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开启以来,事情接二连三,许知诺每晚都休息得很不踏实,此刻身心疲惫至极,精神似被抽干了,随便一倒就能睡去。此刻,三年来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絮乱地频闪而过,她越想迫使自己清醒,越是意识模糊。
黑宝也凑了过来,趴在许知诺的脑袋上,为她舔去眼角不住淌落的泪水,随后它抬头盯看许苗,一双滴溜溜的蓝眼睛睁得偌大,神情不知所措。
上邪相陵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留她们独自清静,自己前往书房议事。
今夜,就是今夜了!
他揣着激烈得似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迈入书房时,就见上邪无绝已候在那里。
那一身玄衣,即便有夜明珠的拂照,身影依然显得很孤冷。他双眉紧蹙,分明也在等待,见到上邪相陵入室,跨前迎去。
"相陵,实话告诉我,许知诺真的是长欢吗?"
"只是小部分的元神。"
"你想聚集四大灵器复活长欢,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 这可是大逆地规之举! 你知道后果吗?你不能这么做!"上邪无绝斩钉截铁地道。
上邪相陵没有答复,提眉看他:"你不该断了古冷月的手臂,要取罗刹镜,我自有办法。"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听他这句话,上邪相陵心里清楚,长兄是想借此让古冷月彻底断绝情念。不过他没兴趣旁人的事,直截了当地提出最在意的请求:"无绝,你将上邪剑借我一用。"
"不行,我若助你,就是害了你!"
"你会在乎我?"
上邪无绝蹙眉凝视他,反问:"倘若你真的做到了,长欢复原后,如果知道你为她而堕入狱界厄境,你想过她的感受吗?"
"我又不是元神俱灭,渡劫之后,即能回来。" 上邪相陵沉寂片刻,才又说道:"无绝,若不是当初你锁心断了情念,想必你会理解我的意愿。"
"我们作为地君,如果也像人族那般脆弱多情,如何来治理地界?你和苗苗,当年在人间历练时,都误入歧途了!"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究竟愿不愿将上邪剑借我一用?"
"不能。" 上邪无绝回答干脆。
"也罢。" 上邪相陵抿唇冷笑,"无绝,得罪了!"
他负在背后的手指捏了个指诀,屋内霎时冒出早已布局好的迷烟,极快地四处弥漫,同时,百枚锁灵钉出乎意料地网向上邪无绝,他握在剑柄上的手已被克住,瞬息浑身麻木,意识也迷糊起来,在迷烟与锁灵钉的双重突袭之下,上邪无绝倒了下去。
"相陵,你真是,不择手段……"
上邪相陵走过去,掰开他的手指,从他腰间取走长剑,扬唇在其耳畔轻语一句:"我知道。"
此刻,四大灵器首次齐聚。
当初地界的创世神,玄冥大帝,在羽化时化出四件灵器,将它们分别给予了四大古族,许灵族、九泉族、罗刹族、上邪族,令他们东南西北分而治之,以维护地界长久的和平。
四件灵器各有用处,或互补,或互抵:
许灵灯,照见元神累世因果,并助其净化。
九泉结,凝结或化解元神每世之音容相貌。
罗刹镜,收纳元神,营造厄境,化力为灵。
上邪剑,出鞘必杀,斩一切地灵,摧元神。
将这些灵器合用时,能拥有重启地界的至强神力,所以复原一个已湮灭的元神应该不在话下,但至今未曾有谁能聚齐灵器,更别提敢做什么尝试了。
上邪相陵面露深不可测的笑容,目光灿若星辰,默默心道:"我不怕违逆规则,我只后悔当初没能阻拦你,如今,哪怕仅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也要试一试,就在今夜!"
在他最后那次去狱界,为救出灵长欢而目睹她元神消散时,那种绝望无法言语,幸好他抢留了小部分元神,拼着最后的力气去人间找到九泉苗苗,哀求她用九泉结凝出一个神似故人的形容,抚养她长大,然后,某天他重新带她回到了地界。
虽然许知诺有灵长欢的部分元神 -- 这让上邪相陵难以克制,总想去亲近她,后又发觉她与故人不太一样,所以时而压抑着,于是他们之间有种若即若离之感 -- 而上邪相陵所痴恋的,是两千年前的那位女子,他的妻。
"相陵。" 她唤他名字时温柔无比,他的心会颤得如蝴蝶的翅膀,稍不慎就会飘飘逸逸地飞空而去。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他没有等来这个誓约……
上邪相陵往许知诺那里走去,只差最后一步了。
房间里,许知诺以为只眯了一会儿眼,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精神稍好了些,她看见许苗还在边上,握着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便迫不及待地央求许苗告知真相。
"怎么说呢,我和你的前世,是……" 许苗思索合适的词汇,"我们曾经是闺蜜。"
许知诺啊地惊圆了嘴巴,久久失声。许苗一直扮演单身母亲的角色,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许知诺自懂事起,不再询问父亲一事。她觉得妈妈不愿提及,必有苦衷,而且有这么一位好妈妈,她很知足。可现在,她得知许苗并非亲母,而且还是地界九泉族的前帝君……
许苗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夜娓娓道来,直到听得许知诺又缩回了被窝,双手抱肩,闭上眼睛。
见她许久没动静,许苗忧心地问:"诺诺,睡着了?"
许知诺微微摇头,泪水潸落,低吟道:"为什么你们要骗我来地界,建桃源?"
"是因为,相陵觉得如果当初有这么一个桃源的话,灵长欢可能就不会去到狱界,而会留在地界,趁每次释灵假期,在桃源里帮助他们加速净化,她自己也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而且,在地界亲手建一方桃源,也是她曾经的心愿。"
"我多次听说过这人,原来,相陵君将我当作了她的容器。"
"不是容器,你就是长欢的部分元神。"
"可我不是她!" 许知诺睁开眼,伸手去抓许苗的手,"妈妈,我是许知诺! 你最疼爱的诺诺!"
许苗被她这番话冲溃了理智,泣声回道:"诺诺,我当然也爱你,现在你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就由你自己选择。"
话音刚落,许知诺手一软,从许苗的腕间松开,沉睡了过去。
许苗惊愕回首,上邪相陵已站在身后,用锁灵钉将她止住,然后跨前一步,俯身抱起许诺知。
许苗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出声,只能死命地瞪着他,用心语怒喝:"相陵,你这是做什么?!"
上邪相陵靠近她,愧疚地道:"苗苗,对不起,没有时间了,我夺了无绝的上邪剑,而且狱界之门今晚开启,趁那些释灵回去之际,我必须尽早做了此事! 等得越久,长欢越可能无法复活。"
"你!!! 你真是疯了! 你恢复长欢,那诺诺会怎么样?会从此消失吗?! 你不能这么做! 你答应过会由诺诺自己选择!" 许苗眼睁睁地看他抱走许知诺,异常愤怒却无法使力,听见上邪相陵用心语传道:"你也该告诉柳云,所有的真相,然后让她自己选择,只怕,你不敢吧。"
黑宝已跳下床,嗷了几声,绕着上邪相陵打转,抬头受惊地看着他。
"黑宝,等会儿需要你载着你阿娘,我们这就去狱界!"
上邪相陵侧首望窗外,今夜月朗星疏。
就是今夜了!
"长欢……"
他臂膀打颤,垂眸看向怀中的许知诺:"诺诺,对不起…… 这是我们要做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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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姐妹情深
西域这边,古冷月已悄然回殿,招来两名医师长官诊疗伤势。
右手臂的断口处极为平滑,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利器所为,血水包裹之下,细瞧可见骨头和肌肉的纹理,凝结的血液已呈黑色,从伤口溢至外方,犹似众多条细流肆意蔓延间被固住了,占据在白玉无暇的肌肤上,相当触目心惊。
古雪立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医师们挥汗忙碌。医师长正替古冷月清理伤口,年轻那位眼疾手快地调完药,将三只不同色的药盅置于托盘上,晃悠悠地递给医师长。靠近床时,他瞧了一眼断臂,瞥见古冷月的视线移来,年轻医师立即收回目光,神色惊惶,畏惧得连手也不知放哪里。
医师长还算镇定,替古冷月边上药边说道:"女帝,您的手臂,我们可以仿做一只接合了,保证能以假乱真,要趁现在骨肉还未……"
"闭嘴。" 古冷月虽然话不大声,但语调威严。
在他们惶恐不安地忙完后,古雪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两位医师频频点首致礼,转身还没走几步,年长那位突然身子一阵痉挛,扑通倒地。年轻那位看见师长的胸口和脑门都被击穿时,吓得刚要嚎叫,一道白光闪过,就已身首分离。
古冷月嗤道:"省得他们多嘴。"
前一位是她杀的,而后一位死在了古雪的剑下。
"雪儿,快将他们收拾了,不要弄脏我的卧房。"
鲜血在地面快速淌开,古雪皱眉,她对血腥的场面一直很反感,即便古冷月不要求,她已将两具尸身用灵力化除了。
枉死鬼不止这两位,还有那些余留的二三十位西域将士,包括怜薇,在回程途中歇息之际,都丧命在她们姐妹手下。
古冷月杀他们是主动出击,凡是目睹了南域之事的人都必须死,她才能有时间安排后续对策。而古雪不得不护她,事到如今,没有选择了,她必须护姐姐的安危。
古雪挨坐到床边:"姐姐,我也可以帮你做一只假手臂……"
"不必了,我要铭记此事。" 古冷月目不转睛地凝望上方,然而眼里没有收纳任何景象。
"雪儿,他们质疑我帝位的消息会很快传遍地界,西域虽有忠诚追随我者,但也有恨不得将我元神俱灭者。在事情闹大之前,我们要万事谨慎做好准备。" 古冷月顿了顿,神色更加凝重,"迫不得已之际,可将未名解封出来,他是罗刹族的血脉……"
古雪讶异地看向她,迟疑半晌说道:"也好,姐姐,这么久了,或许你也该放下了,他毕竟是你的……"
说话间,古雪看见古冷月的目光骤然移来,于是打住话。古冷月盯着她,半晌后才道:"那是万不得已之计,我当初留着他,也为保我们自身的安危,保我能坐稳帝位,那会儿,我想着假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好有条退路。但是看见他,会让我时刻忆起从前经受的所有侮辱……!"
"姐姐……" 古雪换了个姿势,俯身倚躺在古冷月的旁边,头抵她的腰际,手掌放在她胸前,她的心跳在自己的手心间起伏不断。
两千年前的西域,年轻的罗刹明继承帝位。由于他怀念人间历练时所经遇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所有极尽奢华的一切,就在本已追求排场的西域,更加劳命伤财地兴建宫殿,修筑运河,扩展主城等等,还学着人间的帝皇招募后宫佳丽。他觉得自己身为尊贵的地君,更可以为所欲为。
西域劳作的人手不够,罗刹帝君就利用释灵,美曰其名是将他们提早从狱界解救出来,不过继续饿其肌肤劳其筋骨,以助于他们加速净化。实际上,释灵们只是换了个受苦的地方,能在净化完结之前保自己不魂飞魄散已是大幸。
有一年,罗刹帝君为赏人间那般的雪景,让大地一片银白洁净,就在西域连续飘了七天七夜的鹅毛大雪,雪层积得足有半丈之高。他享受了美景,而许多西域的地民却丧了命,特别是那些释灵,本来就住不遮风挡雨,食不果腹,雪厚得连门都出不去。
古冷月的阿娘就是在那时离开的。她也曾是释灵,因为长相丽质被招入风月之地,又因为不慎怀孕被赶了出来,所幸她攒了些珠宝,并在外面做些零活,还能勉强维持生计。分娩那日,没人愿意为一位释灵接生,因为这是非常晦气的事。
"阿娘作为释灵,没有名字,但你清清白白地来了这里,就该有一个。" 她精疲力竭地抱着刚出生的娃儿,抬头遥望窗外,寂冷的夜,清冷的月……
"我就叫你冷月吧。"
古字,是冷月自己后来加的。地界有上古族,所以她觉得这个字听着来历气魄。
阿娘的命被大雪送走了,离开时她选择魂飞魄散,消失得干净彻底。
古冷月抱着一丁点大的古雪,跪地恸哭:"阿娘,你选择这般离开也好,倘若轮回去了人间,万一日子也是这么苦呢…… 可你留下了我们…… 雪儿,我们该怎么办…… 为什么,处处都有如此的不公平,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自那时起,古冷月每天挣扎着存活下去。田地农耕,针线活,劈柴烧火,她背着古雪四处讨生。其他人见她年小可怜,给点儿活干,让她换些能吃能穿的,但因为她是释灵的孩子,他们不会去亲近她。
地界普通的民众能穿三色衣,释灵被规定只能穿灰色布衣,所以根据衣服的颜色,很容易辨别各人的等级。
某天,古冷月得了两只夹肉的米团,是她在地民那里打扫所获的赏赐。
她一路小跑回家,却在途中被三位同样穿灰色布衣的少年拦住。其中一位瞧见她怀里的米团,朝身旁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人扑向古冷月夺了她的东西,差点掰断她的手指。
高个子少年心急慌忙地大咬一口,随即传给其他两位,一只米团被他们快速吞完。
"把那只还给我! 我还有个妹妹!" 古冷月上前去夺,却被他们推倒在地。
高个子拿着米团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长得很好看,可以求求我," 他撕下一角递到她嘴边,"喏,笑一笑,这块就给你。"
古冷月微微扬唇,趁他不备咬住他的手指,将他手中那只米团夺了回来。那人惨叫着,招呼伙伴们一同向她连踢带打:"他娘的是个疯子! 赶快松开,要不打死你! 松开啊!"
高个子让同伙扯着古冷月的头发,自己往她脸上捶了好几拳,这才松开她的嘴,高个子抽回血肉模糊的手指,却见古冷月往唇边抹了抹血迹,歇斯底里地狂笑几声,露出牙齿,尖着嗓子吼道:"下次谁若敢再对我指指点点,我就咬断谁的手! 一根根地咬断了!"
"你这疯子去死吧!" 那几人啐了她一口,却也纷纷往后退。
趴在地上的古冷月弓起身,抓住旁边一块大石头:"还不快滚! 是不是以为我不敢与你们拼命?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统统生不如死!" 她用染血的手指抹向自己的脸,怎么可怕怎么来,看见那些被吓跑的人,她笑得愈加尽兴,继续骂道,"我以为释灵受欺都很可怜,可是已在底层的人却依然要彼此欺负,活该倒霉! 这世上就没有值得可怜的人! 我不要别人来可怜,我要做强者!"
终于力不能支,她往地面一坐,喘息之际恸哭起来,泪水洗去脸上的部分血迹,她右面的半张脸生疼生疼的,身上也是,古冷月望向手中那只染满泥土和血迹的米团,抹干眼睛,找到一处水边,小心翼翼地将米团洗得白白净净,挖下几粒染血而无法清洁的米粒,舔入嘴里。随后她将脸也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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