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安将他关进宁古殿,便就是要报复他。
他把这野种在宁古殿关了六年,如今许意安藏拙使得他放松警惕,转头就把他关了进来。
想到许意安那张像极了梁太夫的脸,苏箐脸色越来越差,恨不得挖出梁太夫的尸首一顿鞭挞。
肚子是痛的,头也是痛的,苏箐简直要昏过去。
这哪里是太凤君,眼下看来在大臣子民们的眼中,他早就不是了太凤君。
苏箐越发的觉出不对,手中的佛珠被紧紧拽住,腹部的疼痛使他跌坐在地,紧紧捂住抽痛不止的隆起:“来人……”
殿外无一人应声,不知道都做什么去了。
腹中那半死不活的孩子如今可算是有了活气,拼了命的挣扎,仿佛被人扼主了脖颈一般。
“来人啊。”苏箐眼前阵阵漆黑,地上逐渐溢出一大滩不详的血水。
他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想,今日的安静绝非巧合,这孩子他是生不下来的。
或许是该说,许意安不允许他生下来玷污的皇家。
苏箐在剧痛中预料到了什么,他颤抖着上了手,竟是要将这个孩子推出腹中。
*
栖凤殿总算安静了些时日。
许意安但凡与他独处一室,满脑子便没有别的事,沈枫眠干脆不见她。
她吃了将近两个月的闭门羹,沈枫眠这边才有心思忙西北大战一事。
不日便是出宫时,他不该再想那么多的。
殊不知,许意安是忙的没空再来见他。
太凤君胎死腹中,元气大伤,朝堂那边无人敢在此事上同她辩驳,太凤君以秽乱后宫之罪被押去了灵隐寺,永生不得出来半步。
没有了太凤君的阻拦,她生父才有了名分,被追谥为敦肃太凤君。
一切看似都顺利极了,好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可她就是莫名的心慌,皇权在手中,心心念念的男子也在身边,何至于如此慌乱。
她想回栖凤殿看看。
沈枫眠怪她的无节制,躲了她两个月。
人还未到栖凤殿,便听闻殿内传出一曲良宵引,清风入弦,雅兴良宵,与今日的夜景极为相配,谁不道一声曲妙人更妙。
可明明是镇定人心的曲子,却听得她更为慌乱,许意安快走了几步推门而入。
栖凤殿没有点灯,殿内仅有月光照来的微明,月光柔柔的撒了沈枫眠一身,那双玉竹般的长指拨动着琴弦,亦拨动着她的心。
沈枫眠仅用一根青色薄纱半挽了发丝,看着真的有了几分贤良娇夫的模样,端的是温柔似水。
第43章 最后的告别
沈枫眠的曲子弹得极好。
沈老将军每逢宴会都要将自己的儿子拉出来夸赞一通。
他自小都是受尽众人瞩目的男儿, 琴棋书画练得出神,谁人不知道圣宴小将军曾经是京城第一才子。
沈枫眠的良宵引仿佛不是为着领会清风朗月之妙,反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一绺青色发带乖顺的垂在长发上, 透过月光看得出它薄如蝉翼,莫名叫她想起了那日被她扯破的红纱。
他今日一袭素雅的白衫, 上面用银丝绣的白鹤栩栩如生,这般清冷不食人间烟火,还真的同下凡的谪仙一般,美得叫她挪不开眼。
谪仙沉浸在带着一丝忧伤的琴曲中, 没有理会蹑手蹑脚进来的她, 只一曲罢才唤了她一声妻主。
沈枫眠喜玉爱琴她是知晓的, 许意安不愿打扰, 也喜爱看他这副模样。
她凑过去贴了贴沈枫眠耳鬓的发丝, 沾染着他的冷香:“小眠今日怎么不拦我?”
两个月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偏偏能让她想眼前人想得疯魔。
可沈枫眠偏偏是个冷心冷情的, 就这么晾了她许久,这两月才真的是度日如年。
“总不好一直不见, 那妻主知错没有。”沈枫眠转过脸看着她,那双水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琉璃似的好看极了。
许意安扁了扁嘴,讨好地拉着他的衣袖:“知错知错, 都是妻主不好, 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可不敢再惹沈枫眠生气, 他气性大得很, 每每都要炸毛上前挠她一爪。
沈枫眠刚要收回抚琴的手, 便被许意安抓在手心, 他无奈的看着她:“朝堂那边如何了,西北战事又该如何说?”
许意安知晓他惦记着西北战事,都说不许男子干政,她倒是觉着没什么,有时男子还要比女子更加深谋远虑,她愿意同沈枫眠谈论政事。
沈枫眠不知她打定好了要带他上战场,若是知晓恐怕现在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许意安就是想看他惊喜那么一瞬,不过不该是现在,她还想再等上几日。
她吻了吻沈枫眠的唇角,笑着道:“小眠放心,朝堂那边一切都好,西北大战你亦不用担心,有朕在。”
“西凉与碧波打了许多年,碧波人狡诈,西北又是地形崎岖,难免危机重重,”沈枫眠为此有些担忧,“再者说,碧波善用蛊毒,若是逼急了以蛊制敌该当如何?”
碧波子民在身上刺青以保平安有了许多年,妖女一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听说若是没有那妖女国师,碧波早就因着蛊毒的诅咒不复存在了。
蛊毒不可常用多用,毕竟是害人的招数,实际上有不少讲究。
可碧波前几任君王当初为着打赢一场胜仗,战时唤众将士们对着敌军撒了蛊毒,那场仗不过三日便大获全胜。
战败国被纳入他们碧波的版图中,碧波君王在第三日暴毙,据说其七窍流血身亡。
仗虽然打赢了,过多使用害人的蛊毒也叫他们得了应有的惩罚,碧波国不论女男老少,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疹子,红肿痛痒抓挠不得。
人们都说这是被蛊神诅咒了。
碧波信仰蛊神,而若是惹了蛊神发怒,整个国度都会不得安宁。
直至妖女国师叫碧波人自身上刺青,刚出生的幼婴也是如此,莫名出现的疹子这才不见。
这只是君王的前车之鉴,若是此番出征的这位碧波王女为了获胜不择手段,那蛊毒便是防不胜防的。
许意安看出他的担忧,将人揽在怀中柔声安抚:“不会的,他们若是再大规模的下蛊,那便是自讨苦吃,如今没有了妖女国师,等待他们的便是覆灭。”
“那粮草如何,可备全了?”沈枫眠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
许意安捏着他的手紧了紧:“小眠放心,粮草应该能撑些时日。”
西凉虽没有她们想的那般国库亏空,可到底是不如从前,国库里的好东西大都被太凤君败了个差不多。
没有银钱便要收税,收税又会引起百姓的诸多不满。
尤其江南,这才夏末秋初之时,已经是饥馑连天,饿殍遍野。
可要是顾及百姓,边关将士们便吃不饱穿不暖,透支国库里的那点银两也是杯水车薪。
根本无法两全。
“妻主,行军之事,须得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沈枫眠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她的,“要是粮草都不够,便会士气大减,如何打胜仗?”
许意安明白他所说的:“我尽所能将粮草多备了几车,不出意外的话是够了的。”
“粮草一事我为妻主想办法,粮草断不能缺。”沈枫眠从狐皮毯子下摸索出一张银票,看起来数额不小。
他还藏有私房钱,还是京城第一钱庄的,沈枫眠何时将这么大笔的支票藏于狐皮毯子下的?
许意安看见那上面一千金时,都有些怔愣住。
国库如今散金散银也就八千金,一人三千金,届时都要比西凉国库富裕了。
沈枫眠不与她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只道:“用这些银两再多备些粮草,以保万无一失。”
许意安将钱庄的支票收起,回握着他的手:“我知晓了。”
她也知晓这次西北大战的重要。
“妻主,我担心的不是这场仗能不能获胜,我担心的是你。”沈枫眠抬眼看着她,捕捉到许意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
沈枫眠担心的是她。
许意安喉咙有些干涩,她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要是说这煎熬的六年里,她是靠沈枫眠撑着过来的,那么沈枫眠就是被这满是报仇的心撑来的,他等了这么多时,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她。
沈枫眠这是真正的接纳她了,也开始惦记她了。
“小眠。”许意安埋在了他的颈窝,鼻息间萦绕的冷香远比他的一曲良宵引更镇定人心。
只有沈枫眠才能稳住她的情绪,她不愿离开他半分。
好在此次出征皇姨母答应了管理朝政,她与沈枫眠一同出征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再担惊受怕。
沈枫眠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面颊,认真的道:“此次出征万事小心,战胜是意外之喜,我只要你平安归来。”
他的长睫触在脸上,轻轻眨了眨,惹得她不止脸上痒,心里也有些痒。
“好。”许意安软了声音道。
月光皎皎,倾撒在了两人身上,沈枫眠对上她的眸子轻笑。
好看的如宴会那天一样,好看的……让她心慌。
心头奇怪的感觉愈发压抑不住,许意安很难忽视,沈枫眠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妻主有心事,在想什么?”
“小眠,给朕个孩子好不好。”许意安伸手覆上了他平坦的小腹。
沈枫眠常年行军,即便是入了宫也是成日舞刀弄枪,小腹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温热结实的触感使得她心头一软,仿佛里面真的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一般。
她实在不知道,若是沈枫眠心中还有别人,若是沈枫眠还是不肯好好的待在她的身边,她该如何是好。
她脑海中突然有一个想法,对了,孩子。
男子要是有了孩子,便会一心一意的同她在一起了吧。
要是沈枫眠还是一心想逃走,如她这些时日的梦境那般,她不介意让自己再卑劣一些,只要能将人留住,让沈枫眠好好的同她在一起。
“今日很乏了,”沈枫眠躲开她作乱的手,“妻主明日还有早朝要上,要是实在想的话,我们下次补回来好不好?”
今夜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他珍惜,同样也不舍,可他清楚许意安,若是真的由着她来,明日估计骑马日行千里都成问题。
看他脸上确实是带了几分疲色,许意安收回了心思:“好,小眠乏了,我们今日就早些休息。”
她不来的这小两个月里,沈枫眠时常挑灯研究兵法兵书,要么便是与哪位故友传信,若是不疲累才是不正常。
若非她在栖凤殿留了眼线,恐怕现在都被他蒙在了鼓里,只是不知是那个乱臣贼子,如今也是无从考证。
好在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也仅仅是帮她清理了些奸臣,暗地里给了她们些教训。
这般好的贤内助被她娶进了宫中,怎么说都是她大赚了。
“小眠听闻,妻主喜爱白梅。”沈枫眠侧脸看着她,长指绕上她的发丝。
他有试图了解她的喜好。
许意安温和的勾唇笑道:“朕喜爱白梅,因为小眠便是朕的白梅。”
不管时间过了多久,许意安仍会清楚的记得,庆功宴上的沈家小公子一袭兔绒大衣,踮着脚一手折白梅,朝着自己母亲乖巧地笑着。
这个身影便这般烙印在她心底最深处,她想,终有一天沈枫眠也会对着她这般笑的。
自此,皇太女的书案上冬日里便会有一枝新鲜的,开得正盛的白梅。
唯有此刻揽住他的腰身,许意安心中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往事不可追,如今此人已完完全全都是她的了,身子是,心里也是,她不该再想那么多。
*
朝堂之事繁多,政务更是繁忙,许意安早早就离了栖凤殿。
夕阳西下黄昏时,正是行人稀少,邱桔亲自来迎他。
宫墙外,一袭黑衣的女子蒙着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瞧着英姿飒爽。
子烛犹豫许久,开口道:“殿下想好了,此去便没有回头路了,唯有战胜凯旋……”
“顾虑太多反倒忧心,”沈枫眠一袭行军的墨色束腰衣袍,长发也被高高竖起,熟稔地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等我回来。”
这话仿佛不止是同他说,还有远在宣政殿的许意安。
第44章 别让我恨你
这番他们专门挑了小路, 入了夜的林子格外难行,马匹嘶鸣一声,便惊了一群鸟, 林子里瞬间扑棱棱的一片声响,怪有些骇人。
沈枫眠勒住前行的马匹, 警惕的看向周围:“邱桔,为何我隐隐觉着这片林子有什么不对,当真没有人到过?”
邱桔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探路,听他这般说也停了下来, 打量片刻道:“将军放心, 这片林子太过荒僻, 没几个人会来, 所以无人会发现。”
见她都打探好了, 沈枫眠心也微微放回去些。
许是他太敏感多疑了, 荒僻的林子里这样便是常有的事, 何至于大惊小怪。
可拉着缰绳还没走多远, 就又隐隐听见利箭破空的声音。
沈枫眠反应及时,趴伏在马背上, 躲过了擦身飞过的箭矢,回头就见一个官兵模样的女子。
“你这男子可疑得很, 如实报上身份来。”女子野鹰般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他。
陛下这些时日派下要她们找那个丢失已久的碧波舞姬,那般的男子确实是狡诈难寻, 只是陛下说, 那男子近些时日许会来京城, 叫她们处处谨慎, 一有消息便捉拿归案。
陛下的吩咐, 她们这群新上任的官员哪敢不好好服从, 若是出了纰漏才是性命难保。
她可不想为着这种事掉了脑袋,为此就连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时刻关注着。
说起来怪,那男子究竟是何等的厉害,居然能让陛下说出拿不下便就地斩杀的话。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愈发的警惕。
“大人误会了,”邱桔忙笑着出言打圆场,“这是我夫郎,我们是前去西北边境支援战事。”
沈枫眠脸色微微有些沉,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女子显然不信,朝着他们扬声道:“两位见谅,本官还需查看两人的随身包袱,这些时日京城四处搜寻落跑的犯人,两位还需配合。”
沈枫眠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凤君的手谕。”
女子见状脸上没什么变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若是拿不出陛下的手谕,我奉劝两位还是让我细细查看一下,我等只听从陛下的吩咐,若是公子执意要出城,不若现在折返回去问陛下要手谕。”
拿许意安的令牌,他不就白白费劲心思跑出来了。
他们越是不许搜,女子越是觉着有什么端倪,气氛便这般不上不下。
“凤君的手谕如何不行,如此看来,大人是对一国之父不敬。”沈枫眠眸色淡淡的看着她,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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