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眼底殷红,手掌发烫,平静异常,像一具机器,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般说话,他说:“夏春天,我真的不懂你。”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呢?疏远我的人是你,跟着我的人也是你,对我冷漠无情的人是你,现在抓着我手的人还是你。”
“夏春天,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满意?”
夏春天不回答,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他,手却死死抓住不肯松开,只是说:
“别摘下它。”
“我求你。”
两人僵持,谁都不愿意妥协。
李绝别过眼睛,半晌,拂掉夏春天的手,说:“算了,随便你了,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说完转身走了,背影晃荡,摇摇欲坠,接着轰然倒下,就栽倒到自己的房间门口。
太快了,就像一座大山,明明那么巍峨,轰然就倒塌了。
夏春天愣怔了有那么几秒,然后才惊醒跑过去,李绝躺在她怀里眼睛紧闭,额头滚烫,唇色苍白。
夏春天的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地跳,大喊吴妈,冷静非常,手却忍不住发抖。
好在家庭医生来得很快,谨慎诊断了一番,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打了吊水等烧退就没有大碍。
夏春天坐在床边看着李绝没有颜色的脸,想起昨晚他一个人坐在雪里的画面,又想周嘉茉的生日宴会肯定是去不成了,于是和吴妈交代,让她给周嘉茉那边联系,说一下李绝的情况。
吴妈刚说好,李正义就步履匆忙赶了回来,长大衣上还带着外面的风雪。
听医生复述了一遍病情,李正义那张慌慌张张的脸才缓和下来。
吊水旁边需要守人,夏春天自告奋勇跟李正义要这个任务,李正义却没给,他看了看窗外愈下愈大的雪,轻叹口气。
“春天,暂时估计要麻烦你不要出房间了。”
他坐在床边给李绝掖了掖被子,面色担忧。
“刚通知了小绝的外公外婆那边,等会儿他们就会来家里看他,他外婆因为一些事对我也很不满,我担心……”
李正义没说完,抬起头看夏春天,他知道夏春天一定能懂,果然,女生闻言,没有推脱,乖巧说好。
夏春天从李绝的房间走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没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就杂了些,夏春天听到了周嘉茉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夏春天又好像听见了徐泽的声音,这中间的声音嘈嘈杂杂,听不真切,夏春天搬着椅子坐在门后边。
最后是走路声,上下楼梯的咚咚声,还有掺杂着一些夏春天辨别不出来的人声,然后逐渐趋于安静。
夏春天坐在门口等了又等,那些声音都没再响起,她赶紧挪开椅子打开门,刚走出去就碰上了送人回来的李正义。
李正义眉目间一股浓浓的疲惫,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和夏春天交代:“我晚上会和学校请假,明天的话,春天你就自己先去上学吧。”
夏春天意料之中,说好,又指了指李绝房间,李正义摆摆手,说:“没事,我看着就行。”
夏春天只得默声。
第二天去学校,徐泽一看到只有夏春天一个人,速度很快就蹿到了李绝的座位上。
夏春天收拾东西,他问:“小绝今天是请假了吗?”
夏春天说嗯。
他又问:“那请几天啊?”
夏春天说可能就今天一天吧。
徐泽默了片刻,看着夏春天去接热水,再看着夏春天接完热水走回来,忽然问:“你和小绝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夏春天扭盖子的手一顿,说:“没有,我们不一直是这样吗?”
徐泽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语气忽地有些低落,望着和平常无二异的女生:
“夏春天,最近一段时间你帮忙多看些小绝哈,他每年这个时候拜祭完他母亲,都会有一点情绪反常,你……”
“什么时候?”
徐泽皱皱眉,“你不知道?小绝没给你说吗?”
夏春天心中突生一股不好预感,然后就听见徐泽说:
“上周六啊。”
“在西园。”
夏春天手里还没重新拧上盖子的杯子应声落地,热水撒了一身,桌子上,地上都淌成一片。
徐泽直接跳起来,“你没烫着吧?”
他手忙脚乱,夏春天这才迟钝地站起来,接过徐泽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身上,好在她的长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热水没完全烫到身体。
一地狼藉收拾完,正好上课铃响,徐泽回了自己座位,夏春天坐在位子上内心一片惶然。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下雪的夜晚,李绝为何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小花园。
那天回到家的他,一定觉得四周空荡荡的,这个时候的人类大都很想要找个可以挡风的地方,然后他不知道坐在了外面多久,终于等到自己来了,却连句问候都没听到。
夏春天想,自己真是厉害,不仅没有给他挡风的港口,还往他的心口上又插了一刀。
而如同徐泽所说的那样,退烧过后的李绝,确实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似乎更安静了,以前夏春天冷落他时,他偶尔也能问出几句话,但现在,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
中午一起吃饭,徐泽使出浑身解数抛出话题,夏春天能接也会接一些,但李绝只默默吃着碗里的饭,徐泽问他什么,他想答就答了,不想答就怎么问都不说话。
除了对夏春天有些例外。
因为夏春天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会回答。
徐泽冲夏春天抛出疑问的眼神,夏春天反倒心里轻松了些。
李绝能对自己摆出这个样子,说明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和自己讲话而已。
可能是因为悲伤,也可能是悲伤过度后的疲惫,夏耀刚去世那会儿,夏春天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情况。
再到周五放学,走出校门口,夏春天又见到了周嘉茉,她还是穿着黑色长大衣,只是这次换了大红色的围巾,长发高高扎起成马尾,露出精致的眉眼。
夏春天停下脚步,看着李绝走向周嘉茉,两个人也许说了什么,但李绝背对着她,完全挡住了娇瘦的女孩,接着夏春天就见她朝自己走来,李绝上了路边的车。
周嘉茉说:“我们下周回温哥华,所以我哥这周末暂时还住在外婆家,他的大提琴麻烦你让司机送到周家别墅。”
夏春天垂眼,睫毛动了两下,说好,转身往回李家的车上走。
她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原来这次被疏远的人是自己。
*
周嘉茉说她们下周走,夏春天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明明她说这句话还感觉就在昨天,一转眼就到了眼前。
李绝去机场送人,夏春天在家里写作业,家里暖气开得足,加上北方的冬天又干燥,她最近频繁流鼻血,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上火,还是因为自己的病情。
倒是从医院回来,吐血的情况再也没有过,这又让夏春天觉得安心,连带着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所谓人逢喜事好运连连,此时的夏春天还不知道,另个惊喜正在悄悄降临。
周四的晚上,李正义正好也在家吃晚饭,自从李绝生了那场病以后,他出差的频率大大降低。
李绝默不作声又率先吃完撂了筷子,大少爷推开椅子起身时,孟秘书急急匆匆进了家门。
他俯身凑到李正义耳边,低低说了两句,李正义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连李绝都觉得怪异,停下走的动作一脸狐疑地瞧着两人。
夏春天从孟秘书进门就开始心脏砰砰跳,这会儿看李正义听完笑意满满瞧着自己,更是内心惴惴,然而下一秒,李正义讲出的话,直接让她腾地站了起来。
“春天,你妈妈好像醒过来了。”
第31章 第31章
夏春天直接愣在了桌边。
李正义从桌子那头投过来目光, “怎么了?春天?”
夏春天摸着自己的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咚咚响,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听到李正义问自己,嘴巴张张合合, 最后只问了一句现在脑子里最多的问题。
她说:“李叔, 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正义哈哈笑了两声,孟秘书也站在一旁默默笑了。
“怎么会是在做梦呢?”李正义说, “快点去收拾一下,我让司机备车送你去医院, 你妈妈现在一定非常想看到你。”
夏春天这才想吃到一颗定心丸, 喜笑颜开地说好, 往楼上跑去换衣服, 上楼的时候还因为太激动脚滑了一下, 吓得吴妈在后面喊着让她慢点, 生怕她摔了。
李绝瞧着夏春天的背影, 嘴角浑然不觉的也微微上扬,李正义坐在桌边看得一览无遗, 脸色悄然变化。
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 干净冷冽的夜空,人一说话,就有白色雾气往天上跑。
孟秘书去备车,夏春天速度很快地下了楼, 甚至特地戴上了杜梅给她买的那个毛线帽子,还换了新的白夹袄。
李正义站起来走过去, 夸奖道:
“呦,还是看见春天第一次这么用心的打扮, 女大十八变,你妈妈怕是要认半天喽。”
夏春天抱着自己的包包不好意思地笑,抬眼的时候正好撞上李绝的目光。
大少爷一直站在李正义身后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夏春天还以为他早已经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两人视线一碰即收,李绝像是猜到了夏春天的想法,说了句“我上楼了”,就转身要走。
夏春天咬了咬唇,想起以前李绝总是说想看杜梅,正犹豫要不要叫住他,李正义忽地插了话,说:
“小绝,你也一起去吧,代表一下爸爸。”
李绝上楼的脚步倏地停了停。
夏春天看着他转过身,表情极其不自然地拒绝李正义,“你自己去呗,干嘛要我代表?”
李正义也不知是真是假,皱着眉揉起了自己的后腰,说:
“爸爸最近太累了,就这样去不太好,需要挑个好点的日子,收拾打点一下得去才有礼貌。”
他走近李绝,把只上了两节台阶的大少爷拉下来,推到夏春天身边。
“快点,别让春天等急了。”
这理由太冠冕堂皇,偏偏又确实像李正义平日的做派,李绝被搪塞得措手不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站在一旁没动,总有种幼稚的想法,觉得现在去了就是在向夏春天服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这种不着调的念头。
他这头还在纠结犹豫,却突然听见了夏春天的声音。
女生站在他身旁,一双大眼睛亮堂堂,说:“和我一起去吧。”
这话在李绝听着像是她的和解令。
他抬抬下巴,没动。
夏春天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又问:“好不好?”
又听着像撒娇,大少爷瞧着她,面上还要一股勉为其难的样子,最后才屈尊降贵答应:“那好吧。”
说完抬腿主动往车上走,但是心里某个地方又有种隐秘的愉悦。
车上,夏春天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坐立不安的,一会儿整理一下帽子,一会儿又整理自己的衣服,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就立马抓着包包开了车门下去。
从楼下去坐电梯,再从电梯一层到电梯二十层,夏春天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重了一分。
但这种感觉又和发病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是恐惧的,这个时候是喜悦的。
到了杜梅病房门口,夏春天站在门外来来回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慢慢推开了门。
白色的病床上,杜梅还是和以往一样躺在上面,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是睁着眼睛,看到夏春天来,头转向门外的方向,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但是看着片刻,嘴巴叫出了夏春天梦寐以求,在梦里都想要听到的声音。
她喊夏春天:“宝贝。”
她说:“宝贝,快过来妈妈看看。”
声音带着刚醒来的轻软,夏春天在那一刻潸然泪流,鼻涕眼泪一起出来,她背着杜梅给自己买的黑色背包,戴着杜梅给自己买的彩色毛线帽,穿着杜梅给自己买的白色夹袄,打扮得和以前的夏春天一模一样。
杜梅躺着床上,笑着向她招手,熟稔哄她:“哎呦,这怎么还哭上了?快过来妈妈看看。”
夏春天的哭声瞬间放大,开始变成哇哇大哭。
她太委屈了,不知道哪里委屈,可是就是觉得委屈,杜梅睡着的时候,她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想这些,她觉得自己是刀枪不入的,是百毒不侵的,是只要能好好活着,怎样的苦都能吃的人。
可是现在杜梅醒过来了,她像往常一样喊自己宝贝,夏春天就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刚呱呱落地的小婴儿,可以什么都不会,可以什么都不懂,遇见事情可以躲进妈妈的怀里,有人可以在自己面前遮风挡雨。
她哭着扑到杜梅的床边,紧紧抱着杜梅,一遍遍说着妈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好累啊,我那个时候真的好累啊,我每天都想着妈妈怎么还不醒过来,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夏春天一边哭一边从被子里抬起脸看杜梅,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说给杜梅听,眼泪也像是积攒了好多好多年一样,怎么流也流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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