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不需要这么乖巧,他们会吃人。”
这是少女时代的甜蜜收获。
我腼腆地把心事分享给陈起。
陈起笑着摇头,提醒我,还是要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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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我接到关于周垣的生日聚会邀约。
看着那几个字,我心想,不论他是否是随意,我都要过去争取。
我并没想做什么,对他最大的奢求是成为朋友。
但我低估了人性的恶劣。
“我不收穷人的东西。”
他说。
不该是这样的,我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那天,我用三个多月的省吃俭用,换来了更甚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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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是一个大雨天。
我本再无意再与周垣有任何交集,但晚餐上,我得知周垣母亲去世的消息。
“因病。”
有关于她去世的原因,父母晦涩不言。
抵不过心中的担忧,深夜我打着伞,还是走去周垣家里看了看。
二楼三楼都是暗的,只有一层亮着灯。
我观察许久,都没有看见周垣的影子。
再四处走了走,发现了倒在灌木丛里的周垣。
他没有睡着,只是疲惫的躺在地上。
深秋的雨裹挟着寒意,我撑着雨伞走到他身边,遮住他的脸。
我没有探究他在这里的原因,也没有询问他的父亲,只是等着。
周垣沉默的望着我,神情像动物一样无措。
风声更甚。
半晌,伫立到双脚发麻。
我不得不开口:“这雨下得愈发大了。”
他的额角被溅上太多的污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我鬼使神差地拂去他眉眼一点污泥,“但终究会晴的。”
谁的人生没有几场大雨呢?我可是在雨中不停奔跑的人啊。
但周恒不为所动。
我无奈,只得俯身,向他伸出手:“我从来都被抛弃,但如今还是站在了这里。所以这话从我嘴里讲出来,应该分外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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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哪一个瞬间,我们的缘分真正有了转折。如果真的要探究,该是他攥住我手指的那一刻。
道不清有几分私心,那晚我主动许诺,会陪着他,看着他的天晴。
“以后那些日子,我陪你度过。”
那一夜,我真诚,缓慢的跟他承诺。
然后,然后我们就一路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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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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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陈起的车开得很快,我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周垣小区到我家的这条路,这些年来我走了很多遍,却未曾料到,有天会坐在另一个人的车里,成为他的伴侣。
“肚子饿吗?”
陈起捏了捏我的手,“想不想吃点东西?”
“还可以,但我不想总去餐厅吃饭。”
我抽出了手指,顺便捏了捏肩膀。
我的本意是自己回家安静一会儿,却没想到陈起笑着开口:“那给你尝尝我的厨艺。”
他是我男朋友。
我想我没什么理由拒绝。
陈起开车绕到了附近的商超,买了各色食材。到我家里洗漱之后,便开始勤勤恳恳洗手作羹汤。
一个小时后,蒜香排骨,清蒸蟹,蚝油茼蒿,香椿蛋,山药金耳汤,被放在餐桌。
螃蟹,香椿,金耳,都是我的喜好,但从没跟人讲过,我略带惊讶的看向陈起。
“我们一起在餐厅吃过己顿饭,你常点这些。”
陈起将身前的围巾摘下来,晾在橱架上,端了杯温水,示意我:“嘴巴有点干。”
我下意识摸到下唇的干裂,正要开口,不想陈起便猛地凑近:“唇上有血丝,要多喝水了小悦。”
我从未私下和陈起有过如今近距离的接触,竟吓得后退一步,打碎了那玻璃水杯。
“啪”的脆响,瞬间结束了这尴尬的氛围。
“抱歉……我去拿纸袋装起来。”
我胡乱的指了指脚下,慌忙逃开。
陈起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没事,本来就是我太突然。”
不是的,陈起,不是的。
我匆匆的走着,心里却明白,我的道歉并非因为这一个破碎的玻璃杯,我是在向他的亲近道歉。
我的潜意识里还没有足够接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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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味道非常不错,我放下筷子。
陈起专注的望着我,他像个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等着我的评价。
“坦白讲,这是我近年来吃过的味道最好的家常菜。”我双手投降,诚恳揭露。
陈起顿时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擅长这个,想吃的话可以一直有份。”
他是十足的乐天派,开始跟我讲起在纽约留学时买不到好吃鸡肉的艰辛。
“华人超市里的鸡肉有时也老硬的很,炖出来尝尝咬得牙疼……”
我听着陈起的故事,看着他那双生动的眼睛,却忽地想起三年前我和周垣度过的除夕。
那是个特殊的晚上。
往年他喜欢热闹,总是找很多很多的朋友一齐聚会,那一年因为种种,只有我们俩个守在寂静的公寓里。
天气很冷,雪下得很大,我们打消了其他的想法,决定自己烹饪。
我会做一些简单食物,而周垣没有任何经验。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远庖厨已经成为一种天性。
但那天,他却执意要做出复杂的四菜一汤。
我劝阻不过,在一旁看着,周垣不愿意,又将我赶出厨房。
“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他说得是对面的邻居情侣。
男生很会做菜,女生很会品尝,两个人有时还会鼓弄些茶艺点心,偶尔热情送来几块。
我挑了挑眉,不发一言。
人至少得有自知之明。
果然如此。
过程是噼里啪啦,结果是意料之中。
我没有任何情绪,直到周垣烧坏了我的珐琅锅。
那是我刚买了三天的锅子,在他手里被烧的一塌糊涂。
我噌一下爬到周垣身上,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你还我的锅子!”
周垣单手拥着我胡乱躲着,然后愁眉苦脸地拎起一只死螃蟹:“本来要清蒸的,结果忘了这回事儿,这会儿已经嗝屁一小时了。”
我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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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我和周垣也有过很好的时候,也有过这世间俗气眷侣的画面。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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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起连续一个周都来陪我吃了晚餐。
用他的话来说:“成年人如果有足够的金钱,那么时间就是爱。”
他一直很有分寸。时针指向九点时,总会主动告别。
我拘谨地站在玄关看他换掉拖鞋,不好意思的开口:“本来做饭程序就繁琐,没想到锅和碗也被你刷干净了,改天有时间,可以换我来做。”
“不用改天。”
他拿下风衣,神情有些淘气:“我不客气,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有时间,只等安同学的空闲。”
我笑了笑,打算送他出门。
“到这儿就好,能过来陪你,我已经很开心。”
陈起站在门外,手里攥着密码锁的锁骨。他思考了片刻,莞尔道:“我现在可以亲你吗,安同学?”
只有半扇门开着,陈起的面容隐没在晦暗里。
他比我想象得要更加细心。
我抿了抿唇,眉眼弯弯:“我是你女朋友诶,当然。”
我是陈起的女朋友,这样的亲密再正常不过,我得学着接受。
我自我说服着。
陈起就这样吻上来,在我的眉心。他没有纠缠,只是蜻蜓点水。
“好好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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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送他的背影进入电梯。
片刻后回头,转身。
刚刚拉住房门的锁骨,我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接着搂进怀里——
“他在你家呆了好久。”
我闭上眼睛。
是周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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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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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喝了酒。
周垣有一个优点,他喝酒以后很乖,从不发疯,渴了喝水,困了入睡,像小孩子一样安静。
故而这样一个大人躲在暗影中,我和陈起都没有察觉。
也幸好是周垣。
要知道,独居女性遇到罪犯的恶性事件近年来屡屡发生。
周垣的脸很红,但从他的呼吸里,只能闻出很淡的酒气。
他双臂紧紧钳住我的腰,我用尽了力气都挣脱不开,冷言冷语:“你先松手。”
周垣一直在小声哼哼,对我的抗拒置若罔闻。
这么在门前站着不是办法。
我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你先松手,让我进去。”
怕他不听,我又补充:“酒味真的难闻。”
这招每次都有效的。
周垣慢慢抬头,露出疑惑的目光,缓缓松开了手臂,然后拽着我的手指,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我的家门。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以往周垣醉酒也是如此。
不论我们在什么样的场合,周围有哪些朋友或者长辈,只要他醉酒后牵了我的手,便会轻车熟路的去找回家的路。
且是回我的公寓。
他牵着我的手笔直的走着,顺利从客厅穿过书房走到卧室,然后坐下,松开手,捂住身体一侧,皱起眉来。
得,醉酒后的胃病准时到来。
我抿着唇,结果两人面面相觑。
我以为我是找到了可以喘息的自留地,谁成想是伺候祖宗的新居。
我给他递了热毛巾,又拿了胃药,叮嘱他休息,在他小声重复的“你别走”中,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时针已经指向十点过半。
回到厨房冲洗杯子的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在我心里,自始至终都默认周垣是我的安全港。
无论是他在黑暗里抱住我的那个瞬间,还是牵着我的手走进家门的那一刻,我的潜意识都认定,他不会伤害到我。
我对周垣没有过防备之心。
像是惯性,也像天然。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痛苦,并且沮丧。
我们已经分开,但那些直觉却像身上的肌理,轻易割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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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白天过得无聊,我意外的睡不觉,不得不在翻来覆去中放弃了休息的念头。
我打开投影仪,在次卧开了盏小小的灯。
电影里放的是无声的《罗马假日》。
这部影片陪伴我很多年,它曾经见证了我人生中许多个难捱的深夜。
凌晨两点,在赫本饰演的安妮公主骑着单车嬉戏罗马的时刻,周垣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安静地瞧着我,眼下带着青色的疲倦。
“我们谈谈。”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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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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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不清楚那只钢笔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周恒坐在我身前的沙发上垂下眼睛,他再一次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多时候,我都不够敏感,会讲出不合时宜的话,让你难过,甚至于难堪。”
他或许是刚刚睡醒,只披了件白色的睡衣,踩了双毛茸茸的拖鞋,整个人氤氲在昏黄的柔和里。
“我那天很生气,但很少原因在于你,更多的怒气来源于我自己。”
他揉了把自己的脸颊,有些许的无奈:“我好像,总是搞砸我们的关系。”
墙壁上的电影还在播放,记者识破了公主的身份,准备卖给报社,狂赚一笔。
我意外于周垣的坦白,心中有片刻的感慨。
“不只有这些。”
我叹了口气:“周垣,有关于当下的时刻,其实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只不过往前细数,总要调换你我求和的位置,无论如何,我总是先道歉,先低头。”
他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我,瞳孔里晕出一片深潭。
“但这不代表是我的错,周垣。”
我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抱有一种长辈式的宽容:“这顶多代表,我爱你更多。”
周垣沉默了下来。
谁能说沉默不是一种赞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他曾在某个下午,玩笑送给我一枚戒指,我带了很久。
是很昂贵的钻石,但却没有任何真正的价值。
“我之前一直带着那枚戒指,你以为是什么?是我在炫耀拥有着你么?”
我摇摇头:“不是的,周垣,是我在等。”
“等你主动,等你开口,等你真心实意、不掺杂质、心无旁骛的爱我。”
讲到这里,我挑了挑眉,几乎要抑制不住的落泪:“但是周垣,我没有等到。”
我很少在周垣面前脆弱,因为羞耻。
脆弱不是我的手段,也不是武器,脆弱是我的软肋。
时移世易,我不再闭口不谈这种脆弱,我把它完完整整,展现在了周垣面前。
“我不愿再等了。”
我不要再等了。
我要找到全新的恋人。
我要过不必妥协的日子。
我要割舍掉这一部分与你同在的人生。
至于那个在大雨中的约定,我已用尽所有的力气,不愿再一个人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话毕,周垣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抬头,晦暗里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成年人的分别往往悄无声息,余下的只有一室的冷寂。
直至离开,周垣都没有讲一个字。
他只是塞给我一盒纸巾,而后的走出了卧室。
匆忙里,我听出一点哽咽。
他一向骄傲,大概是我的错觉。
-
墙壁上的《罗马假日》已经接近尾声,黑白的字幕里掺杂着时针游走的声音。
“Well,life isn't always what one likes,isn't it?”
我在心里默念,或许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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