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应声,只是接过旁边小丫鬟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和手。
“姑娘可觉得身上松快些了?”她又问。
我点了点头。
“那让秋水和碧波服侍姑娘洗漱,我去摆饭。”小叶又整了整被子,转头出了屋去。
今日睡了起来身上果然没有昨天那么难受,只是做了一晚上关于过去的梦,累得很。
心里也觉得无比的难受。
萧正诚因为擅自拒亲的事已经出府三个多月没有消息了,这三个多月我都没有梦见过他一次。
如今背叛了他,倒是被自己的良心找了上来。
上了饭桌,小叶说那桂花糕得现找厨子先做了,最早也得午饭才能上来桌。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菜式不知比窝在那个小院做庶女的时候精致繁复了多少,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捡了几箸清爽的小菜,喝了半碗粳米粥。
昨夜梦见了故人,如今也不能同以往偷偷在院里烧些纸钱,思来想去便去拜见了如今的母亲。
听说我想去道观上香,她眼底竟一点惊讶也没有,反倒是欣喜的很。
唤了府医又替我诊脉得知无虞之后,立马便安排了车马,同我一起上山烧香。
她怕是迫不及待等着演这一场了,只不过没想到是由我先提了出来。
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又并一刻钟的竹椅才到了观门口。
来往的贵胄人家蛮多,进了道观便遇上了宁国公夫人和她家的儿子。
宁国公夫人看了侯夫人身边站的我之后,整个人的惊异之色已经无法形容。
坊间皆知侯爷与当今天子的约定,因此她只是端详了我一番,又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夸了无数样才放我走。
“让她看见了,半个京城便会知道你露面了。”侯夫人牵着我的手,一副慈母做派,“往后的事务多,今日同神仙得好好祝祷。”
我点头称是,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对着空气笑意盈盈。
拜了神仙,上了香,为碧儿姐姐祈了福,这一趟算是目的达成。
侯夫人还有别的事,便只有我一人和随侍们原路回府。路过南市的时候,街上吵闹,我从未出过府门,便好奇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却看见了远处的那个少年。
萧正诚,我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同他再见。
他也正看着我这边,许是在好奇打着侯府旗号却从未见过的女眷是哪位。
却没想到帘子掀开,看见的是我这张最熟悉的脸庞。
他疯一样的冲了过来,我惊慌地遮上了帘子。
可他被侍卫和小叶拦了下来。
我听着马车外吵吵嚷嚷。
小叶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诚哥儿,您这是做什么?车里面是您的小姑姑,您这般鲁莽,冲撞到了怎么办?”
“小姑姑?”我听到他的声音疑惑道。
“诚哥儿最近不在府上不知道,咱们九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日便是去道观上香还愿呢~”
“可是....”
“行了,诚哥儿,侯夫人也托我们若是见了您便告诉您事儿已经平了,早些回家才是正经。”
马车动了。
我不想也知道他定会望着这边,因此我抑制住了掀开帘子回头看的欲望,端坐在车中,泪流满面。
他这次离府明着是因为父亲擅自给他订了婚事,但其实走的那天早上,他来找我了。
小叶站在门口把风,我因为担心他在床上拥着被子彻夜难眠,他却忽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递给我了一沓庄子店铺的地契,又几千两的银票。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家产中的一些,我留给你。”
我不肯要,他抚摸着我一缕一缕散落着的长发,将那些都放在我的枕头下。
“我自己这儿还有,我只是怕....”
我怕他说他要走,揪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我得去为你我挣个前程,和这个牢笼无关的自由自在的前程。”
我哭的说不出话,只一味地摇头。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的鼻尖,低声说:“不行,我们都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能顺其自然。我答应过要带你逃出这里。”
他又亲上我的唇。
短暂地触碰之后,他看着我的眼睛:“不要哭,你不是最不爱哭嘛?”
可我看见他眼角也落了一滴泪。
洇到了被子上。
“照顾好自己。”
他摘下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套在了我的手指上。
大了许多,晃晃悠悠地,我用力地攥住这扳指,却放开了他的衣角。
我终究没能等得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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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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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了两个月礼仪,一转眼到了盛夏。
夏夜的声音总是聒噪,我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觉。人不但没有因为养尊处优的生活养出肉,反倒是消瘦了更多。
闭上眼反反复复地都是关于萧正诚的过去,我没有一刻敢睡。
消息也像是被刻意封锁了,我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他回没回府抑或是现在做什么,我和任何人都套不出一句话。
只是最近有一件大事,我看来的大事。
萧正薇要出嫁了。
小叶演的萧正薇,要出嫁了。
我在这院子里看似自由,却用尽方法也联系不上她,所幸不知是有人同她通气还是她自己悟到的,她演好了那个萧正薇。
我们也早早约定过,如果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另一个人无论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心里并不担心。
因为这件大事还是我不小心听到侯夫人说出来的,小叶要嫁的是新科进士沈秀中。此人文才未及榜之时便名动京城,只是家境单薄了些,小叶带着萧正诚留下的东西,嫁过去也不会委屈。
我思来想去,最后开玩笑般的在好多哥哥嫂嫂都在场的时候,同侯夫人讲了这事。
“母亲,早听三哥哥说过家里有个庶女,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这等缘分,没见过实在可惜。”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这件事,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接了,说辞和我身边的侍女一模一样:“听老三说,已经指了婚事,一直在备嫁,哪得时间见你这个姑姑?”
我装作惊喜:“是嘛,喜事是什么时候办?”
“七月初七。”
大嫂嫂接了茬:“这可是个好日子。”
我便也笑着附和道:“这样,既然不能相见,我这个做姑姑的便添些妆吧,也算是成全这同日出生的缘分。”
嫂嫂们都夸我想的周到,我称作三哥的便宜爹竟然也笑了。
我当然也笑的春风和煦,只是心里恨不得剜他几刀。
说了添妆,自然不会是小手笔。
我想这我们两个之间的约定,斟酌着送了五箱衣料,一觳东海珍珠,一套碧玉的头面首饰,还有无数的绣花样子。
她会明白,我向她报的平安。
只是往后,又怎么会平安。
果然七月初七那天,我坐在院中看着湖中的涓涓流水,听到了大门处的吵嚷。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
被唤作小叶的大丫鬟没在身边,我召那小丫鬟过来,问何事如此兴奋。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花轿出了府门没多远,被三爷家诚哥儿拦了下来。
那诚哥儿上去给了新郎官一拳,掀开花轿却愣住了。
小厮上去拉扯他,他却只是看着花轿里的人,嘴里大喊着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着像是疯了呢。
如今已经被带回了府上,侯爷他们正要罚呢。
我直听的指尖发凉。
“那薇儿姐呢?”
“新郎官没什么事,对他只说是家里的少爷疯了,闹了点晦气,收拾收拾仍走了,这一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那边家里了。”
我凭着这不知转了多少手的描述,也觉得后背发冷。
他萧正诚怎得会这样冲动去劫亲?
如今在老侯爷的堂前,闹了两番的事,该一起处置了。
我怎样想都觉得坐立不安,最后还是换了衣衫,去了侯爷的院子。
没走近就听见父亲在那儿破口大骂。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着,你认识今天嫁出去的女儿吗你就拦人家花轿?”
骂完又踹了一脚。
萧正诚的背影就在堂中,我看着他,面上却不能露一点焦急。
侯爷坐在堂前,我装作没看见那父子二人,直直向如今这侯爷父亲行了标准的礼。
他看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缓了缓。
“听闻今日是三哥说过的那位和我同日出生的侄女的出嫁之日,我心里感伤便想着过来陪陪父亲。怎么这一路上听见风言风语的?”
我慢慢悠悠地说着,眼睛瞟也没瞟那父子一眼,心里却痛的如同刀割一般,恨自己,也恨他为何如此莽撞行事。
“小九快过来坐。天这么热你过来做什么?”侯爷冲我招了招手。
我坐在侯爷旁边的杌凳上,看着满脸伤痕的萧正诚,只能蹙着眉头。
“这位便是三哥家的诚哥儿吧,第一次见,果然清俊,有他外祖家的风范。”
我刻意说出这踩了不少地雷的话,可是无人敢斥责我,侯爷也只是轻皱了眉头。
萧正诚定定的看着我,我却只能装作不知。
“这孙进士虽然是好眠花宿柳之辈,但诚哥儿,你这个做哥哥的如何威慑不是,非要这般去逞威风。”
我开口道。
侯爷听了却转头看我:“小九怎么这么说?那孙进士竟是这样的人?”
我点了点头,“女儿不敢胡说。”
我知道,因为这个不成器的三儿子,老侯爷这辈子不厌读书不好,不厌武艺不精,最厌的就是好色风流之辈。
“诚哥儿,你是因为这个才去截的轿嘛?”侯爷问他。
萧正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父亲,豁出去点了点头。
“是,孙子正是因此才出此下策。”
“那你妹妹那么多,每个你都管嘛?”
“不会,但遇上了,不得不管。”他缓声道,“不能真阻了婚事,至少也给个教训。”
没等谁再说话,萧正诚“咣”磕了一个响头。
“孙子说句忤逆的话,孙子自小没有嫡母养育,虽男儿得好好读书不该贪恋这些,但没有人不想生病时候有母亲照拂,天冷了有母亲催促添衣。”
一番话点到为止,让他父亲无话可说。
我心中叫好,却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父亲,诚哥儿这番话说到了我的伤心之处。我自小体弱,甚至不能同父母相见,虽说缘由不一样,这感情确是相同的。”
我轻轻用手绢拭了拭泪,看向侯爷。
此番下来他已心软了七八分。
侯爷又问了萧正诚几句读书的事情,果然火气又起来了,不过这次对的却是自己一事无成的三儿子。
我看事情已过,便推脱说身体不适,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到下午,便听见了主院那边传来消息。
侯爷考校了诚哥儿的学业,随即便通知了阖府上下,从今往后这孙子直接养在自己膝下,认真读书,准备科举入仕。
那天晚上的晚霞太美了,我没顾任何人的劝阻,吃了一整壶热酒,吃的泪眼朦胧。
阴差阳错,还是天理报应。
我实在想不通,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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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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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先不说别的,萧正诚保下来了。
那天侯爷堂前的一闹,以他的聪慧见我那样替他解围总该将这团烂事的原委猜的八九不离十。
如今他被侯爷养在膝下,住的院子离我并不远。再见亦是不难,只是这荒唐的再见实在物是人非。为此我躲了好几次的请安,只怕在那间堂屋里,再见到眼角泛着红色的他。
我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偌大的宅院遮天蔽日的裹挟着我们的命运,我们都是棋子而已。
谁又能救得了谁?
那时他说要为我挣一个前程的时候我就想同他讲这番话,可他又怎么会听。
我明白他作为一个养尊处优长大少年的踌躇满志,我也明白他爱我的心。
可是我背负的苦和难太多了,他的爱从未改变过我,只是让我觉得温暖,让我觉得生命还不至于了结在这一方宅院里,而我的本质却从未变过。
我还是墙角的野草。
再多的爱,我也开不出花来。
又何况,这一切不该属于我。
夏末的时候,教我的先生给我放了几天假。是侯夫人那边的意思,说让我随着她四处走动走动,也算是在嫁进宫前认识些权贵家的女眷。
这京中女眷聚会甚多,可对于我来讲都是第一次。
所幸,这准皇后之位在握的贵女身份让我也不需多逢迎,只高高在上端着得体的微笑接受赞扬就好。
不过就这短短的几天,也可真谓是看尽了京中繁华花色,各式各样的娇美女儿从眼前过了又过。
我发现她们好爱夸我身上有天生的贵气。
可每日出门对镜看着自己的衣衫发髻,我穿的仍是小院做庶女时喜欢的颜色花样,刻意不簪那些华贵珠宝,就是为了提醒日日带我出门的侯夫人。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在演你的女儿。
庶女哪来的与生俱来的贵气,我每每受着这样的夸奖心里都忍不住讽刺一句。
不过也是,那时喜欢简单花样如今布料上都用银线先织上了暗纹再绣,以往带的素钗翻遍如今的首饰盒最像的上面也缀了数颗指头大闪着莹润光泽的南珠。
我还回得去嘛?
我永远都不再会是那个小院里的萧正薇了。
眼看近中秋之时,宫里面听说了侯府嫡女露面了的消息,也例外给了赏赐。
皇后并太子府一起的赏赐,流水地抬进了不知多少衣料珠宝器物,不过最尾的听说是八十八盆宫里培育的各样菊花。
随着赏赐而来的还有入宫参中秋宫宴的消息。
小叶指挥着将一半的菊花抬进了我的院中,确实好看,金尊玉贵的,花瓣各个如珠如玉般惹人珍爱。
她又同我讲了需入宫赴宴的消息。
我猜也是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侯爷夫妇入宫和皇帝一家吃饭,见了太子会不会恨的牙根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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