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他们腾出交流的空间,霍父给徐晓然倒了杯开水之后,便叼了根烟出了门。
霍南佳在客厅的沙发上局促地坐了一会儿,一面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没有礼貌,一面又实在不想和这位“心理医生”说话。
徐晓然对女孩儿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他低头抿了一口水,才抬眼望向她:“诶,小朋友,你叫……霍南佳?”
霍南佳冷着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心里却道,屁,你才是小朋友呢。
徐晓然来之前就打听过了,这丫头安静又内向,对大多数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独独迷恋文学。望着她紧绷的小脸,他挑了挑眉,将《李延年歌》改了个字,嵌了她的名字进去,故意引她反驳:“你有没有听说过――‘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霍南佳愣了愣,皱眉道:“那是‘北方有佳人’。”
――呵,鱼果然上钩了。
终于在眼前这个漂亮的瓷娃娃脸上见到了生动的表情,徐晓然如愿地勾了勾唇。
霍南佳看他一脸漫不经心,便知道自己上当了,想瞪他又不敢瞪,只得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徐晓然循循善诱:“你很讨厌我?”
霍南佳摇摇头:“没。”对素不相识的人,自然说不上讨厌。
“那你是讨厌心理医生?”徐晓然笑了笑,说,“我想,你爸爸一定就是这么介绍我的吧?”
霍南佳望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算是默认了。
或许是相似的遭遇让徐晓然对这个女孩儿多了几分恻隐和怜惜,面对霍南佳的倨傲或是慢待,他都不急不恼,甚至纵容。
徐晓然自顾自地翘起二郎腿,往后靠了靠,在沙发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姿势自如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坐好之后,他偏头看向霍南佳,说:“你愿意听听我的自我介绍吗?或许……会和你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霍南佳依旧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是跟着父亲长大的。我父亲和你父亲是同事,他们的工作有多忙,你是知道的……”徐晓然淡淡地叙述着,仿佛他嘴里说的这个故事并无关于他。
“别人都羡慕我放了学可以去网吧打游戏,可以在同学家里住下玩个通宵不回家,从来不用担心会有家长来拧着我的耳朵把我带走。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有多羡慕他们。”
听到这句话,霍南佳有些讶异,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敛了敛自己身上那股莫名的敌对情绪。
――原来他和我一样啊。可他看上去,为什么那么坦然又无所谓呢?
徐晓然冲她一笑,接着道:“他们刚分开的时候,我也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让他们复合,为此做过好学生,也做过坏孩子,但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霍南佳眨了眨眼,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徐晓然此刻说的就是她的故事。
“所以……你大学读心理学,是因为这个?”霍南佳忍不住开口。
“有这个原因在,但也不全是。其实,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是很靠自己治愈的,更何况医者不自医,所以我也没这么理想主义,觉得学心理学就能化解自己所有的问题。不过,我们教授在谈及‘原生家庭’时,提出了两个问题――”徐晓然尝试着悄悄地将她拉入正题,“第一个问题。你觉得,父母带给我们的伤害,真的比别人多吗?还是说,只因为他们是我们最爱的人,所以我们才对他们苛刻了呢?”
霍南佳垂眸不语,心里的答案却渐渐明朗。
霍父虽然工作忙,但每天下班经过面包店,他都会买两个霍南佳爱吃的面包或者蛋糕,当作她做第二天的早餐,他不善言辞,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女儿。
而霍母离开霍家之后虽然搬离了绥城,但她每个月末都会回来带霍南佳去吃点好吃的,或者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仔细想来,他们给自己的爱,其实丝毫没有比之前少。
见霍南佳眼底透出几分释然,徐晓然乘胜追击,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假如让我们进入到父母的命运里,我们又能不能做得比他们好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霍南佳自然不敢肯定。
俩人的交谈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一开始霍南佳几乎没有倾诉的欲望,她一直努力地将自己包裹起来,躲在自认为安全的“龟壳”里。所幸徐晓然很理解她的状况,仿佛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易读懂她,于是一面凭借相似的经历与她共情,一面“撒着鱼饵”引导她思考。
到了后期,霍南佳也逐渐收起满身的刺,开始吐露自己的心声。
尽管称不上正式的心理咨询,但和徐晓然之间的对话,确实让霍南佳心里好受了很多。
**
渐渐地,每星期六下午和徐晓然的交谈,成为了霍南佳在那段日子里唯一期待的事儿。
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敢卸下所有的盔甲,把自己的懦弱和不堪完完全全地摊开,展现在那个人面前。
后来,霍南佳的情绪有了好转,徐晓然的学业也日渐繁忙,俩人的相处时间便越来越少,交流谈方式也从面对面演变成了其他的通讯工具。但霍南佳对徐晓然的依赖,却与日俱增。
自从认识了徐晓然,霍南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起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时常觉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两句诗若是能用来形容人的话,大概就是徐晓然那样的吧。
直到接触久了,霍南佳才发现,与其用和煦柔软的春风形容他,倒不如用G馥醇厚的米酒。
酒香甘醇,却总在不知不觉之间,让人想要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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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霍南佳的原型,其实是我一位不算很熟的朋友――大概就像虞声和霍南佳故事最开始时那样――我们只比“点头之交”再多一点点。
记得当初,我看到了她在朋友圈发的一篇文章(写的是她高中时期抑郁症的日子),突然就很心疼这个女孩子,于是才有了我笔下的“霍南佳”。
希望,我世界里的那个“霍南佳”,可以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
宝贝们等着~
下一章,霍南佳和徐晓然给我――谈!恋!爱!
第56章 徐晓然×霍南佳(下)
【extra chapter:我爱人世的不幸胜过爱天堂的幸福, 我爱我的不幸胜过爱他人的幸福。――《论幸福》周国平】
父女俩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有些浑浑噩噩,却也没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高一下学期, 霍南佳准备提交文理分科表的时候,霍母回来约她见面的时候, 跟她商量起了文理分科的事情。
霍母的意思是, 让霍南佳选文科,以后报考她那边的濂城大学。
濂城大学在国内虽然不算拔尖, 但它的文科类专业却排得上前六。况且在霍母看来, 霍父工作忙, 照顾孩子想必也没有她细心, 等霍南佳上了大学,可以借此机会搬到濂城去,跟她一起生活。
霍南佳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哭着叫“妈妈别走”的小女孩了, 那份迟到的、在她最需要妈妈的年纪里没有得到的照顾, 对现在的她来说, 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必要了。
出奇的是, 一向不喜干涉她选择的霍父,却因为霍南佳最终决定选文科而发了好大的火。
但霍南佳对于选文科这件事相当坚持, 父女俩因此不欢而散。
父女俩都是倔脾气,谁也不愿意先服软。霍南佳不喜欢冷战, 却也不想对父亲妥协, 文理分科表被她从班主任那里要回来好几次, 最终也没舍得将“文科”改成“理科”。
谁知道,霍父竟然主动联系了班主任, 说要帮霍南佳把志愿改成理科。
班主任没有同意,但还是把霍南佳的文理分科表暂时压了下来,让父女俩再好好商量一下。
“南佳,人生的路是自己的,你确实该为自己做个选择。但如果可以的话,老师还是希望你能跟你爸爸好好沟通一下。”班主任当时语重心长道,“老师希望你可以得到家里人的支持。”
霍南佳从小到大都很听话,这样忤逆父亲是第一次。被压下的文理分科表,让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的她险些铩羽而归。
而霍父还像老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忙,每天都早出晚归。霍南佳根本找不到和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转眼就进入了三伏天,天气闷热得叫人心烦意乱。不知道是因为这燥热的天气,还是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情,霍南佳又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她已经好久不失眠了,之前的安眠药也被徐晓然清理了个干净。
徐晓然跟她说过,吃安眠药对身体不好,长期服用更是会产生依赖,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生生熬了三天没有吃药,直到第四个晚上,她实在扛不住了,才去买了褪黑素。
好不容易到了暑假,同学们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只有霍南佳每天昏头昏脑地待在家里。
所幸没过多久,在奚城读研一的徐晓然就回来了。他刚下飞机,就给霍南佳发了微信:“小朋友,放假没?出来玩不?”
霍南佳收到这条信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找个借口推掉。回复的内容被删删改改好几遍,最终她故作轻松道:“假期作业太多了,我不去啦。”
她不希望自己在徐晓然眼中永远都是那个“有心理问题的小朋友”。
没想到,徐晓然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霍南佳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按下接听键。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徐晓然就在那头抱怨道:“不是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啊?”他温和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委屈。
“我……我作业太多了。”这个借口显然十分拙劣,可她实在编不出来第二个了。
“再不行就把作业带上,我陪你做。”徐晓然轻啧一声,说,“明天早上九点,你家楼下等。”
霍南佳不知怎的,突然红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好。”
“行,挂了。”
“拜拜……”
她能怎么办呢?抓住眼前这棵救命稻草,就像是溺水之人的本能。
**
翌日一早,徐晓然就在霍南佳家楼下等她了。
他今天穿着很随意――白色印花T恤,搭配牛油果绿短袖外套和浅卡其色休闲短裤――但因为模样长得好看,所以光是斜斜地靠在他那辆很拉风的摩托车上,就仿若一件雕刻精美的艺术品,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黑眼圈,霍南佳特意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粉底液,往眼下遮了又遮。
可这显然是徒劳的。
徐晓然几乎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察觉出了她状态不对――非常不对。
他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盔递给她,说:“走吧,带你去兜风。”
徐晓然原本的计划是带她找个星巴克写作业,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十几分钟后,徐晓然的摩托车停在了绥城体育中心的田径场前。霍南佳迟疑着从摩托车上爬下来,抬眼望了望四周,说:“你带我来……跑步?”
“你不是失眠吗?”徐晓然瞥了她一眼,“多晒点儿太阳,做点儿有氧运动。”
霍南佳哑然。
――还是瞒不过他。
徐晓然把摩托车停好,对她说:“在这儿等我一下。”
“怎么了……”霍南佳见他小跑着进了一旁的便利店,没多久就带着一瓶防晒喷雾走了出来。
徐晓然走到她面前,左手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头盔,右手使劲儿摇了摇手里的防晒喷雾,示意她:“伸手。”
“哦。”霍南佳依言照做。
细心地给她双臂双腿都喷上了防晒喷雾,徐晓然才冲田径场抬了抬下巴:“跑吧。”
霍南佳:“……”你来真的啊?
**
徐晓然陪霍南佳绕着田径场慢跑,跑个十分钟,就慢下来一边走路一边说说话,歇够了就接着慢跑,如此反复,直到临近十点四十五分,他才拉着她到看台上休息,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霍南佳向来没什么主意,他自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他却偏摆出一副“今天你说了算”的样子。最后,霍南佳只好指了指马路对面的日料店,说:“这个吧。”
还没到饭点,日料店里客人不多,他们没有坐回转桌,而是靠边挑了一个卡座。
俩人磨磨蹭蹭半天才点好单,三文鱼腩刺身上桌的时候,日料店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他们后面的卡座也坐进来了一家三口。
那桌的小女孩看上去约摸五六岁,刚进了卡座就跪在了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回转桌中央正在捏寿司的年轻师傅。
小女孩的妈妈点好单,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髻,说:“楠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呀。”
“我在看哥哥做寿司。”小女孩指着回转桌那边,糯糯地回答道。
妈妈莞尔:“那你看吧,学会了做给爸爸妈妈吃。”
小女孩的爸爸没有说话,只是宠溺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又道:“我以后长大了想做厨师,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闻声,她爸爸终于开口,附和道:“好,楠楠真棒,爸爸的宝贝想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这句话,霍南佳一下子失了神,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芥末的辛辣和舌头的刺痛感争先恐后地被涌上来,迅速击溃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没想到霍南佳会忽然掉眼泪,徐晓然有些被吓到。他愣了愣,将手放到她的头顶,揉了两下,轻声问道:“干嘛呢?”
“芥末太辣了。”霍南佳说着,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见此,徐晓然忍不住皱眉。他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问:“小朋友,对我还要撒谎吗?”
霍南佳抬眼瞧了瞧他,哭得更凶了。
徐晓然抽出一张纸巾,单手撑着桌面起身往前探,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叹息道:“哎……到底是长大了。自己一个人不开心了这么久,也不跟我说了。”
霍南佳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却没办法组织好语言。
若说世界上最了解霍南佳的人,大概就是徐晓然了。见她还没完没了地掉着金豆子,徐晓然轻啧一声,说:“你看这只小熊猫,真以为粉底液能把黑眼圈盖住呢?”
“……”果然,霍南佳的眼泪倏然顿住,愤愤地抢过他手里的纸巾,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须臾,喉咙间还倔强地发出了一声,“哼。”
“快吃,”徐晓然扬眉,指了指桌上的寿司,“吃完老实交代。”
日料店的客人越来越多,显然不是聊心事的好地方。俩人吃饱之后,徐晓然买了单,带霍南佳到江边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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