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动手指,动动脑袋,看孟秘书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轻轻叫了他一声。
孟台一见夏春天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这是他的一贯方式。
然后才细心地问道:“夏小姐,醒了以后有感觉身体有哪些不适的吗?”
夏春天稍微感受了下,躺在病床上摇摇头,说:“没有,反而感觉身体比前几天要轻松许多,就像是淤血被吐干净了一样。”
她说完,孟秘书默了片刻,表情倒没有以前的那种一丝不苟了。
“那就好,但是李总交代过,夏小姐醒来后,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同您商议,征求您的意见。”
夏春天不太明白他的话,一脸天真地答应,说好啊,孟秘书就推着轮椅,带着她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太大,进门就是一张写有医生名字的桌子,夏春天看了两眼,名牌上写着连清安三个字,年龄看着和李正义差不多。
李正义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穿着干净的西装,但是头发没有和往常一样打蜡,显得倒年轻了几岁。
“春天啊,”他走过来,蹲在夏春天的轮椅旁边,透过镜片的眼睛,因为一夜没睡有些肿。
“关于你这次的病情呢,我们帮你顺便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所以接下来有些情况,这位连医生想要和你,沟通一下……”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夏春天看了看李正义,又看了看那个叫连清安的医生,笑了笑,说:“可以啊。”
她扭头看着连清安,心里某个地方下沉,但一双大眼睛依旧无辜又清澈。
连清安不是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这种眼神,还是学生时,导师就告诉他们,必须麻木,不能共情,尤其是如今已经坐在他这个位置的。
连淮南算不上心软,不过也没那么铁石心肠。
“知道自己病的具体情况吗?”
他拐了个弯问,夏春天犹豫了片晌,诚实摇头:“不太清楚,但是我妈妈说做了手术就能好。”
连清安转动了下手里的笔,侧目和旁边的李正义对视了一瞬,说对。
“先心大部分确实都可以靠手术治愈,不过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做呢?”
他问得直接,好像医生讲话都是如此,小时候她唯一一次来医院,坐在夏耀怀里,听的也是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来自医生的那句:
“费用交齐才能进行手术,不然我们也无能为力。”
怜悯众人,却也绝情。
房间里好安静,夏春天看向连清安的眼睛,这个医生的眼睛里,也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她垂眼捏了捏指尖,好半天,说:
“因为家里没有钱。”
说得直白,说得坦荡,还有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傲气。
连清安看着她,听她不再继续,但后面还有什么,已无须多言,无非是父母想把手术费攒够再来医院,连清安敛眼,他在医院见过太多这种事。
他把手里的水性笔按回笔帽里,收回身体,从桌边把检查结果递到了夏春天的面前。
他其实很喜欢这种有个性的小孩。
可是没有办法,命运它最爱开玩笑,笑嘻嘻地打个喷嚏,许多人的人生,于是翻天覆地。
第28章 第28章
“根据气象台预报, 今明两天我市仍然会出现大范围降雨,局部可能会出现雨夹雪,请各位市民及时增添衣物预防感冒, 外出时带好雨具,注意道路安全。”
徐泽来医院看夏春天的时候, 夏春天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
男生提了许多东西, 水果,营养品什么的一大堆, 一进来就直奔夏春天的病床,他嗓门大, 一开口, 一句“夏春天你没事吧”还没问完, 孟秘书就在一旁示意他安静一点。
徐泽只好捏着嗓子说话, 问床上的人:“你没事吧?怎么会搞到住院这么严重啊?”
夏春天笑, 说:“没事, 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过你正常一点说话。”
徐泽就又清清嗓子,用比平常音量再低一点的声音说:“这样呢?”
夏春天说行, 说完不经意瞥了眼门口, 徐泽歪打正着看见她的眼神,坏笑着打趣她:
“某人马上就来了,你是不知道他通知我的时候,那个语气哦, 有多么的着急,恨不得马上飞奔过来的那种。”
他故意添油加醋, 语气夸张,表情油腻, 逗得夏春天抿着嘴笑,两人正笑着,就听见病房外有人走近,一男一女,男声听起来像李绝,女声很陌生。
徐泽耳尖,一听见女生的声音眉间立马皱了,夏春天还没来得及问,李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步伐匆匆,面色焦急分明,一张好看的脸皱得不成样子,夏春天刚想说话,然后就见他的身后还跟着走进一个长发女生,穿着棕色牛角扣大衣,鹅蛋脸,大眼睛,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很可爱。
徐泽哦了长长一声,立马指着女生道:
“周嘉茉——”
“我就感觉听着声音像你,你不是在国外跑短跑吗?怎么又回来了?”
被叫周嘉茉的长发女生,一听徐泽的话不高兴,两步上来开始和他掰扯。
“你什么意思啊?”
徐泽抱着臂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就这意思啊!”
孟秘书扶额,在一旁手忙脚乱没有经验地调解,这两个人从小时候就莫名其妙总是见面就掐架,他最讨厌做这种事了。
李绝看都没看他们,只快步走过来,但他走到了夏春天的病床边了,却又不开口说话,夏春天看到他似乎在细细喘气,胸口微微起伏。
“我没事。”她主动讲话,又说:“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李绝还是看着她沉默。
这时叫周嘉茉的女生走到床边,诧异地看了看两个人,又看向李绝。
“李绝哥哥,你怎么来了不说话啊?”女生看见徐泽带过来的水果和补品。
“路上急得连水果都等不及买,你看人家徐泽,什么都买了……”
徐泽眉毛一挑,啧了声,“周嘉茉懂点礼貌啊,你该叫我哥哥的!”
“我哥只有李绝,你休想!”女生叉着腰反驳。
徐泽从小就和周嘉茉不对付,这会儿看见她就头大,不想再理她,扭头瞧了瞧病床边上奇怪的两人,缓解气氛:
“来来来,吃点水果……”
他去掰桌子上的香蕉,又把苹果递给孟秘书,让他帮忙洗一下。
在这个过程里,李绝一句话也没说。
夏春天说完那句话后,见李绝一直不说话就也再没开过口。
气氛太奇怪,连周嘉茉都看得出来。
她主动凑过去,对夏春天伸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嘉茉,是李绝的妹妹。”
“名义上的而已。”李绝终于才开口。
周嘉茉皱皱鼻子,“小气鬼!”
埋怨完不情愿地再次伸手改口介绍:
“你好,我是周嘉茉,是李绝外婆收养的妹妹,是个短跑运动员,平时一直在国外,很高兴认识你。”
夏春天看着伸手过来的女生,看她讲得认认真真,也弯弯嘴角,说:“你好,我叫夏春天。”
她伸手过去,病号服因为太瘦滑下来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正好也露出那串往下滑的黑白手串。
周嘉茉一下就看到了,忽然抓住夏春天的手道:“这个手串李绝哥哥也有诶,看着好像情侣款诶……”
她用目光来回扫视了两人。
“说,你们两是什么关系?哦我说呢,怪不得你接到电话那么着急。”
周嘉茉指着李绝质问,徐泽刚想凑个热闹一起起哄,就听夏春天淡淡开口:
“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李叔资助的一个学生,现在暂住在他们家而已,这个手串也是李叔送的,说是保平安用的。”
“也并不是什么情侣款。”
她说得平淡,讲得平静,表情淡然,语气冷静,徐泽听完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质疑她毫无人情味地说自己和李绝没关系,还是她是被李绝他爸资助的学生。
“等、等等……”徐泽讲话结巴,想问问题,李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出口道:
“你们能不能先到外面等一会儿,我有话想问夏春天。”
他声音冷漠,话对着徐泽和周嘉茉说,眼睛却只看着夏春天。
徐泽和周嘉茉对视,都感觉到李绝语气里的火药味,于是最了解他的两人乖乖说好,并把刚洗完水果回来的孟秘书也叫了出去一起等。
几人出去,门一关,病房忽然就空了起来,连声音都听得比刚刚更清楚。
李绝深呼一口气,坐到病床脚边,良久,看着被关闭视线的病房门口。
他说:“夏春天,这是你第十次骗我了。”
夏春天听得心里一痛。
她对李绝说过太多的谎话,多到自己早就记不清了。
可是李绝记得,他还记得那么清楚,清楚到夏春天自己甚至都分不清,他有没有诓骗自己的嫌疑。
所以她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甚而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因为她需要一直对李绝骗下去。
然后她说:“李绝,我要做手术了。”
一句话,坐在床脚边,刚还一副要算账,隐忍怒气的人,忽地抬起了头,有些惊喜:“真的?”
他的开心溢于言表,仿佛要做手术的人是他一样,连自己本要准备问的,其他的那些让人不高兴的话都忘了。
夏春天点点头,说嗯:“只是不是现在。”
李绝蹙眉:“为什么?”
夏春天低头摸了摸鼻子,再抬头,笑眯眯地说:“手术太复杂嘛,需要准备时间,我在这个准备过程里需要养好身体。”
她说得一本正经,李绝将信将疑,特地把孟秘书叫了进来确认。
听见李绝问完,孟秘书不着痕迹瞧了眼床上的夏春天,两人交换完眼神,低眉顺眼给予了肯定。
“是的李绝少爷,李总已经联系好了,预计的时间是在明年开春后。”
李绝这下彻底信了。
半晌,走到夏春天面前,弯腰凑近。
“夏春天,”他说,语气故意恶狠狠。
“这次我就暂时原谅你了。”
原谅你又骗我,原谅你又对我说谎话,原谅你说了不再骗我又出尔反尔。
李绝没说完,夏春天又何尝不知,仰着脸和他四目相视,沉默片刻,笑得讨好,说:“谢谢你。”
这是夏春天第三次说这句话,每次说完,就会再犯,李绝不悦,他最讨厌在夏春天这里听到这句话,心里没好气。
“好了,我明天帮你和老师请假,你养好身体再出院,笔记我也会帮你记……”
他还在事无巨细交代,门外的徐泽和周嘉茉已经等得不耐烦,女孩扒着门框催促:
“还没说完吗?李绝哥哥,我都等得急死了,外婆刚还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吃晚饭呢……”
李绝没应,头都没回,顿了一会儿,坐在床边,突然抬手弹了一下夏春天的额头。
“快点好起来吧。”他说。
说完站起身准备要走,夏春天捂着脑门看他,但其实李绝压根没用什么力气,但夏春天还是感觉那个被他弹过的地方隐隐在发烫。
门外徐泽和周嘉茉在等他,夏春天看到徐泽在和自己挥手,口型说拜拜。
“我走了。”李绝朝夏春天看。
他没说再见,也没说拜拜,他说我走了,仿佛明天还会再来一样。
于是夏春天只说好,不说再见,也不说拜拜。
两人相视,一时无言,李绝往门外走,周嘉茉上来挽他手,被他侧手挡掉,女孩又上来重新挽他,李绝生气斥她,徐泽就在旁边幸灾乐祸。
夏春天一直看着,直到他们完全走不见。
孟秘书在旁边出声:“夏小姐,您刚才说手术?”
“嗯,”夏春天把看着门外方向的目光投向他。
“我做好选择了,孟秘书麻烦您帮我跟李叔说一声吧。”
孟秘书看她,片晌,颔首说好。
病房里再度陷入安静,夏春天望向窗外,外面阳光明媚,可是树早就不是绿色的了,它们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枝桠,是冬天真的要来了。
当天晚上,夏春天登了自己的微博账号,看来是一直有人在给自己留言,消息栏还是一如既往的99+,她依旧是一条都没有打开过,只默默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想死的流浪汉,在流浪路上的某一天,忽然捡到了一个宝藏。
因为害怕失主会着急,所以这个流浪汉就暂时忘记了想死的心愿,每天守着这个宝藏,祈祷快点被失主找到。
但流浪汉等啊等啊,等啊等,宝藏迟迟没有人来找,而流浪汉却为了保护这个宝藏被风吹过,被雨淋过,被狗追过,吃了很多苦。
后来时间久了,流浪汉有一天忽然觉得有了宝藏陪伴,自己不寂寞了,流浪汉很开心,每天都很开心。
然后终于,已经被流浪汉遗忘的宝藏主人找了过来,他说感谢流浪汉,并给了流浪汉很多报酬,他带着宝藏走了。
故事的最后,流浪汉死了。
第29章 第29章
李绝再来到夏春天的病房时, 她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连淮南坐在夏春天对面的椅子上,两个人正说说笑笑着些什么事情,气氛融洽到他们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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