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徐成禾一走，他掏出口袋一看，嗬，整整齐齐的五张百元纸币，连边边角角的都没有折起来。
等到没人的时候，贺淮也单独去找徐兮，把钱拿出来给她看了看。
“爷爷给我的，说什么都要给，倔强的要命，你什么时候还给他吧，怎么能要他的钱。”
徐兮倒是没想到徐成禾竟然会偷偷地把钱给贺淮也，想了想还是准备送回去，买菜根本要不了这么多钱，他给那么多做什么？
乡下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活动，来了这里三天徐兮带着贺淮也爬了两次一座小土包似的山。
这山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录。
第一次站在山顶的时候徐兮就问贺淮也喜不喜欢山？
贺淮也热爱运动，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去爬山，这些年下来全国大大小小的山也爬了不少。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一个不足七百米的山上俯瞰烟与火的村庄和横贯村庄的小河还生出很美的感叹。
“喜欢山，没人会不喜欢征服山的感觉的。”
徐兮没征服过山，就连这个山一直在她的印象里都是高大的，永远跨不过去的一道天堑。即使后来她无数次登顶了这座山，可她依然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山都是难以靠近的。
冬日的山很肃穆，往远处看除了土地就是土地，没有万里绿林也没有翻涌的云海。
第一天徐兮带着贺淮也来看日落。
第二天徐兮还带着贺淮也来看日落。
两个人就站在山顶，周围仿若连起的孤岛，远处是没有船和帆就到不了的远方。
“夏天山脚会开满桃花，上山下山的路都是村里的人自己走出来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这里的一个蘑菇，看着日出日落在我眼前变换。”
“梦里的我很高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山。”
这件事发生在徐兮小升初的那年暑假，整整两个月她几乎每天都要上一次山。在她看来，外界的纷扰远没有这里的一草一木好看。
“你见过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吗？风一吹空气里都是花瓣的那种。”
“没见过，或许明年可以过来见一见。”
“明年这里就成度假村了，会有精致开发的山道，会有数不清的移植的的草木，但是或许不会再有一年夏天这里会再吹来桃花味的风了。”
“没关系，你见过就当是我见过了。”
徐兮转头看着贺淮也，对方似乎视线就没从她的身上下来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明年这里再能开满桃花，我们一定要再回来一次。”
“答应徐兮，一定要和她再吹一次桃花味的风。”
大年三十前一天，徐兮和徐成禾回了洪市，贺淮也买了机票去芝加哥与父母见面。
徐兮起了一个大早去机场送贺淮也，在机场贺淮也很是惋惜地说：“虽然有时差，但我还是会准时和你说新年快乐。”
“知道了，期待你的新年快乐。”
两人的关系仿佛随着那几天的相处变得更加紧密。
“我走了，明年见。”
“明年见，一路平安。”
新年在徐兮的印象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她从小就不爱走亲戚，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待在房间里看书。
不过因为今年是徐成禾第一次来这里过年，徐兮就带着他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出去逛了一圈。爷孙两捧着奶茶，手里拿着烤串悠然自得地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去。
今天徐文去杨家给杨坤一送礼，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家里说明年杨坤一要给他加工资的事情。
徐兮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只不过是因为徐文多领了司机这么一项职位，杨坤一给他的工资活活的多出了一万。
赵华听了之后喜不自胜，连忙下楼多买了点年货，说是一定要庆祝一下过个好年。
徐兮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突然间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像是一家人一样。
赵华兴冲冲地拉着徐梓旭让他去买些喜欢吃的回来，徐兮陪徐成禾看了一会儿电视就进了卧室和谢思雨开了一会儿视频。
吃过晚饭，徐梓旭抱着烟花想下去放，但是他自己一个人又不敢点火，看了半天之后目光缓缓地停在徐兮身上。
徐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帮徐成禾剥了一个橙子。
过了半天，徐梓旭才踱着小步上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徐兮：“姐，你陪我下去放烟花吧。”又怕徐兮不同意，连忙补了一句，“我把我的薯片分给你吃，好不好？陪我下去放烟花吧。”
徐梓旭这小孩有求于人的时候一贯会装可怜，仿佛平常嫌弃徐兮嫌弃的不得了的人不是他一样。
徐兮没说话，只是擦擦手，然后站起身。
“走吧，陪你放一会儿。”
徐梓旭玩得很开心，不敢点火的时候就过来找徐兮帮忙。
他拿着仙女棒在徐兮面前甩了甩，炫耀有多好看似的，许是看在徐兮陪他玩的份上，小嘴开始叭叭地说：“妈妈总说你以后是去别人家的，还说女儿养着没用还费钱，姐，你以后真的要离开我们去别人的家里吗？”
徐兮看着徐梓旭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显然是极其荒谬的说法，但是又似乎不完全是赵华的错，毕竟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对于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女人来说只是因为她小时候恐怕也是这么被人说着长大的，所以生了女儿之后理所应当地也这么觉得。
在赵华的一生中，她渴望通过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丈夫形象和生育一个男孩来实现她最重要的人生价值。
纵使从小到大赵华在她面前无数次否定过作为一个女儿身的无用之处，但是徐兮依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完全估量女性的价值，首当其冲的就是婚姻和生育。
所以她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埋怨过，但是从来没有恨过赵华。
徐兮蹲下身来看着徐梓旭，替他拉了拉跑散的衣领。
“每个人长大都是要离开家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无论出去出去的时间长短，但是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彼此的亲人这就足够了。”
徐梓旭一知半解，没一会儿就玩得忘形了，恐怕也完全不记得这些事。
玩了半天玩累了，徐梓旭又嚷嚷着要上楼。
到家的时候春节联欢晚会正在播放一个小品，赵华和徐文笑得前仰后翻，却不见徐成禾的身影。
“爷爷呢？”
徐文看了她一眼，“刚刚下去了，你没看见吗？”
徐兮摇摇头，自己转身又下去了。
刚走出单元楼，就看见徐成禾蹒跚的身影往这边走着，绒毛似的小雪花正在慢慢地下着，他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间最小的一个黑点。
徐兮连忙走过去。
“爷爷，你去哪了？”
徐成禾提起身上的袋子，冲着徐兮晃了晃。
“差点忘了，过了今晚就是猴年了，刚刚出去给你买了一个猴子玩偶。”
每年过年徐成禾都要给徐兮买一个生肖的玩偶，只是因为有一年徐成禾看见别家的孩子有，就说也要给徐兮买一个。
徐兮看着徐成禾来时泥泞的路，又忍受着北方来的寒风，周围都是硫磺的味道，莫名觉得心里发酸。
“十二生肖的玩偶我都集齐了，还买这个干嘛啊？”
“诶，那可不算，每年就是要有新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肯定许多店都关门了，徐兮不知道徐成禾的这个是从哪里买的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才买到的。
“快点进去，雪越下越大了。”
果然，徐兮进去一看，徐成禾的鞋都湿了。
见徐兮还准备给他换鞋，徐成禾连忙把她往外推：“上去吧，上去吧，不早了，我也要睡了。”
等徐兮回了楼上，离新年只剩五分钟。她站在窗前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的鹅毛似的大雪，接通了大洋彼岸的贺淮也的电话。
一开始徐兮没说话，静静地听贺淮也那边热闹的声音。
贺淮也说他的外婆正在包饺子，一会儿声音又不见了，想来应该是他重新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饺子吃了吗？”
“没吃，我不喜欢吃饺子。”
“好好好，不喜欢吃饺子就不吃饺子，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包子，皮薄馅多的那种。”
“那你明天记得吃包子。”
“嗯。”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亮起，夜空中盛开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徐兮听着电视机里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心一咚一咚地跳着。
那边的贺淮也突然也安静下来，直到他们两同时开口。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徐兮，新的一年希望你能实现你的心愿，拥有一个自由而又热烈的灵魂。”
“嗯，你呢？贺淮也，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吗？”
徐兮听见对面笑了一下，声音好像变成了外面的烟花绽放在她的心房上，余烟袅袅不止。
“我希望徐兮健康无忧，万事顺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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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别空山
第27章 chapter27
假期结束后，徐梓旭又要开始上他的补习班，早上徐兮临出门前看着他和赵华闹脾气，说是不想去上补习班。赵华当然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还和他说今天有事，放学了让爷爷去接他。
徐梓旭气鼓鼓的，怎么也不肯吃早饭。
徐兮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下楼时看见徐成禾依旧站在他平常等着徐兮的地方。
“上学去啦？”
“嗯，爷爷我走了。”
下午徐梓旭是四点半下课，徐成禾提前一个小时就出了门。他知道徐梓旭是在楼上的那个杨家的教育机构里上课，所以他就提前过来在周围转悠几圈。
杨坤一的机构学校开的很大，几乎快成为一个学校的规模。徐成禾到的时候园区里还算安静，虽然课程不同，但是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学生都在上课。
自从上次他无意中听见徐兮和杨坤一的谈话之后便格外注意着杨坤一这个人，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巧看见杨坤一领着两个女生往看起来不像是教学楼的地方走。
徐成禾下意识地跟了一会儿，看着他们拐进了楼里，又抬头看着杨坤一进去的地方，抬脚走上了楼。
徐成禾不会想到自己那么凑巧地看见杨坤一领着两个小女孩进了办公室，眼睁睁地看着他先叫了一个女孩出去，然后关上门，回头把剩下的一个女孩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办公桌遮挡住杨坤一的手，但是徐成禾还是看见他那张脸上露出丑陋的表情。
杨坤一怀里的女孩仿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在拿着杨坤一刚刚送给她的玩具看。
徐成禾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浑身发抖，他活了这把岁数，肮脏的事情见过也听过不少，但是他看着那个女孩自然而然地代入了小时候的徐兮。
他想是不是徐兮小时候也同样遭受了这样的事情，明明他的孙女懂事又听话，为什么要让他的孙女遭遇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猛敲着杨坤一这件办公室的门，门里的人被吓了一跳，但是杨坤一又很快地淡定下来，替那个女孩整理好了裙子，好整以暇地去开了门。
徐成禾看见杨坤一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出了拳，可惜的是他内心的怒火不能够完全地支撑他出拳的力道，被杨坤一简简单单地躲了过去。
“是你？”
杨坤一立马认出了徐成禾，两家上下邻居不至于他还不知道徐成禾是徐兮的爷爷。
“徐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坤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招招手就让那个女孩离开。徐成禾却不想让她走，在他看来这是关键的证人，却不料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自己的那只手就被杨坤一紧紧地桎梏住。
“畜生！”徐成禾痛骂道。
杨坤一看着那个女孩跑远，转过身来对着徐成禾淡淡一笑，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
“徐叔，可不能为老不尊啊。”
杨坤一确定徐成禾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但好在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而且他确信那个女孩也什么都不会说，所以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就算是被徐成禾看见了什么又能怎样？
他一个半只脚埋进土里的老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想到这儿，杨坤一抬脚迈下了台阶。
徐成禾气得捂住心口大口喘着气，看见杨坤一无动于衷的样子一边追着他走，一边就要拿出手机出来报警。
他跟着杨坤一走到楼的背面，对方见状连忙拍飞了徐成禾的按键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杨坤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报警？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你这一面之词吗？徐叔，做人要识趣点，你儿子还在我手底下工作呢，你们这一大家子都要他一个人养活着，你知道我一个月要给他多少钱吗？！”
徐成禾一口气堵在心里，像是怎么也喘不过气。他的手捂着心脏，布满皱纹的脸憋得发紫，像是被人活活地掐着脖子。
“就算是这样，这也不是你伤害我孙女的理由。畜生！畜生！小兮还那么小，你、你怎么能下得去手的？！”
徐成禾磕磕绊绊地说完，年老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消耗，直直地倒在地上。
杨坤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掏出怀里常备的救心丸，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药瓶骨碌骨碌地滚远了。
散了一地。
徐成禾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去找回自己的药，他拖着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着药的方向移动。
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的时候，徐成禾离药瓶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眼睛睁大很大，死不瞑目。
杨坤一眼睁睁地看着徐成禾没气，然后大步离开了现场。
徐兮手里拿着一个红包等在走廊上，这是大年初一那天徐成禾偷偷塞给她的，说是也要给贺淮也一份。
徐兮不知道徐成禾怎的就这么看好贺淮也，但还是替贺淮也收了下来。
进去叫人的同学迟迟没有出来，徐兮莫名觉得心口发慌，正想做点什么事情时，突然见谢思雨朝她跑过来。
谢思雨气喘吁吁地停在徐兮面前，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兮，你听我说，你先别着急，你爷爷进医院了。”
徐兮那颗无所安放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窟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她对着谢思雨呆滞了一秒，然后转身往办公室跑。
一路上她好像觉得自己是躯体与灵魂已经分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感觉。等到徐兮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已经不亮了。
抢救室外面徐文和赵华抱在一起痛哭，声音尖锐又沸腾。
徐兮站在医院走廊的这一端，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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