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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号那天，尹洧吟第一次把自己关到房间。
闻也怎么哄她都不出来，最后没办法，他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
他说：“今今，我哪儿都不去。”
话出口的那个刹那。
闻也发觉他不再是十年前不会照顾人的自己。
经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生病了的人最需要的陪伴是什么样的。
例如——
被理解，被爱，不被抛弃，也不要让她有负罪感……
*
尹洧吟跟着闻也先到了游乐园。
虽然是工作日，但游乐园的人很多。
有互相依偎着的情侣、有结伴的朋友、也有很完整的一家人……
尹洧吟看到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小朋友的手脸上带笑，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她问闻也：“闻也，我爸妈呢？”
她脑海里还有父母的轮廓，但具体的事情却没有。
闻也牵着她的手紧了一些，跟她说：“妈妈今天出差，晚上过来看你。”
“哦，”稍稍停顿，她说，“爸爸呢？”
闻也知道她不需要粉饰过后的答案，所以他坦诚，声音低缓，“他有自己的新家庭了。”
尹洧吟似是回忆起什么，点点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没关系，我也有自己的新家庭，我不羡慕他。”
她笑着看身边这个温柔的男人，由牵手变成用整个手臂挽他的胳臂。
她没说谎。
她真的不羡慕任何人，要是羡慕，她也只会羡慕自己。
即使生病，也被这么热烈的爱着的自己。
……
闻也先带尹洧吟去坐了摩天轮，耐不住她撒娇，又带她去坐过山车。
机器运行，直直而下的那一刻。
他紧攥着她的手。
“今今，”他喊她。
尹洧吟低低应声，问，“怎么了？”
他没第一时间回答。
也或许他的声音不大，被呼啸穿行的风淹没。
总之，最初尹洧吟是没听见的。
所以她又问了一遍，“闻也，你喊我，是因为你怕吗？”
闻也：“……不是。”
感受着自己手心里不断汹涌的汗，闻也启唇。
离她又近了一点。
迎着晃动的黄昏，看着她的眼睛，尹洧吟听到这个注视着自己的男人用认真的语气跟她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爱你。”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我很爱你。
这十二个字，瞬间逼出了尹洧吟的眼泪。
她想告诉他。
她苍白的记忆里，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话。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很快很快就结束，以后就会很甜的。
第52章
◎分开一段时间◎
052：
那天的夕阳见证了尹洧吟久远的童年——被当作小朋友般被无尽爱着和呵护着的童年。
也或许童年里的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光。
闻也给她买了冰淇淋, 带她玩了游乐园所有的设施，引她去人工湖兜了风。
在湖边，他骑着单车载她，风吹过, 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背, 好几个时刻她并不知道那个坐在前座的男人是谁, 可又有什么重要呢，她只知道，她每次见他, 心脏都跳的厉害, 她对他有不可估量的信任。
自行车行驶的最后三公里，闻也从前座下来，他逆着漫天的星辉，倏尔对尹洧吟道：“今今，你要不要学骑自行车？”
尹洧吟眼珠转动, 起了兴致：“你是想等我学会了, 把自行车卖给我吗？”这句话说完, 她又说, “你怎么知道我叫今今？”
闻也微怔几秒, 尽量克制情绪，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神色配合她, 哑声说：“我是卖自行车的，也是你弟弟的朋友, 你弟弟告诉我如果我能教会你骑车, 就买100辆车支持我的业务。”
尹洧吟：“……”
原来是这样。
弟弟可真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思考须臾, 尹洧吟同意这个提议, 她慢吞吞道：“那你教我骑车吧，教会的话我给你小费。”
闻也对上女孩干净的眼，温声应：“……好。”
他看尹洧吟坐到前座，就在一旁用胳膊撑着她的身体，但因为她再次不记得他，他不敢让自己凑太近，礼貌地保持了距离。
尹洧吟认真握着车把，单脚支地，这时，旁边的男人告诉她可以把两只脚都收起来，她便听话地把地面上的那只也抬起。
“你别放手。”尹洧吟有点怕，再三交代说，“你要是放手我就不让弟弟买你的车。”
闻也无奈笑，他声音有些辽远，他说：“……别怕，我不会放手。”
尹洧吟学的不算快，绕着人工湖兜了半圈她才能独自骑行，闻也依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尹洧吟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在保护她，她想这个帅哥真的很敬业，估计是很缺钱。
也正因为觉得他缺钱。
所以当特别有钱的女孩学会骑自行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履行承诺。她下了车，站在他身边，果断地把自己口袋里的所有零钱都掏出来给他。
闻也数了数，一共三百七十八块。
这钱还是昨晚他和谭宁陪她打牌输给她的。
“我先给你这么多，等以后我再有钱了再给你。”尹洧吟一边看着他说这话，一边在思考过年领的压岁钱都去哪儿了。
她此刻脑海的记忆是混乱的，对这种混乱她出现无法准确的评判。
闻也最近温习了相关教材，想起里面提到过“日落”现象——当光线开始黯淡下来，患者的内心不确定、易激惹和游离状态就会加剧，会表现出更大的愤怒和情绪波动……从而也会不按照常理出牌。①
他知道或许现在是“日落”现象降临。
沉默片刻，闻也觉察到她目光逐渐涣散，迅速点了点头，把那把零散的钱紧攥到手心，他跟她说，“谢谢。”他以为她是没有得到自己及时的回应而变得低落。
但实际上不是。
……
尹洧吟并没应他的声。
她的情绪再次开始异常，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莫名觉得浑身麻木。
天色黯淡，她心里空落落的，她什么都没再说，转身顺着河岸往远处走。
岸边有人，时不时从人群传来的嬉闹声让她觉得很吵闹，她又开始烦躁了，把自己脚上的平底鞋脱掉。
她忘了和闻也告别。
她不知道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叫闻也。
走了很久，她有些累了，原地坐在沙地上，捧着沙子她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她看到自己手指上的婚戒，然后侧眸，她看到了坐在半米远位置的那个和自己一样戴着戒指的男人。
她试探着喊：“闻也？”
听到被喊到的人回她：“在。”
那是道坚定的低沉的男音，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微弱的笑意。
男人把自己的鸭舌帽往上调了一些，露出那双清透的眼，尹洧吟凝视着男人的轮廓，放声哭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哭是她的常态。
闻也像往常一样去抱她，他知道她想起自己了，只有她想起他，他才敢抱她。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们都在玩沙子，有家长带着小朋友过来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一个小女孩喊尹洧吟姐姐，夸她堆得城堡很漂亮，她还问，“姐姐，这城堡是你现在住的房子吗？”
尹洧吟也眨着眼睛回她：“是。”
“是这个哥哥送给你的房子吗？”
尹洧吟依然说是，“这个哥哥也陪我住在城堡里。”
那是一幢飘在云端的城堡，有夕阳，有绵软的白云，有一望无垠的绿色的田野，还有花，花团锦簇把城堡围了起来，她们养了兔子，还养锦鲤。
“这个哥哥对你真好。”小女孩由衷夸赞，“我以后长大了也想嫁给这样的哥哥。”
小女孩的父母听到这话站在不远处笑，尹洧吟也跟着笑。
玩沙子玩了两个小时，岸上的人渐渐散去。闻也给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发型，把那双她丢掉的鞋子也给她穿上。
“我背着？”鞋子穿整齐，他征求她的意见。
尹洧吟对上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应：“好。”
不想再坐车回去，封闭的空间容易让她有窒息感，闻也跟司机发了条短信，说他们走路回。
司机告诉他：“十公里，你们得走很久。”
没关系。
十公里不算什么，和她在一起，他没觉得久，也不疲惫。
趴在他背上，尹洧吟的帽子时不时顶闻也的肩膀，开始是肩膀，后来她觉得有趣，就把头往前面探，故意去顶他的锁骨。
女孩的头不停往前勾，闻也用余光扫到她娇艳的面容，轻笑，“今今。”
“嗯？”尹洧吟轻哼一声，问他是不是累了。
“不是，”闻也平复呼吸，看着街头忽明忽暗的灯光说，“在想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和现在的状态一样，会撒娇，也偶尔带些调皮。
还在想他们以后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不论什么样，他都觉得很好。
尹洧吟给他解惑，她现在的记忆里有小时候的场景，她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故事书，弟弟在院子里和朋友打闹我就坐在书房看书，我学习成绩还挺好的。”
闻也勾唇：“那今晚奖励你吃半块蛋糕。”
“真的？”背上的女孩兴奋问，“不骗人？”
闻也：“嗯，不骗。”
月光川流，连带着笑容都沾上月色。闻也背着她，想在这普通的一天补她一个错失了的美好童年。
昨天和谭宁聊过往，谭宁说她的小时候没那么快乐。她和尹峥嵘忙工作很少陪她。懂事的从不抱怨的孩子大多过的没那么快乐。
*
六月十五号，距离进临床试验组还有三天，尹洧吟在这天夜里，起了三次夜。
她只要一躺下就想往卫生间跑，在黑暗中，她的脚步声显得尤其重。
第四次起床，闻也依然站在卫生间外陪她。
她不让他进，他也不敢进。这段时间，病情变化很迅速，她现在智力退步到无法再看笔记，好多字也不再认识。
尹洧吟缩在浴缸角落，细碎的哭声被她藏在角落里，她刚才觉得自己大脑里的光被切断了，她完全被黑暗吞噬。
有十分钟的时间，她站在马桶旁边不知道马桶是用来做什么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生理需求。②
原来这才是最难熬的时刻，她体会到了无尽的羞耻感。所有的光鲜即使不光鲜但普通的从前都不再，她变成一个自尊心全无的人，还是在他面前。
清醒的时候，她是知道他的，她很喜欢的人，想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露给他的人，却成了见证她颓废乃至行为毫无尊严的人。
闻也一直等不到她，便敲了门。
尹洧吟听到这道响声，把眼泪抹掉。
她脑子里中断的线路暂时被接上，有了片刻清醒。她起身，打开卫生间的门，径直把自己缩进那个怀抱总是温暖的男人的身体里。
闻也摸了摸她的头，下颔抵着她肩膀，心中的担忧缩小又放大。
窗户缝隙渗入的风吹着二人衣角，尹洧吟捏着他衣袖的手紧完又紧，她忽而告诉他，“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闻也略顿，用含着些潮湿的声音应，“好。”
尹洧吟的眼泪涌到他衣服上，又润湿他的皮肤，她缓了缓还是说出口，“闻也，我们能不能先分开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怎么说，她只是不想再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趁着这会清醒，她要把这件事做了。
闻也垂眼望她，昏暗的灯光照的她皮肤很白，她咬着唇和他讲话，他甚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行。”他先答应她，而后很快道，“但可不可以给我个期限？”“一段时间听起来很像画饼，是空口承诺，我没法信任你。”
尹洧吟：“……那先三个月吧。”
闻也斟酌后摇头：“时间有些久。”
尹洧吟：“……两个月？”
闻也：“我不喜欢双数。”
尹洧吟：“……一个月。”真的不能再少了。
闻也怕她最后再把日子加上去，妥协：“那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去接你。”
闻也答应了她分开，但没想过她是现在就要分开。
凌晨四点，她开始整理东西，一旁的RICE也拦不住她。
她满屋子跑，动作迅速，最后一件被她装进行李箱的是放在卧室床头的乐高。尹洧吟在台灯下，迎着光，轻触了触那座乐高房子，忍着眼泪拉好行李箱。
谭宁接到她的电话就赶来了，一同赶来的还有尹洧林，尹洧吟不知道她们现在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走路五分钟。
尹洧吟出卧室的时候，谭宁和尹洧林正坐在沙发上。
看她出来，尹洧林起身，上前接过她的箱子，“姐，我们现在走？”
尹洧吟：“好。”
虽然应了好，但她迟迟没动脚步。
最后还是实在等不到想见的那个人，她才跟弟弟离开。
走到门口。
走到门口，门快合上，想见的人终于出来。
“今今。”那人喊她。
“啊？”尹洧吟迅速回身，听着他模糊的声音，问，“怎么了？”
“刚才我是去整理你之后一段时间的学习计划，”所以才出来的晚。
他望着她的眼睛跟她解释说，“即使不生活在一起，也别忘了学习。”
尹洧吟：“……哦好。”
听到这句话，闻也把手里那张纸递给谭宁：“辛苦妈。”
再之后，他抬手又摸了摸女孩的头。
“锻炼也不能偷懒，我会每天远程监督你。”他又说。
尹洧吟：“……好。”
闻也：“饮食也要严格控制，按照我们定好的食谱吃。”
尹洧吟：“……好。”
“还有——”停顿短暂的片刻，闻也往前迈了一步，他俯低身体，把刚才从书房找出来的听诊器戴到女孩耳朵上，听头那端，他对着自己的心脏。
60，59，58……1。
在心中默数到0，闻也把听头移到唇边，声音很哑也很坚定，他说，“心跳不骗人，它只有在你面前才以这个速度跳。”
“我也不骗人，一个月，或者不到一个月，只要你随时需要我，我就去接你。”
“我爱你，只爱你，这句话你别忘。”
那个夜晚她的表白，在这个她极度没有安全感.猜测他‘是不是本来就想和她分开所以才答应很快’的现在，他如数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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