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罗司提在倒地前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紫色眼瞳。他惊愕地想要张开嘴大喊,声音却因为这一眼而被扼杀在咽喉之间,无法吐出半句。最后,在对面人冷冷的注视之下,半恶魔双眼一翻,重重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
这声闷响自然逃不过林珩的耳朵,他深呼吸着试图调整心跳,有着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沃罗司提的方向,视线却怎么也对焦不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掉落在地上的油灯滚动到了他的脚下,在映照出东方巫师苍白的脸色之时,也同时将他身后的东西照亮得一清二楚——数不尽的黑线攀爬在石壁上,交错相连在一起,将一小片空间缠成了黑色的立方体。而在它们的中央位置,一块正在不断跳动着的红色物体之上绕满了黑线,如同被蜘蛛所捕捉到的昆虫。
林珩满身都是冷汗地抬头看向了黑线正中央的物体,他看出来了——那是一颗心脏,一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在这个念头产生的下一秒,心口传来的痛觉更加剧烈,如同有一股力道正在扯动着他的心脏,让它脱离体外。他闷哼一声,捂住心口单膝跪倒在地,长发垂落,黑色的发丝在此时与那些黑线是那么的相似。
洛伊丝惊呼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挑就要冲上来帮忙,却见“塞克斯”不知何时起贴近了她的后背,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在少女的脖前一闪而过,却没有留下伤口。洛伊丝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身上的防御阵法被触发的下一秒便用剑柄顶飞脖颈前方的匕首,并一个转身将手中长剑对准了身后之人。
昏暗的灯光下,洛伊丝勉强看清了他的脸,瞳孔不可置信地剧烈摇晃起来:“是你……你是恶魔?”
双眼已经彻底转化为高阶恶魔的浅紫色的赏金猎人看上去并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流环节,几乎没有停顿地再次攻了上去!恶魔的力量大到惊人,洛伊丝提剑格挡住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持剑的虎口被反馈而来的力道震得发麻,她一边艰难地应付着面前这个忽然反水的赏金猎人的攻击,一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男人的种族。
正常的恶魔根本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她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叨道,再次提剑挡下一击,巨大的冲力让她后退两步,脚边的尘灰飞扬。
恶魔的魔力波动异于常人,她先前怎么会没有发现?!洛伊丝呼出一口浊气,趁着“塞克斯”还没发动下一波攻击,抢先一步挥剑直冲男人的胸膛而去!
她的理论知识学的不差——恶魔的弱点就在心脏!
洛伊丝并没有留手,这一击完全是冲着击杀“塞克斯”而去的。只可惜,她这坚定的杀招并未如她的设想的那样没入男人的胸膛,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一般悬浮在离他胸口一厘米的地方无法动弹。同样无法动弹的,还有持剑的少女。
在少女满了忌惮与不甘的注视之下,“塞克斯”抬起手,手指漫出黑雾,将洛伊丝层层包围。菲涅斯留下的保命传送魔法自动发动,巨大的法阵浮现在少女的脚下,并发出耀眼的白光。
在白光之中,洛伊丝看到了男人走向跪在地上的东方巫师的动作,瞪大了双眼,在传送走的前一刻厉声喊道:“不允许伤害大贤者大人!我警告你——”
少女的未尽之语淹没在白光之中,“塞克斯”充耳未闻般继续向林珩走去。林珩在恍惚之中也听到了洛伊丝的话,嘴角有些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他的发丝与地上的黑线相触,黑线之间的细小黑虫们都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一般妄图爬上青丝,但怎么也碰不到,只能渴望地围在东方巫师的身旁打转。
他现在的模样可以称得上是狼狈,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划过他的面颊滴落在地上,原本浅色的唇也因为他无意识的咬合而变得鲜红一片,乌黑如鸦羽的发丝垂落在他苍白的脸侧,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易碎的东方瓷器。
脚步声在他的身侧停住了,男人用那双冰冷的紫色眼瞳注视着他这幅可怜的样子,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笑容。
“塞克斯”张开嘴,分明是毫无变化的声线,却能让人一秒便分辩出他先前之人的不同:
“好久不见,大贤者大人。”
第57章 我滴好老师
他的语气很微妙,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仿佛在舌尖绕了一圈才出来,一时之间显得无比暖昧。如果换作任何一个刚刚知晓自己失忆了的人在这里或许都会慌一下,但林珩的心里却是冷笑了一声, 毫无波动。
同类型的人往往更容易看穿同类——林珩只需一句话就听出来了这个“塞克斯”本质上绝对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用这种语气完全是为了恶心自己。
很好。林珩麻木地想道,如果目的是为了让自己不适,那么他完美地成功了。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伸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捞起了东方巫师的一缕发丝,顺滑而富有光泽的黑发在他的手中停留了不过几秒,便从尾端开始泛白, 并一路蔓延到了头顶。
突然被迫挑染+1的林珩:……
导致他头发变白了一缕的罪魁祸首状似惊讶般松开了那头发,发丝失去禁锢落回原处,在黑丝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林珩苦中作乐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另一缕挑染的位置, 自我安慰道:好歹没有凑成左右对称……
“哎呀, 我差点忘记了将魔力收一收了。”男人故作苦恼地说道, 听着像是在认真地忏悔, 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灿烂了些, “害得老师你的头发又白一缕, 我可真是成大罪人了。”
林珩的心脏还痛着, 不是很想听他用力过猛的台词, 便凉飕飕地开口道:“都是千年的狐狸, 玩什么聊斋呢?”
他这句俗语用的是中文, 也没指望这白捡的学生能听懂,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 “塞克斯”愣了一下, 随即轻声笑了起来,同样用标准的中文回道:“老师重活一世, 说话越来越活泼了。”
林珩没有一点点防备就听到了如此劲爆的一句话,顿时眉头一跳,感觉心口的痛都消下去了三分。
“你什么意思?”
“塞克斯”沉默片刻后,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噢,差点忘记老师已经失忆了来着——不过没有关系,老师,就算你不记得我了,你也是我的好老师。”
他俯下身子将脸凑近林珩,嘴角明挂着笑,那笑却进不到眼底。林珩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明明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但却让人产生一种想法:他在注视着我。
“塞克斯”耐着性子与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对视了一会,眼瞳中的迷雾正因主人的情绪波动而翻涌着,看上去神秘而又诡谲。男人忽然抬起手,抚上了他的眼睛,低声说道好似喃喃自语。
“老师这辈子的眼睛倒是要比上辈子好看一些。”
他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尚未在东方巫师的眼睛上停驻几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一股拉力传来,“塞克斯”的眼前顿时天旋地转,随即后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没有一点征兆便出手将人撂倒在地的东方巫师因为疼痛还在小口小口地吸着气,依旧紧扣着男人手腕的手如同罪证一般象征着他方才的举动。“塞克斯”被他制于身下却并未惊慌,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上方那张熟悉的脸。
他刚才自然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反制回去,但他并没有做出反击,而是顺着自家老师的力道仍由他将自己狠狠摔在地上。恶魔的身体素质很好,哪怕只是临时的血脉附加也让这次攻击不痛不痒起来。
林珩缓缓直起身子,将手松开,换成重重的一脚便踩上了男人的胸。他这一脚可没收力,和男人的身躯相撞时发出的闷响如同惊天旱雷。恶魔的弱点在于心脏,而他的落脚点也正是心脏。
薄弱点受到了沉重一击,“塞克斯”却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弱点正被人踩在脚下。
“你不是塞克斯,你是谁?”林珩沉声说道。
前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与塞克斯相处了一段不短时间的林珩心里清楚这个有点蠢的赏金猎人那浑然天成的清澈傻意必定不是装出来的。那么情况就很明了了——眼前的这个“塞克斯”,身体里已经换了个人。
“好不容易见一面,老师就和我说这个吗?”男人叹了一口气,胸膛微微震动着,让林珩皱起了眉头,“塞克斯也是我啊,老师的语气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林珩没有答话,灯盏在地面让滚动,慢悠悠地滚进黑线堆里,缠在那颗心脏之上的黑线被带动,下一秒,林珩的身形摇晃了一阵,额上的冷汗更多了些。男人的眼睛在灯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如同两抹紫色的鬼火,正在蠢蠢欲动着想要扯断猎物的脖子。
心脏传来的剧烈痛觉实在难忍,林珩眯起眼睛看向那颗鲜红的心脏,不出一秒便哑着声音质问道:“那颗心脏和我体内的心脏有联系?”
“塞克斯”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心不在焉地看着东方巫师藏在袍子之下的纤细脚踝,倒在地上的手微微动弹,却在真正做出行动之前被林珩的眼刀以及第二次在他的心口处踩上一脚的动作给制止了。他的眼中莫名有些失望,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闷哼,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却让他的表演变得漏洞百出。
“老师是想杀了我吗?我没有意见。”他半是叹息半是激动地说出这句话,手指一句,一把匕首便飞到了东方巫师的面前。林珩扫了一眼:是他之前给沃罗司提的那把。
“踩碎心脏这种方法对老师来说难度果然是有点大了,不如用这把匕首吧——”他的语气甚至染上了几分兴奋,“把刀尖对准这块位置,找好角度捅过去,我就会死了……”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弧度消失,像是威胁的低语,又像是情人间的密话般轻声说道:“不过这样的话,我这具分身的躯体也会死。老师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吧?”
“塞克斯”满意地感觉到了东方巫师身上猛得强烈起来的杀意,手不太安分地放在了那只踩着自己的靴子之上,却马上被发觉,整个手掌狠狠地被踩上,并且犹嫌不够地碾了几下。
林珩顾忌这也是塞克斯的身体,没有下太重的脚,但即使这样,男人的手还是迅速发红,隐隐有朝发紫的迹象而去。他不爽地盯着那张写满了欠揍的脸,心里已经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是那三个他收养的孩子之一,菲涅斯不愿提到的那一个。
想起前面那些明显是为了惹怒并恶心他的行为,他不由得深深反思起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如果不是这几个孩子本身就有问题,那绝对是他的教育过程出了点大问题。菲涅斯被他养成了宅男,阿帕罗不清楚,然后现在这个,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被他养成了神经病。
见林珩不回话,“塞克斯”再次用那种黏糊糊的语气说道:“老师,怎么不说话了?”
被打断了反思过程的林珩一脚踢到了男人的下巴上,强制性让人闭嘴:“别用这种方式恶心我,我应该没教过你这个。”
教没教过他没有记忆不知道,但以他的性子,有人这么恶心他,他高低得打一顿让那个人醒醒脑。事实证明他也没猜错,男人眼底的兴致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几分,有些郁闷地说道:“您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开不起玩笑,这样可不利于我们之间和谐的师生关系。”
林珩连冷笑都不想给他。真以为自己看不到他脸上的杀意?哪一对相处和谐的师生之间开玩笑是冲着把对方弄死去的?
只不过真不愧是他自己养出来的学生,准确地演出了他最不喜欢的样子来恶心他。
“说吧,什么情况?”林珩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冷着脸问道,“这具身体你为什么可以接管,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赛克斯”不死心地扯住东方巫师垂落下来的袖角,尾音拉长,但好在不再是那种恨不得一句话里转八个弯的黏糊糊的语气:“老师不先和我叙叙旧吗?”
话语之哀伤与凄切,连失魂落魄的气音和强弱弱都把握地一丝不苟,之终于得以看见林珩教育成功的那一方面:演技。只可惜这套小把戏在真正精通它的人面前并不适用,更何况林珩一向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地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万分失落地叹了口气,手里还拽着林珩的衣角不放:“这具身体是我早年的分身,二十多年前随便找个国家放了下去就没管了……本质上来说,塞克斯也是我啊。”
“你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技巧用得倒是挺好。”只可惜,林珩不会听信他的诡辩。
“塞克斯”呵呵笑了两声:“那是老师您教得好。”
“你这具分身本来的意识还在吧,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男人听到他这装也不装一下的赶客言论,叹了口气,但还是顺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走了以后就能回来了,老师你居然喜欢分身超过我这个本体吗?还真是让我心寒。”
那当然了,毕竟原装货虽然蠢,但不是神经病这一点就赢太多了。
林珩不去理会他给自己的戏,冷酷无情地说:“现在,给我滚。”
“塞克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老师是准备用法术捏碎我的心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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