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玉澜没有做任何表示散了朝。
第二天,玉澜依然听诸位大臣的看法,这次,楚景澈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而百官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出现了诡异的一边倒的架势,全部是主和的。
玉澜依然未置一词。
连着两天玉澜不发表看法,百官也看出来了,现在还不答应,看来这长公主的主张和她们不同。
于是到了第三天,百官在坚持自己观点的同时,措辞更加多样,甚至提到了玉澜拒绝和亲这一事,虽然没有明说,言谈间颇有些此事的发生怪玉澜拒绝将灵犀公主嫁入回纥的意思。
“这些天,不光在朝上,这奏折送过来四百三十二章,有三百五十七章是关于回纥一事,又三百五十六章依然是主和不主战。倒是有一章,陈明此次出兵可行。”
玉澜把那个奏折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转过来看向檀喆。
“为什么你主张出兵?”
檀喆抬眸看了一眼那放在桌上的奏折,微微抿唇,没有立刻说话。
玉澜见他不言,反倒有些意外,她沉吟许久,随即莞尔一笑,只是这笑容虽美却有些意味不明:“怎么,总不能是揣摩我的意思才写的这份奏折吧,圣上可还是对卢瞿若的话称言之有理呢。”
玉澜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檀喆揣摩出她的想法,这玉澜并不意外,张禄他们也已经猜出了她的的意思,不还是在朝上力主求和。玉澜也知道檀喆这三日都在朝会上,但他始终没发言,却在私下呈上这么一份主战的奏章。
玉澜觉得有意思的是,朝内独一份儿的主战奏章,竟然是平素看起来和她相处着最不痛快的檀喆写的。
玉澜苦就苦在清醒。
她一点都不自作多情,尽管心里有股暖意,但她也不会自以为是的以为檀喆写这封奏折是暗示自己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支持她。她反思一下两人每次的相处,觉得还没能让檀喆对她亲近到这个份儿上,甚至连交心都很难说。
檀喆这个人,她纵然喜欢,也自知还没琢磨透。
不过既然他写了主战奏折,倒是可以叫来问问他的想法。
玉澜摒弃左右,只留下她和檀喆。
本来一位佳人一位才子,四目相对应该生出点别的意思才对。然而此刻全然没有这份心思,尤其玉澜,满心想的都是那前线。
“现在只剩你我,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檀喆静立许久,一拱手:“那臣,知无不言。”
第四天,群臣仍旧坚持与回纥求和,玉澜虽然没有明确表现自己的主张,却也没有松口求和的事儿,是以君臣胶着。
然而这时候,大殿内一个年轻人举玉笏站出来,在大殿内声音衡量,铿锵有力的表达了另一个观点,主战。
这个年轻人条理清晰,思维缜密的列举了迎战回纥的理由,引得群臣侧目。
此人正是檀喆。
檀喆姿态沉稳,不卑不亢,他说完自己的想法,玉澜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只召集三省长官并六部尚书来政事堂议事。
大殷朝共宰相九人,其中四位是尚书省左右仆射、中书省令和门下侍郎,另外五位是六部尚书之职兼同平章事,名为尚书实有宰相之权。六部中如今唯独刑部尚书张闵彡因之前案件没有同平章事之权,但这次也来了政事堂参加议会。
显然,这几位对檀喆刚才条理清晰的主战言论整得极为恼火,是以在政事堂上更加激动的陈述主和观点,渐渐言辞激烈咄咄逼人,仿佛就要在这逼着玉澜赶紧答应派使者求和。
玉澜被这帮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逼得头昏脑涨,偌大的宫殿却让她觉得憋闷,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伴随着这种憋闷的是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燃烧。
她想喝口茶,入口却觉得茶寡淡无味,然而这茶水又很烫,让她的唇角一痛,不由皱眉。玉澜摸着茶杯细腻的白瓷,听着这些宰相的话语,那滚烫的水仿佛泼进她的心里,一腔火经这滚烫的水一泼,沸腾了。
她猛的站起来,把手里的茶杯朝地上狠狠一摔,茶杯碎裂,茶水四溅。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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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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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脆响,几个宰相冷不丁打了个突,终于停止了激烈的进言。
玉澜瞪着他们,她胸口剧烈起伏,气到几乎目眦尽裂。
然而理智却在,玉澜看这几个人终于安分了,她平复了一下情绪,理了理衣服,从案前走下去,对那些低头不做声的尚书仆射一个一个打量过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兵部尚书庞南栋身边。
“昔日庞大人的兄长响应□□起兵于淮阳,为帮助父皇牵制南部王义军主力,庞将军在金陵城城门上与将士歃血为盟,誓死守卫金陵城!与将士同甘共苦,以两万军队死守金陵城半年有余!牵制反贼王义军十万大军!”
庞南栋身体不安的动了动,微微低下头不语。
玉澜又往前走了一步,盯住了工部尚书赵瑾丞。
“如今与回纥对峙的赵将军,和赵大人同为温川赵氏宗亲,那赵大人是否还记得令尊十几岁就跟随□□起兵,每每随父皇出征必做先行官,曾经仅率两千骑兵千里奔袭突击百济国都,生擒百济国王。父皇曾称赞令尊英勇无匹乃当代第一先锋!”
赵瑾丞额头渗出冷汗。
玉澜看着他发白的脸,冷笑嘲弄:“若令尊看赵大人面对回纥入侵丢失两州,依然主张求和,看赵将军退守百里不敢迎击,不知道令尊,作何感想!”
赵瑾丞被说得无地自容,扭过头去,承受不住玉澜的逼视。
玉澜又慢慢踱步到卢瞿若面前,还没走近,卢瞿若就已经深深低下头躬下腰,眼神闪烁。
“长乐十一年,令兄卢将军率十万大军征战沙漠进攻鞑靼余部,整整一年饮沙渴雪,挥师千里攻入大漠深处,重伤鞑靼上万人,直接将鞑靼余部打入大漠深处不敢接近我大殷朝一步,换来大殷西北十年安宁!令兄尚有如此魄力,为何卢大人却在朝堂都不肯说一句迎战回纥的话!”
玉澜冷冷看着几个大臣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站在案桌前,昂起头,睥睨着这几个就此沉默的宰相。
“我朝开国二十余载,以兵马起家,自君至臣皆征战南北,所征之地皆为王土!边塞失守,是民之所苦,亦是国之所耻!众位大臣此时主和,视国威何在?弃我大殷子民于蛮夷之地,此用意何为?!”
玉澜言辞犀利,目光咄咄。她年轻,却在此刻声色俱厉,高昂着头气势迫人。
终于,这些臣子无言可对,只好跪下,高呼一声长公主英明,以此罕见之礼,赞同玉澜的主张。
与回纥。
战!!
玉澜在政事堂的雷霆之怒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洛阳城,长公主应战回纥的主张也被百官全然知晓。但这次不同的是,玉澜没有任何顾虑和掣肘,她心意已决,义无反顾。
很快,玉澜调兵遣将,准备应战事宜。
拿虎符领兵的,一个是如今北衙禁军统领江照。江照出征并不意外,自长公主监国,江照就是玉澜身边的第一武将,也是将门之后,先帝在时就有意培养他,现在正是江照一展宏图的好机会。
不过,说不意外,也有点意外,江照生在天下安定之时,纵然没有什么战功,如今也身居高位,重要的是能保护玉澜安全。玉澜能让江照西伐回纥,等于将自己暴露在朝堂危机之中,能这样调遣,也是玉澜的魄力。
另一位将军的调遣就有些出人意料了,此人就是如今镇守北方的定远将军,陆寒寻。
江照率十万大军自洛阳城出发,陆寒寻领兵自北部要塞与之在半路汇合。江照出发时,玉澜带着皇帝楚景澈于城门送行,她饮下一碗黄酒,望着江照:“两州百姓就拜托二位将军了,望将军一路珍重。”
江照抱拳,郑重道:“定不负公主所托!”
江照领兵而去,玉澜站在城门口,目光悠悠,心如滚沙,她在心里祈祷一切平安。
当天晚上,玉澜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她默默出身,珞明他们也不敢说什么,直到檀喆再度候见,玉澜让他进来。
她颇不拘泥于礼,依然靠在软榻上,穿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浓密乌发简单簪了一支珍珠步摇,乌发如瀑布流淌在胸前,越发衬得肌肤雪白。
檀喆进门,眼观鼻鼻观心的,弯腰施礼。
他礼仪十分周到,眼不多瞟半分,脚不多迈一步。
玉澜一点都不怀疑,只要他想认真,每次出宫门迈的脚走的砖都能分毫不差。
可檀喆不知道,她并不喜欢他这样安全周到的距离。
太过客气,就没有多少情意。
只是现在玉澜疲惫,没有心情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只微阖着双眸:“一切都如那晚所说的做到了。”
檀喆拱手:“公主聪慧,心有大……”
“行了,别说这些了,”玉澜把短刀放到身侧,她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侧躺着看向檀喆,“檀喆,多谢。”
檀喆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眉:“臣不敢。”
玉澜一笑,没再多言。
那晚她见檀喆,在集仙殿内,在那张地图前,他们说了很多。
……
“臣认为,张大人等人所言有理,现今于民而言却是修生养息十分重要,但因此就纵容回纥侵入我大殷疆域也万万不可行,一旦这次没有给出回纥反应,那就给了周边部族一个信号,后患无穷。”
“说得有理,但你说的这些别人也都清楚,问题就在于就算出兵需要耗费大量钱财人力,要是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也是有后患的。”
“所以臣认为,出兵但不应打持久战,尽量以快战结束战局,最好一年内结束,不要超过两年。”
“说得轻巧,可问题还没有解决,”玉澜来回踱步,“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谁来领兵打仗。现在来看,赵英显然不适合统战。那□□中还说赵英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其实赵英不过是跟随其父亲参战过,现在看来,只能做兵,不能做将。”
说到这玉澜不由得有些焦躁,她站直身体看向地图,喃喃的感叹道:“武将后继无人啊。”
檀喆望了她一眼。
玉澜这话并非夸大,如今的大殷朝内论武将,确实有些青黄不接后继乏力。
“大殷开朝二十七载,父皇名为守成之君,实为开国之皇,祖父以殷□□身份坐江山不过三载,父皇就登基为帝。而且当初主要是父皇征战沙场,武将也大多跟随在他身边,那时候确实武德充沛将星云集。可如今长乐十九年,曾经的将军年纪渐长,将星逐渐凋零,却没有人能够在安定之年顶替他们的位置,以至于如今需要调兵遣将,几乎无人可用。”
说这些话时,玉澜语气无奈,也有一些怀念,她是从小和父皇一起骑马玩沙盘推演长大的,对征战杀伐的武将其实并不排斥也没有那么忌惮。
“若是他在的话……”玉澜轻声说道,望着地图,目光悠远。但很快她就意识到檀喆在身边,说这话有些不合适,她脸上有些尴尬。
檀喆详装听不见,却猜出她说的是谁。
大抵是长乐末年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慕延。
也是玉澜的未婚夫。
檀喆对慕延并不陌生,当初他和慕延同为先帝为太子有意培养的幕僚。慕延和太子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武艺卓绝,精通兵法,更是年纪轻轻就担任了金吾卫中郎将。
要不是天妒英才,慕延就是如今大殷朝的第一将星,当仁不让。
只可惜……
慕延在随卢将军进攻鞑靼时,在沙漠遇敌埋伏,命丧黄沙之中。不光大殷少了一位将军,玉澜也没了她即将出嫁的丈夫。
否则,哪会有如今这些事。
玉澜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檀喆踌躇了一下,打断这片寂静:“江照江将军自幼得先帝照拂培养,虽然作战经验不足,但熟读兵法且武艺精通,此次出兵可以一用。”
“你都说了他没有打过仗,到底是有隐患的。这次出征回纥不同以往,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把统兵大权交给他。”
玉澜的回答檀喆并不意外,静了一会,他再度回应:“如今大殷境外群狼环伺,如果想要培养新的武将,江照将军是不错的人选。不过,江照将军确实经验不足,倒可以让其他将军与他一起,以两帅的身份共同出征回纥。”
说完他就看到玉澜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玉澜就笑了。
“好啊,也可以。那檀大人对于和江将军一起出征的人,可有人选?”
檀喆脑子转得飞快,也早有准备,不仅转到了合适的人,也顷刻推断出,玉澜这样问,应该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臣有一个人选。”
“哦,”玉澜点点头,“巧了,我也有个人选,不知道和檀大人想的是不是一个人。”
玉澜顺手把茶杯递到他面前:“这样吧,我们一起来写这个人的姓氏,看看咱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檀喆一怔,也不推辞,当即和玉澜一起沾了茶水在案桌前写下那个姓氏。
手指一顿,看了看对方,都是一个陆字,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定远将军兼云州司马参军。
陆寒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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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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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看檀喆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垂眉静立,她盯了他一会,渐渐皱起眉。
如今,陆寒寻和江照已经前往回纥应战,各处也已经安排好,好像不再需要檀喆来见她了。
可玉澜还是叫他来了。
确实有事情想和他说,只是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紧急,但玉澜有些无聊,或者说,想见见他。
但她能看出檀喆如今与之前的不同。
檀喆这人,虽然不是张扬肆意的性格,却有着大胆无畏的禀性,他不气焰嚣张,却也绝不肯受委屈,真的生气时出言不逊也易如反掌。就算是对她这个长公主,一旦看不惯也不会照顾她的性格感受。
玉澜还能清晰想起第一次去桃花巷登门拜访的时候,檀喆看似恭敬下的桀骜不驯。就算之前那次在桃花巷养伤两天,他的言行举止也看得出没把她长公主身份放在眼里,仿佛她就是一个受伤被他带回家照顾的普通女子一样,兴许普通女子他还能客气三分呢。
就是这么一个在权贵面前不肯弯腰的人,现在垂眉低眼老实安分的站在她面前。诚然,檀喆每次拿话刺她或者玩世不恭时她都很生气,但玉澜也不愿意见他如此乖顺的样子。
谁会喜欢拔了牙齿的老虎呢,纵然玉澜知道,檀喆这个样子很可能只是装的,可还是有些忍不住调侃的心思。
本来想说他怎么突然转了性,但随即一想,是不是他是因为玉媱嫁人没了盼头,才心如死灰没了以往的心气儿和斗志。想到这,玉澜心里一沉,那点想要那他打趣的心思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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