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呵呵两声,将自己的头发夺了回来,冷冷嘲讽道:“玩长辈的头发是只有小孩才会做的事情。”
既然他的“上辈子”是这烦人的家伙的老师,那他自称一声长辈又怎么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后却是没了声音。林珩忽然心口一紧,刻在灵魂上的直觉让他回过了头——对上了一张孩童的、稚嫩的、与他那不肖养子极为相似的面庞。
林珩:…………
林珩属实是没有想到这逆子的脸皮比他想象的还要厚上不只一星半点,就连冷若冰霜的表情都产生了一道裂缝。
好歹是个活了上百年的魔王,为了玩他的头发变成了六岁小孩?传出去魔王的尊严就可以扫扫丢进垃圾桶了。
只可惜他身后的“小孩”一点也没有要维护自己身为魔王的颜面的自觉,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试图爬上这张过高的床。看到林珩转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就连弧度和卧蚕大小都经过了精密计算的那种。
魔王的寝殿为了迎合魔王这个十分高大上的身份,所有家具都打造得异常高大,就比如说林珩坐着的这张床,略摸着高度可以到他的腰部。因此,可想而知,缩水成了六岁小孩的魔王哪怕是假设他超前发育地十分夸张,他要爬上这张床的难度都可以说是巨大的,更别提为了让林珩心软,魔王还特地把身形缩短了一点点。
谁会对着一个腿短短还在努力想要爬上床的小孩子生气呢?林珩看着这个“孩子”不断失败又尝试的样子,最终还是于心不忍,那点仅存的素质让他叹了口气后提着“小孩”的后颈将其拎到了床上。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刻在灵魂里的直觉会让他想扇这逆子一巴掌了,从小到大的一副德行,不抽他抽谁?
由没脸没皮的魔王幻化成的“小孩”在床上坐定,试探性地抓住了林珩的袖子:“老师别生气 你看我小时候的样子,有没有消气一点?”
林珩的脑子顿时闪过他人嫌狗弃的记忆碎片,看着这在记忆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嘴角抽了抽:“你变成小时候的样子只会让我更想抽你。”
逆子啊逆子!虽然只是一些零散的片段,但也是够他看清眼前人这逆子的本质了。
魔王愣了愣,眼中闪烁着猜疑的光,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你恢复记忆了?”
林珩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一些零散的片段。”
说完,他看着配色黑漆漆充满了阴冷感的宫殿,皱着眉头点评道:“你审美风格是被谁给带坏的?住在阴森森的石头里很好受?”
因为记忆碎片的影响,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与以前学生们的对话方式。这破宫殿的装修风格怎么会出现在他学生的脑子里?明明当初他挑的房子配色都十分的清新与明亮,再不济入乡随俗以魔界那种华丽明艳风也好啊!住这么个压抑的地方对身心可不好……
接收了记忆心里辈分自己往上涨的林珩毫不客气地用一种迷之长辈的经典视角在心中吐槽道。
魔王相当委屈:“这不是您以前和我说的那些故事里魔王的城堡都长这样嘛……您还说经典呢。”
“我有说过吗?”林珩开始在脑中扒拉那些杂块八的记忆,但因为实在是太过散乱,所以他脆利落地放弃了,算了,先不管我有没有说这—文学作品和现实是分开的,故事里的魔界和这个魔界可不一样。
魔王摆出了一幅乖巧听劝的样子点了点头。
“撒旦大人。”门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随即门被敲响了三下。魔王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紫色的眼瞳中划过一抹亮光,在确定了来者的身份后,他勾了勾手指,房间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但不足以让一个人进出。
“放进来。”他切换成了成年体的声音回道。
林珩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魔王低沉的声线在这小孩子的稚嫩脸庞上发出,还真是………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违和感。
门外的侍从可不知道房内的魔王大人现在的外表是一个腿短到自己都爬不上床的六岁小孩,非常具有职业修养地将水杯放在地上推进门缝后便沉默地离开了。
魔王很显然十分满意他的识相,将那杯水用魔法托到自己身前后讨好地向林珩一笑:“老师,喝口水吧。”
林珩按了按太阳穴,率先叫停:“等一等,那个侍从刚刚叫你什么?”
魔王大人十分无章且理所当然地说道:“撒旦啊!”
林珩沉默了,努力地想在脑子找出与撒旦的读音相似的名字,但除了圣诞老人以外一无所获。
他艰难地开口道:“我有和你讲过希伯来神话吗……?”
魔王点点头,林珩顿时感觉更窒息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吧?”
讲个笑话,他前世的学生兼养子叫撒旦。好家伙,要是让自己那群信基督的同学们听到了,不被手撕都是看在多年同学情的份上。
说起收养,他又联想到了一件更窒息的事:“这个名字,不会是我给你取的吧?”
他疯狂地找过了所有的记忆碎片,都没有他给这小孩起名字的一段。如果真的是他取的……好家伙,他上辈子的素质比他这辈子还差。令林珩庆幸的是,魔王听了他的话后却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老师给我取的名字是塞恩,撒旦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塞恩啊……林珩的内心安定了不少,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不与任何神话沾边,这可真是太好了。
还没等他放下心来,魔王却像忽然来了兴致,接着说道:“对了,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还有一个,叫所罗门,也是来自老师的故事……”
“等等,你说叫什么?”
“所罗门。”
作为民俗学家的林珩痛苦地捂住了脸:“这个名字连同上一个撒旦,都别叫了……”
不然我怕你折寿啊!
第60章 “我”的尸体
“好吧。”
魔王——又或者说是塞恩, 在平时还是很听老师的话的,干脆利落地给每个人魔界里的人都发了一道传音,告诉他们魔王大人改名字了。
身为魔界之主, 下道命令就像吃饭喝水这么简单, 更何况这条命令只是让众人(魔?)以后称呼魔王大人时换一个名字罢了。原本在接收到魔王传音时众魔将还下意识紧张了一瞬,在发现这充其量只是一道通知后都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让他们抱着充斥着可怕力量的物体跑到某个地方去的命令。
林珩并不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只是在看到塞恩动作迅速地将名字更改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个鬼啊。
“交代一下,你把我强行带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东方巫师的脸色逐渐变冷, 看着“黑发小孩”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只可惜,这套在塞恩身上已经起不到多大作用了。那怕老师冷嗖嗖的眼刀一直飞到他的身上,他也还是笑嘻嘻地说道:“我只是想和老师叙叙旧也不行吗?”
“叙旧?”林珩对于他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 没有丝毫动摇, “以这种方式?”
“难道不行吗?不这么做的话, 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师了……”塞恩顶着六岁小孩的外观, 摆出一幅十分可怜的样子, 委屈巴巴但手却不太老实地去抓东方巫师的长发, 只是还没得手便被一掌拍开。他倒也没生气, 只是又默默地缩回了手,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林珩皱起眉头:“怎么会见不到?我还能死了不成?”
他说的原本只是气话, 却看到塞恩的动作一僵, 伪装成孩童时的清彻眼瞳瞬间笼上了一层阴霾。
塞恩仰起头来,面上那甜甜的笑已被撤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而偏执的神色, 看得林珩心里一重。只不过,这幅表情只出现了短短几秒, 很快,那张脸上又挂回了笑容,但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假。虽然时间很短,但林珩还是能感觉到那仿佛被毒蛇所盯上的阴冷,手指向内收紧,已经随时准备发动法术。
“……为什么不会死掉呢?”塞恩依旧用着孩童的声线,在无波动地说出这句话时仿佛一具了无生机的木偶。
“明明老师真的很脆弱才对。”
林珩不懂他在说什么,在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没有贸然出声,塞恩注视着他的脸,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下一秒,他便发现身下的床开始运动起来——这张属于魔界之主的巨大床塌向后方移去,也让床下的景象所缓缓暴露出来。
在看清楚床底的地板材质,以及下方的东西时,东方巫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那块地板是由纯粹的琉璃所制成,澄澈透明,带着淡淡的蓝色。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毕竟琉璃在这个世界并不少见,真正吸引了林珩所有视线的,是琉璃的下方——在冰棺之中,长发的男人紧闭着双眼,他的五官柔美而带着神秘的色彩,具有浓浓的东方风情。那怕是闭着双眼躺在冰棺之中,也无法让人产生这是一具尸体的想法。
毕竟,男人的肤色并非是寻常尸体那般的青白,而是一种引人注目的、如同雪地一般的白色。他穿着长袍躺在琉璃地板的下方,身上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林珩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琉璃和冰棺的质量很好,让人完全可以看清下方的一切……也完全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认出那躺在冰棺中的人有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让你忽然见到了“你自己”的尸体时会有什么感觉?林珩现在的感觉很是简单:一种几乎要浸透灵魂的冷意不断自他的背髓处拓展开来,仿佛要侵入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也如同尸体一般冰冷。
“你……”过了许久,他才从嗓子里挤出这句残破的话来,原本清越好听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无比。
塞恩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这时的笑容倒是真实起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讨好一般将水杯递到了林珩的面前。
“老师,喝口水。”
林珩皱着眉头盯着那杯水,从胸脯之中翻涌而上的怒气无法平息,促使着他直接去伸手打掉这杯水,好在即使他怒气值已经快爆表了,他的理智还是让他接过了这杯水。
还带着热意的温水很好地滋润了他的嗓子,也安抚了几分他那怒火中烧的心。林珩已经很久没有生过气了,说真的,他都快忘了生气是什么感觉了。
将水饮下后,林珩的脸色依旧阴沉无比,将水杯狠狠砸了回去。
生气归生气,犯不着虐待自己,所以水还是要喝的……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水杯正中塞恩的额头,力道大到他的身子都跟着向后仰了仰,但由于恶魔皮糙肉厚的特性,这结结实实的一砸连在他的额头留一块红痕都做不到。
被这么毫无情面地砸了脸,塞恩却依旧挂着笑容,万分无奈般叹了口气,将掉在床上的空杯捡起放到了地上。
林珩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厉声责问道:“你在你的宫殿下方放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用“东西”来指代自己的尸体。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离谱了些,私藏尸体本身就很奇怪了,更别提还放在自己的宫殿下方!
这算什么?睹“物”思人?林珩光想到这个都要被自己给气笑了,他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心情平复一些,面若冰霜地等着对面的逆子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塞恩垂眸望着下方那具冰棺中的尸体,轻声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老师,所以才这么做了。”
林珩的眉头皱得更紧,还没等他开口,塞恩却如同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说道:“不是我动的手。在我发现老师的时候,老师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久违的、没有多少希望的、他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定位魔法标记终于亮了起来。魔王怀着期待前往那片森林,看到的却只有紧闭着双眼躺在草地之中、面容安祥到仿佛只是睡着了的老师。
只有魔王知道,这具身躯已丢失了灵魂,留下的只有空壳。
……
初春,正是雾气常弥的时候,装备统一的军队行走在树林之中,空气里的水汽已然重到连呼吸都是往鼻腔里灌水的地步。
“这水,”一个骑士抱怨地嘟囔着,将自己沾满了水珠的盔甲擦干,“本来以为太干不是件好事,看起来太湿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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