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就是殿内最引人瞩目,坐于最上方的五位长老。长老们乃地界最德高望重者,独立于帝君,无人知晓他们活了多少岁,传闻他们由玄冥大帝的羽化之气成形,故而,可看作初始神的存余,是地界规则与平衡的最高督察。
此外,五位长老皆是黑衣配白金面具,无人见识过他们的真实面容。长老各执一件法器,是四大灵器的"影器"。就是说,危急时刻,他们可以封锁对应灵器的力量。唯独中域长老没有法器,但持一系列禁咒,并且,这位自远古成形之际,选了女子之身。
"众位,我们就开启法会,先由四位年轻帝君各自陈述。" 中域长老发言,声音竟很柔美。她朝灵长欢望去:"许灵帝君,听闻你十分细致地记录了,超出百位的凡人因果,请最先开始吧。" 面具之下看不见这位长老的表情,但语调客气。
灵长欢察觉上邪相陵握了握自己的手,她回握一下,缓缓行到殿中央,向长老们与其他帝君致礼后,双手举空。
倏然,虚空浮现白光,现出百位多人的影像,无数错综复杂的红线贯穿在其间,他们的生平虽然短暂,却无一不被笼罩在因果的丝网中。
灵长欢以观察的这些人为例,详细陈述,有理有据,话语间声情并茂,但始终理智严谨。看似众者明瞭后,她道:"人生来有七情六欲,乃天性使然。几千年前的人间,自然清简,民风淳朴,但人族不断繁衍盛旺,社会发展复杂后,各自除了为生存努力,也出现众多的权财相争,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特别是在时代动荡,环境纷乱的情况下,有些善恶因果已超出自身各业,也受共业左右……"
她望了一眼上邪相陵,见他正对自己微笑鼓舞,回头继续道:"所以我由衷提议,劳请众长老与帝君们思量,狱界的现有规则,看似已不符合人界的快速变化,应当做些相应修改。比如,在结算"果"时,也需要纳入对"因"的衡量,以及"各业"与"共业"的关联,特别是乱世时期,有些恶出于本性,可有些恶是不得以而为之。罪恶必须惩罚,但是不能不分轻重地,都用无止境的酷刑去对待。"
灵长欢话罢,殿内一度静默。随即,中域长老忽地起身,走下高台,朝殿中央款步而来。
她在灵长欢的面前站住,默默地瞧了她一会儿:"许灵帝君,当真是传闻中的仁义典范。"
这道声音不紧不慢,不带任何情绪,灵长欢觉察不出是否有言外之意,镇定复道:"不敢当,我只是亲眼见识后,尽力期望一点"公正",我所追求的,仅这两字。我明白,黑暗与光明同存,人性使然,绝无可能消除所有苦难,如果全然终止,也就没了七情六欲,大千世界相当于回归混沌,无比寂静。"
"许灵帝君说的那些,只是一面之词。" 罗刹帝君接话,"明儿也在人间历练过,众位听听他的想法。"
罗刹明挺身走到中央,颇有风度地向众位行礼后,也展示了他在人间所观察的百位案例,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该罪有应得,自私、贪婪、妒忌、猜疑、懒惰、淫.欲、傲慢……
"我就拿那些花楼女子为例,明明她们可以自食其力,却因贪婪和惰性,持续为娼,期间也是相互猜疑妒忌,追求淫.欲,还瞧不起穷人,只有到她们迫不得已时,才寻求其他生路。还有," 罗刹明顿住,看向已退回席位的灵长欢,不怀好意地扬起唇,"许灵帝君曾经干涉人间法则,救了不该救的花楼女子,也就是说,让她们死了两次,积累了更多的罪孽。"
殿内一阵哗然。
罗刹帝君为儿子助威:"当时还是东域继承者,用仁义作幌子,竟敢违逆天大的规则,说明她本身就缺乏规矩,还想改变我们地界自古以来的法则?不适合吧,我看,连这东域的帝君之位,也需重新考虑。"
"胡说八道!" 上邪相陵气不过,急忙反驳,"西域罗刹,极尽奢华,奴役释灵大肆兴建,还学人间昏君招揽后宫佳丽,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你们怎么说?!"
"奴役?" 罗刹明大笑,"我们是在帮助! 将他们从苦难的狱界提早解脱出来,收容他们在西域受些皮毛之苦,得以净化后转入轮回。这些,比许灵帝君企图改变法则,要有效且强得多吧!"
上邪相陵怒斥:"罗刹明你在人间时就荒淫无道,不辨是非!"
罗刹明不甘示弱:"上邪相陵你留恋情爱,不思进取,窝囊无能!"
罗刹帝君见儿子被当众羞辱,也不由地怒火中烧:"上邪相陵,你不居帝位,只是东域参事,无权干涉法会。若再出言不逊,立刻逐出会场!"
"够了! 各位请冷静。" 上邪无绝起身,一声喝令。
殿内终于再度安静。
稍许,上邪无绝沉缓且冷厉地道:"请九泉苗苗陈述人间历练的情况,接着由我完结,之后的结论,就交给在位的帝君和长老们一起定夺。"
苗苗刚要移步,却被父亲拉住。九泉帝君正色道:"不必了,小女处事还不够成熟,所思所想不能当作论据。" 话罢,与罗刹帝君交换眼神。
"爹?为什么?" 苗苗十分意外。之前她与父亲私下谈过,劝他在会议时支持灵长欢。起先,九泉帝君宠爱这个独女,没甚反对,也没明确已意。但几天前,他忽然一改常态,对苗苗的这类念叨很反感。
九泉帝君向女儿递去心语:"你藏在密室冰玉床上的那人,我今日乘机处理了。"
"阿云……?" 苗苗瞳孔极缩,浑身战栗,颤唇问道,"爹,你将阿云怎么了?!"
九泉帝君出声喝叱:"杀人重业,按规则打入狱界!"
"为什么?!" 苗苗惊恐至极。
"住嘴! 看看你这副魔怔模样,都是让那凡人给害的! 你要让在场众位长老笑话吗?丢我九泉族的颜面?!" 九泉帝君愤怒甩袖,看向灵长欢,"许灵帝君,你在人间时,不但没有关照好比你年小的苗苗,是不是还蛊惑过她?我同意罗刹帝君的观点,你自身不正,何德何能谈论法则! 前东域帝君乃德行之典范,受众者尊崇,可如今这年轻一代,哎!"
他频频摇头,又恼怒地看向苗苗,用心语道:"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除了战乱厮杀,她身为女子胆敢引诱女子,乃淫.秽之行,罪加一等! 人界地界大相径庭,越界之罪再加一等! 罚个五千年都算轻了!"
"啊!!!"
九泉苗苗撕心裂肺地嚎叫一声,不顾礼仪地跑出殿外。
"苗苗!" 灵长欢的视线瞬息模糊,心被狠狠揪痛,强忍眼泪。上邪相陵握紧她的手。
灵长欢按捺情绪,将目光投向上邪无绝:"上邪帝君,如何看待?"
她迎着上邪无绝的目光,盼切地希望他能维护自己……
他们俩俩相望。
上邪无绝的目光毫无波澜,往虚空化出所观察的凡人生平,简单陈述后,说道:"我的观点,介于许灵帝君和罗刹明之间,虽然许灵帝君说得有些道理,但规则至上,即使要变,怎么变,必须慎重定夺,这个过程也要几百上千年,不争朝夕。"
话语间,他似乎察觉自己有些怪异,那颗心,从前只要看到她,记忆中,心就会砰然跳动,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内里翻腾不止。如今,直面她如此殷切的目光,这颗心竟无任何起伏,自己说出来的话,字字理智,不带一丝情感偏颇。
灵长欢颇为震惊,她不知,在他们那次见面后,上邪无绝自施法术,封心断情。
苦涩涌往喉间,她垂眸攥拳,再抬眼时,那人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灵长欢凝视他,心道:"无绝,我不怪你。"
当下,罗刹与九泉帝君意见一致,反对变法,上邪帝君虽然观点中立,但也不着急改变,就是说,灵长欢的胜算微弱。
可她还想再争取,便看向长老们,从容不迫,目光真诚:"人生来既有不公,将相王侯,百姓贫贱,如果硬要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好,那暂且如此。可是,普通人并非生来皆圣贤,要生存在本就艰难的环境中,还想清清白白,不求私欲,忍让知礼,何其不易。我们一面要他们守护德行,设立框架,一面又视众生如蝼蚁,敢问,公道何在……?"
罗刹帝君挑眉复道:"你若真的悲悯那些恶人,你的许灵灯有无上的净化之力,那不如,你先去狱界普度众灵?或许也是个办法。"
"就是,以身作则,否则就是假仁假义。" 罗刹明嗤笑附和。
正当上邪相陵握拳起身之际,中域长老叫停纷争,与其他长老们商议。
最后,众者决定将变法之事置后,初定千年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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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灵长欢与上邪相陵从殿堂出来时,来不及伤感,急忙去找九泉苗苗。
苗苗正在中域与死灵厮杀,欲闯狱界。灵长欢近身劝阻:"你没有灵器护身,去不了狱界! 即便入了,你能知道哪个元神是柳云吗?"
趁她分神之际,上邪相陵将她拖往界内,双手捧住她的脸:"苗苗,冷静些!"
苗苗杀红了的怒目稍有缓和,看见是灵长欢他们,恸哭起来:"怎么办啊! 阿云在那里受苦,我绝不能什么都不做! 长欢,世间凡人,生时苦,死后亦苦,公道何在?我是真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的心愿,事到关己时,我总算都明白了!" 苗苗声嘶力竭,几近崩溃,"可是怎么办,动不了法则,怎么办?我只想找回阿云!!"
"别怕。" 灵长欢抬起衣袖,替苗苗擦拭狂泻的泪水:"我是东域帝君,我也算规则本身。"
她站起身,化出许灵灯,这件灵器有净化之力,还能看透所有元神的累世因果,可以寻见任何人。灵长欢自来温润的目光闪出不羁:"这里是我们的地界,我也有至高的力量,如果不使用,那要它作甚么!"
"长欢,你去哪里?" 上邪相陵焦急跟随。
"相陵,帮我辟出一条路来。" 灵长欢飞身凌空,毅然的声音传来,"我去带回柳云!"
上邪相陵来不及怒叹,已长剑出鞘。九泉苗苗也腾起身,抹去眼泪,执剑往中域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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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我爱你!!!
卷三还有最后一章...
第61章 至难抉择
这夜,他们俩俩依偎,窗外雨声淅沥,缠绵不已。
她凝神感触,那人的手指梳过自己的青丝,一直划到后背,顿住,画了一颗诺大的心。
寸寸肌肤泛起触电之感,她战栗着往他怀里紧贴,也在他胸膛画心,一遍,两遍。
"相陵,与你在一起的时日,我很快乐。" 她本想说得欢愉些,却语调幽然。
被她柔指轻触,上邪相陵臂膀收紧,拥着她侧了个身,好与她正面凝望。如此贴近,暖暖的气息呼在脸上,灵长欢睫毛扑闪,欲言又止,索性细瞧这人。
越看,她心越被刺痛,却不动声色地说:"如果哪天,我离开你的话……"
上邪相陵立刻打断:"说什么傻话。" 他那双好看的星眸一直注视着她,见她神色没甚异样,暗自舒气,扬唇打趣,"长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有小哭包,小赖精的声誉,你若敢离开,我就天天哭,哭到你心软,无论你藏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然后黏住你甩都甩不开,并要夜夜惩罚你…… 就像这样……"
他将她锢在怀里,紧得似要彼此融入体内,直到身体滚烫,难以抑制,他翻身将她压往身底,呼出的气息如盛夏之风,腾手扶住她的脸,深深吻下。
唔…… 灵长欢拼命回应他的吻,激烈到将近窒息,意识迷迷糊糊,喘息之际,听见他说:"长欢,我们承诺过,永远,就是永远。"
她没有作答,秋水清眸纳满了他的容颜。
"相陵……" 她唤着他的名字,与他肢体缠绕直到神魂颠倒,许久许久。
.
次日,雨过天晴。
她立在窗前,素衣温婉,青丝若瀑。
看着晨曦入轩,花影铺地,她忆起洛阳时,也曾这般静立窗前,回想元宵之夜,彩灯高悬,似繁花千树,若飞星如雨间,就是那夜,她与他有了初吻,还有情不自禁的告白。
如今,她已是他的妻了。
听见后方起床悉窣,她朝他回眸一笑。
"相陵,今日,我想你替我梳发,描眉点脂。"
她由着他为自己青丝梳就,黛眉轻描,心底泛起一阵阵的柔软,还未来得及化开,却倏然变成刀割般的疼痛……
这股剜心剔肉之感,自法会后就没离开过。因为抉择至难,她摇摆不定,一边是眼前这位,另一边是,整个狱界。
那里充斥着无法言语的悲苦痛楚。前不久,她凭借许灵灯的力量,将邓柳云的元神疾速净化后救了出来,交还给九泉苗苗,可那次亲身的狱界之行,令她再也无法安宁。
当时法会结果,改良规则并非朝夕之举,将是千年规划,且能不能变,还无法确定。可在狱界,她看见了众多曾在世间擦肩而过之人,包括那双花楼的姐妹 -- 她顺道帮了她们尽早投生为释灵。可还有亿亿万万的灵魂都陷在苦痛的深渊不得解脱……
思绪纷乱之际,她已被抱起旋了两圈,如往,上邪相陵亲啄她的脸:"狱界通道今日开启,我暂去北域,与将士们送走释灵就回来,然后,我们就找片土地将桃源建起来! 先从帮助每年的释灵开始,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
灵长欢眉目盈盈一弯,抬手搂住他的肩,又听他道:"如果你太想我,就写下来,我回家时能晓得,你对我,有多么思念。"
目送他离去,忽地,她垂眸静默。
半晌后,在桌案铺开白纸,执笔的手,轻颤不已。
"相陵,你刚走,我就想你了。"
写罢,却将那纸折叠后,化为青烟。
又落笔。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执在手中看了良久,直到泪水将墨字染花。
最后凝神,在一笺新纸上写就,她将那纸移到桌尾,施了只有上邪相陵能看得见的法术。
郑重地,她穿上那件成亲时的罗纱粉裙,踏出房门。
这段时间她已交代了该交代的事,也在殿外的街坊走了许多遍,此处生活自然朴实,应该就像世人所期许的桃源,不治而安。她又去到灵兽园,与各类千奇百怪的小兽们玩了一会儿,贴近幽冥焰兽,抚摸轻语:"黑奇,我不在时,你要守护好相陵。"
最后,她去陪伴灵烁。
灵烁听闻姐姐要离开一段时日,非常不开心,揪住她的裙角,小嘴撅得老高:"姐姐为什么现在才说?阿烁不要你走!"
"姐姐去人间历练时,不也离开过十年吗?时间一晃即过。再见时,阿烁也该长大了,就不是小哭包了。" 灵长欢将他搂入怀中。
"我才不要当小哭包,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孩子!" 灵烁抬起幽怨的眼神,捺住打转的泪水,咕哝道:"姐姐回来时,阿烁能得什么奖赏吗?"
"到时你要什么,姐姐都会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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