”
疯子。
宋琪在心底暗骂，余光一扫，发现李享那小孩已经不在交火中心，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还好，至少这孩子还算聪明。
没了后顾之忧，宋琪立马有了底气，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绷紧了小臂肌肉，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谁知下一秒，整个工厂的照明毫无预兆地一下子被切断，由于人眼暗适应的作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瞬间夺走视觉，惊呼声和谩骂声如同潮水。
宋琪一脚踹开顾迪，凭着感觉打算逃走。
这时，有人拍了她的左肩。
她条件反射般折腕压肘，然后，赶在宋琪对他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之前，男人单手抱住了怀里的女孩，另一只手贴上她的嘴唇，做了个有些暧昧地噤声动作。
“嘘——别乱打人啊小朋友。”那人贴着她耳边柔声说。
“走了，宋警官，哥哥带你逃命去。”
第76章
“......是你？”宋琪足足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你疯了吧？！谁让你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仲江生嘶嘶地抽气，这小丫头刚才那几下可是实打实的用力，估计就算不骨折也得发青。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 他真想好好看看宋琪此时的表情, 一定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生动可爱。
“我是不是, 打疼你了？”宋琪后知后觉，语气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担忧。
转而还是生气, 边跑边骂道：“你, 仲江生你就是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警察吗你？！现在好了, 老娘一个没用的臭小鬼还顾不过来, 还得捎带个没用的臭男人！”
仲江生被骂也乐在其中，带着宋琪在漆黑一片的厂房里爬上爬下，显然早已把路线熟记于心。
“是是是, 我是臭男人，我不是警察, 我是来救警察的，小祖宗，咱先有命跑出去, 然后你想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行, OK？”
“我干嘛要骂你......”宋琪怒嗔。
那群绑匪的脚步声紧随其后，时不时有手电筒的光芒照射拐角，每当这个时候, 仲江生就会挡在宋琪身前，示意她保持安静。
男人的头发又留长了, 比她的还要长。
昏暗的光线下，她只能勉强看清男人侧着脸的五官轮廓，形成一道立体的黑色剪影。
夜幕成了最好的滤镜与保护色，滤掉了仲江生身上的那些缺点，也保护住了那颗少女时期曾为之跳动的心。
它在慢慢复苏。
就像渡过漫长的冰川时代，保留下的一枚种子。
为什么？宋琪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男人宽阔的后背。
以前仲江生有这样高大吗？他明明就是个贪生怕死、朝三暮四，不辞而别，踩了狗屎运野鸡变凤凰，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烂草包。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来救她？
工厂的电是他弄坏的么？
难道说，仲江生就是顾迪口中要钓的那条“鱼”？
“为，为什么......”宋琪情不自禁道。
仲江生却忽然痛苦地捂住侧腹，撑着墙壁慢慢蹲下，无奈地呲牙摇头：“都说了，先出去，小朋友，咱们可不是在演电视剧，反派可不会给你留时间煽情侃大山......”
宋琪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掀开衣摆一摸，满手全是温热黏腻的液体。
“你！你什么时候伤的？！”
宋琪着急得不行，现在视力已经恢复了些许了，她焦急地在身上摸索几下，可惜完全没有止血的东西。
最后干脆脱了外套里的短袖衬衫，用刀尖扯成一条条的绷带，然后俯在男人身前，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不许看我。”宋琪恶狠狠地威胁。
仲江生靠在墙角，脸色惨白，疼痛之余，还不忘轻瞥一眼女孩裸露的肩膀，虽然在黑暗之中并不能看得明朗。
“其实你应该扯我的衣服，宋警官。”仲江生又开始不正经，嘴角懒洋洋地翘起，“哪有扯自己的说法？这不是上赶着让人看吗——嘶，轻点，小祖宗。”
“真是疼不死你！”宋琪作势要使劲，还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松了力度。
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抽了抽鼻子说：“你现在失血，需要保持体温都不明白吗？你到底干嘛非要来这里啊，你不应该待在皖阳吗，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哭了？”仲江生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
他这个人最受不了小孩哭了，以前每次沈乐绵哭他都要想方设法哄，烦不死他。
可是宋琪却又不太一样，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浑身如同蚂蚁撕咬一般酸麻，就像十年前偶然间发现自己被宋琪拉黑后一样，那种彻底孤身一人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一次。
“别哭啊，这点伤，哥哥还死不了。”仲江生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意外的很是柔软，和外表的凶狠完全不同。
女孩没有说话，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仲江生叹气，只好如实招来：“我这个外行技术不到位，进来的时候遇见点麻烦，见笑啊......”
说白了就是被抓包了，只有理论基础的仲江生经不起实践的考验，好不容易放倒一名马仔，结果腰窝子还被捅了一刀，与一挑五的宋某女士相比，说出来实在有点跌份。
“你也知道你是个外行！”宋琪险些被气笑，这个人怎么这样的，一言一行都会揪得她心肝疼，明明她早就不喜欢这个家伙了才对。
没错，她才不会喜欢。
宋琪将外套拉锁拉到头，领子竖着，两人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往出口走。
她从来没觉得时间会是这样慢，为什么支援还没来，为什么出口还没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成功逃到了建筑物以外，可是危险却远远没有解除。
这座废弃工厂建在深山老林，云城的气候注定了植物会疯狂生长，他们辨不清哪里是路，哪里会是悬崖。
长满倒刺的枝条野蛮而顽固，宋琪一手撑着仲江生，另一只手不断用短刀开拓向前的路。
途中，仲江生有好几次双腿脱力不得不停下。
宋琪急红了眼睛，生怕仲江生就这样不行了，如果她没有带着仲江生活着出去，那么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给老娘坚持住，听见没有？”宋琪的身体第三次被压弯，踉跄几下，明明看着挺瘦的家伙，怎么沉得跟秤砣一样！
“你听见没有啊？！”
“呼......”仲江生仰着脸，皮肤渗出一层湿冷的汗。
这回，宋琪没能成功扶起他。
“抱歉啊......我可能，出不去了。”仲江生苦笑着喘息道。
“你，你他妈在胡说什么？！”宋琪气得揪他的领子，无意间牵扯到他的伤口。
仲江生忍痛闷哼，湿漉漉的头发无力地垂进女孩胸脯，宋琪瞳孔一缩，更加慌张起来。
“喂......仲江生！仲江生！！”
“别乱喊......我的小祖宗，你是真不怕把人招来......”猛烈的眩晕过后，仲江生恢复了些许神志，他感觉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抬手了，四肢像是灌了铅，头也很重，很可能是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
“乖，你听我说，”仲江生勉强组织语言，“从这里往西走，一直往西，就到公路了，我来的时候，把摩托藏在了，那附近的树丛里，钥匙在侧兜，你自己翻一下......”
“不......”
宋琪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她怎么可以抛下仲江生先跑？！
然而仲江生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咬着牙把宋琪的手拽到身边，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这里离市区太远了，哪怕是最近的派出所，也在几十公里以外，等支援就等于等死。”仲江生呼吸急促，与宋琪鼻尖相对，“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找到我是不会罢休的，但这也意味着，工厂反而成了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那孩子够聪明，不乱跑，就一定能撑到你们大部队到来......”
如果此时不是正在被人追杀，这绝对是个很暧昧的姿势，但现在没有谁还有心思想这些。
宋琪的眼睛红得更厉害，固执道：“上来，我背你。”
“别闹了，你怎么背......”仲江生摇头，“你个小女孩......”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宋琪生气地打断他，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背对着他，双臂后伸，“我是人民警察，你是人民群众，我保护你是我的职责，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仲老板！”
“......”仲江生哑口无言。
时间过得可真快，明明他对宋琪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给女孩讲题的日子里，现在女孩却可以以命令的语气告诉他她是警察。
多么好笑啊。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把手搭上了宋琪的肩，很薄很窄，无论宋琪再怎么出类拔萃，也是典型的女性骨架。
然后，他听见了黑暗中某个很突兀的声响。
有人在给枪上膛！
那一瞬间，子弹划破的风都仿佛有了实体，仲江生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速度与力量，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向前猛扑——
“小心！！”
两具身体死死抱在一起，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尘土四溅。
腹部的伤口彻底裂开，仲江生险些昏死过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生生把他从半昏迷状态抽回现实——是真的“抽”回，整个脚踝直接被贯穿，疼痛的等级已经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他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如同一条砧板上的刚被剁掉脑袋的鱼，失去中枢控制，只剩肌肉在痉挛地抽搐。
“仲江生......”宋琪忽然不敢去碰他，声带一下子收紧。
愣了好几秒才疯了似地把他翻过来，用手去堵越流越多的血，肩膀颤抖不止。
“喂......仲江生！江生哥！！”
“现在总该跑不了了吧？”
男人偏高的沙哑声音从后方传来。
宋琪立刻抽枪起身，警惕地四处张望，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眼神却是凶狠的，不禁令顾迪联想到一些古代丧夫的贞烈妇女。
或许现在给她一把刀，她就能忘了自己胸前的警徽，亲手杀了他。
顾迪顶着她的目光，当真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竟是愉悦地笑了。
“你还敢笑......你个疯子。”宋琪咬牙切齿，“唰！”地将枪口对准他的心脏，顾迪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来，后退一步，让出一个位置。
从暗处走近的人是先前的那个板寸男。
而他，正拿着一把枪抵在李享额角！
“对不起......”小男孩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
板寸男一脸得逞的坏笑，更加使劲地拿枪托推了他一把，意思是叫他老实一点，不要想着搞小动作。
宋琪的心却如同刀搅。
李享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是她对不起李享才对。
她也对不起仲江生，她没有履行好身为警察的职责。
“终于见面了，我的老同学。”见宋琪像是失了魂魄，顾迪啧啧两声，目光略过宋琪，只看向宋琪身后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
“或者，应该叫你‘R’合适？”
大约也是猜到了这个答案，宋琪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只是后背略微一僵。
仲江生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就是这样，咳咳，对待你老同学的？顾迪......”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顾迪反问，笑容逐渐敛去，“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年前？还是更早？比如......大学？”
仲江生没有回答，或者说没力气去回答。
顾迪不屑地嗤笑：“为什么？因为想替你那没用的养父赔罪？让我想想......噢，应该是叫做，仲印平？”
冷不丁听到那个令他憎恶一生的名字，仲江生攥紧了手指，强压怒火，喉结滚动：“别说了......”
可顾迪偏偏不肯停下，乐此不疲地火上浇油道：“哦？你怕什么？你在怕被这位可爱的女士知道你的过去吗？哈。你看，你费了这么大劲才侵入我的电脑，盗取我的数据，去监视我，调查我，可我简简单单就能获取你所有信息，同样，你费尽心思取得警方信任，去无偿地当他们的眼睛，而我，只要稍微做点手脚，你就会顺着我挖的陷阱跳，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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