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羲急喘几下，一只手紧紧握住兜里的手帕，“没事......”
此时，单向玻璃另一边，审讯椅里的男人肩膀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脱掉白色外套，里面却是件黑色衬衫。他的长相仔细看来很奇特，被绅士风格撑起的俊逸五官却透着几许阴柔之气，再配上文质彬彬的无框眼镜，这张脸虽然未必让人一见倾心，但却足以让很多女人泥足深陷。
楚运低下头，用大拇指挑了下眼镜，“萧队，其实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千辛万苦地抓捕嫌疑人，却发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一定很懊恼吧？”
进了审讯室的萧辰羽显得很平静，仿佛第一次见到眼前的人一样，声音十分平缓，“梅从然已经招了，你不知道？”
楚运眼皮一挑，没吭声，探究地看着萧辰羽。
“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找到你的？”
楚运微微扬起下巴，“那你说说看。”
萧辰羽把手里的案卷放在桌子上，“不急。不如楚教授可以先介绍下你的研发小组成员。”
楚运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萧辰羽语气仍然很淡，“关系不大，我只是好奇，一个不懂细胞生物学的人是如何拿到市级科研项目的。”
楚运脸上的笑散了大半，“这是经过评审小组投票决定的，怎么萧队长还想质疑结果？”
萧辰羽淡笑一下，“这不归我管，但如果你的实验数据是别人帮你完成的，而你又杀了这个人，就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楚运扬起眉毛，咂了下嘴，“萧队，你说的该不会是顾念吧？听说她确实很喜欢钻研，但我，跟她不熟。”
“是吗？你是想说她电脑里找到的数据与你的疫苗没有关系？”
楚运脸一僵，盯着萧辰羽没吭声。
萧辰羽把一张报告摊在桌子上，“而且更加不巧的是，我们还在实验室的碎纸机里发现了一个人的血迹，而这个血迹的主人，与顾念肚子里的胎儿DNA测序比对结果为亲子关系。”他手指一敲，“楚教授想不想看一看？”
楚运即刻冷脸辩驳，“没必要！我从没去过那个破地方！”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破地方？”萧辰羽从桌上抄起一个物证袋，“你在梅从然家是不是在找这个？”
楚运看着萧辰羽举起来的曲谱，往后一靠，架着的手也跟着收到了胸前，“是又怎么样？”
萧辰羽把物证袋翻了个面儿，“啪”地仍在了桌上，“或者是这个？”
楚运瞳孔一缩，表情霎时凝固。
一张白色的门禁卡赫然躺在桌上。
“我一直在想，手指被纸张割破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忘记，可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回去清理碎纸机？看来，是因为他找不到门禁卡了。研究生院都有自己的实验室，所以，这张卡是顾念的。上面不但有顾念的指纹，应该还有楚教授你的。”
楚运片刻愣怔过后，眼底浮起一抹轻蔑，“就算你说的都对，让她那种没名没姓的小老师参加我的项目，难道不是她的荣幸？”
“那么愉达生物霸占她的靶向药配方呢？”
楚运轻哼一声，“别说的那么难听，没有临床数据的药物配方就是没用的垃圾！”说着，他向前欠了欠身，嘴角勾起一个阴森而得意的笑，“一个优秀的女人愿意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你，又不求回报。换作你萧队长，难道不要吗？”
外面的丁帆赶紧扫了眼江落羲，“这个人渣！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我们老大可……”
江落羲阴着脸突然拉了下丁帆，“跟我来！”
丁帆一个趔趄，“啊？去哪儿？”
里面，萧辰羽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语气冰冷，“所以，你为了顾念的‘我愿意’，可谓煞费苦心，设计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
当你发现顾念在细胞生物学方面的研究天分，先让苏鹂刻意接近徐朗，当徐朗与顾念关系恶化，你便有机可乘，一步步俘获她的情感。
后来，你发现了她的脑部肿瘤靶向配方，于是说服她交给梅从然进行临床实验，实验一旦成功，你就会让愉达生物申请专利，投入生产，而以你跟林允鸿的关系，也将成为最大的获益人之一。
可惜这个时候顾念怀孕了。”
楚运的手倏地一握，“那又如何？”
———
此时，另一间审讯室里的梅从然，正冷眼看着对面装在肥大衬衫里的瘦小女人，“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
丁帆跟江落羲瘪了瘪嘴，意思“你看，我说的吧。”
江落羲表情很淡，“没关系，我们只是来通知你一个消息。”
梅从然一下抿起了嘴。
江落羲笑了，“梅主任很聪明，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楚教授就在你隔壁。”
梅从然的脸色陡然惨白，“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抓人？”
“没错。楚教授也是这么说的，”江落羲审视着梅从然，“他还说，一切都是你干的！他那么爱顾念，不可能杀她。你觉得呢，梅主任？”
梅从然一下没了动静，嘴唇被她咬得裂开了口子，眼看着一丝丝血迹漏出嘴角。
片刻，她惨然一笑，“你骗我！他根本不会爱顾念那么无趣的女人！我们在一起5年，她算什么！楚运说过只爱我，否则他为什么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江落羲一脸无奈，“既然你提到了，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她站起来，缓缓走到梅从然面前，“我们很遗憾，你宝贵的房子现在已经不能住人了。他恨你藏起了他的东西，于是......放火烧了那里。”
说着，她拿起手机，翻动几下，把手机摊在梅从然难以置信的视线下，“这是照片。”
梅从然充满惊愤的眼睛死死定在那一张张残破不堪的景象上。随后，只见她捂着胸口，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
她举起双手猛地砸向手机，江落羲迅速抽手，她仿佛失了心智般双手乱砸，手腕瞬间被手铐震出了道道血痕。
丁帆上去用力按住她，将她的肩膀按靠在座椅上。她被囚在座椅里的身体不断挣扎，精瘦单薄的肩膀猛烈地抖动着。
失了态的人，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不，不可能......那是我们的家，你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我们的家！你还给我......还给我......楚运......你还我......”
江落羲后退两步，看着梅从然由于愤怒和悲伤而崩溃扭曲的脸，想象着风度翩翩的楚运如何向她一次次许诺，如何为达目的而巧言哄骗。他还记得她最初的样子吗？
瞬间，梅从然的脸，变作了骄阳下顾念惨白而不甘的容颜。她们都为了同一个男人，付出了最宝贵的东西。而这个男人……
另外一边。
萧辰羽审视着神情傲慢的楚运，“没错，没有孩子之前，只要她爱你，可以无所求；但即将成为母亲，她改变主意了，她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想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
但这对你来讲，无疑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成了巨大的麻烦。
于是，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早就对顾念怀恨在心的梅从然，并将那个录有苏鹂笑声的钢琴曲让她听到。同时，作为书法高手的你之前为了讨好顾念，曾长期模仿过她的笔迹，当你知道梅从然杀人计划的时候，伪造遗书对你来讲简直轻而易举。
之后，你让那天唯一比顾念早到的苏鹂，把遗书放到了顾念的书架里，这样既可以保证不会立刻被人发现，又可以在顾念死后第一时间被警方找到。
可惜你不知道，这些顾念给你的专属纸张上，都被她用隐形墨水写上了对你的告白。”
楚运的眉头倏地压了下去。
此时，萧辰羽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接起电话，里面即刻传出丁帆的声音，“老大，梅从然招了......”
片刻，萧辰羽默默收起电话，看向楚运，“顾念确实很爱你，然而在她满怀期许地等你看到这个充满爱意的小把戏的时候，你却用其中一张伪造了她的遗书，并把下面那些可能印上了字迹的白纸一并丢进了碎纸机碾碎。”
楚运舒缓了下身体，压低的眉尾又挑了起来，“我承认，她是个完美的恋人。你说的也没错，她不怀孕，我可以试着多爱她几天。”他看着萧辰羽，阴沉一笑，“可惜，就算如此，你们还是不能证明我与她的死有关，你们没有证据！”
萧辰羽看了他半晌，缓缓开口，“但是梅从然有，也许你想不到，她有个习惯，会经常录下你们的谈话，你不在的时候反复听你的声音。”他叹了口气，“看来你经常不在。所以，她录下了很多内容，包括你如何怂恿她让顾念死在静思楼，如何教她去警告林启晗，告诉她开哪辆车，还有......”
楚运眼角骤缩，终于失了风度，“住口！你胡说！她绝不可能出卖我！”
萧辰羽走到楚运面前，垂眼看他，“爱一个人就好好爱，即便不爱，你也不该罔顾人命，引爆那枚炸弹。”
楚运恍然惊觉，“她因为那个破房子？”
萧辰羽冷睨着他，“你怎么还不懂？你毁掉的不是房子，而是她那层微薄的期待和最后一点爱的尊严。”
楚运皱眉看着他，似乎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居然败在了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上，他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无稽之谈！”
萧辰羽看着楚运，他知道，一个以利益论输赢的人不可能懂得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所蕴含的深沉和不堪一击的脆弱。
“没关系，让你活下来并不指望你能够洗心革面，而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有一种叫做‘法律’的东西存在，并不能允许你们为所欲为。”萧辰羽一字一句道，“即便李明晖真的是自杀，我保证，生物学院很快就没有秘密了。”
楚运的脸立时无比阴沉，“萧辰羽，你不用吓我，我判不了死刑！”他双肘拄在桌子上，微微耸起肩膀，“我劝你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还是保命要紧！”
萧辰羽近期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威胁，他心里一动，眼睛微眯，“这么说，你认识金放？”
楚运低沉地笑了，“不认识，但我认识你那位美人，江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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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涉及人物比较多，案件也比《画家》复杂了不只一点，可能多年受阿婆影响，一写就收不住了，嘎嘎。码字过程中也是多次差点儿脑梗倒地。
所以收尾部分有点长，分两章发哈。
第三个故事不知道小伙伴们喜欢复杂的还是简单点，可以给我留言。
多谢支持。
第60章 野火（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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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二十六）*
等萧辰羽来到旁边的监控室，丁帆和另一名警员正在跟梅从然核实笔录，江落羲已不知去向。
“萧队。”左小菲一推门走了进来。
萧辰羽看她垂头丧气的表情，“怎么回事？”
“哎！这个苏鹂就知道哭，她说了，根本不知道楚运让她放的什么东西。”
萧辰羽转头看回审讯室，“这没什么奇怪，楚运不会告诉她。”
“这姑娘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放之前不知道问的吗？不过，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人家边哭边骂我们骗她，说楚运是好人，不像她姑妈一家表面和善，背地里瞧不起她，只有楚运对她最好，还说什么他是自己的神，有他才有他们生物学院！”左小菲把本子往桌上一放，“简直莫名其妙！一堆胡话！萧队，我真的受不了了！这怎么跟鬼上身一个模样？”
萧辰羽看着整个人像没了魂儿一样枯坐在那儿的梅从然，声音发沉，“我们破获过很多女性性侵案，这类案件多数是女性被暴力突袭，某种程度上讲可以通过主观防范来避免。而这种被包装成爱情的精神侵害，却防不胜防，甚至一经沾染，对她们来讲，可能将是致命的摧残。人，最难摆脱的，是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桎梏。”
左小菲呆呆地看着梅从然，忽然眼皮一跳，苏鹂那张走火入魔的脸上膜拜神明一般的神情又跃然眼前，不禁狠狠打了个冷颤，“这梅医生来的时候我看趾高气昂的，怎么现在变这样了？”
“哎，哎，这题我会！”丁警官的小身段儿随着声音从门缝儿“滋溜”挤了进来，他指着单向玻璃那边的梅从然，“我靠，跟你们说，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杀人比不上诛心！江顾问这杀伤力也太他妈强了！你没看到梅从然崩溃那样儿，我摁都摁不住！老大，我觉得江顾问的心，比你狠。”
左小菲一听，赶紧用胳膊拐他。
丁帆往下一扒拉，“一边儿去！我还没说完！你就说今天从天台荡过去那事儿，我都不敢，她一女孩儿……”
“她人呢？”
“啊？不知道。我，我没敢问那！”
萧辰羽脸一冷，“有什么是你敢的？赶紧固定证据，做好笔录！”话音没落，人已经出了监控室。
丁帆：“我......说的是实话......”
———
江落羲今天的状态萧辰羽都看在眼里，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道她在哪里。当他握着办公室的门把手，看到沙发上蜷着的‘小动物’，一颗心才缓缓落了地。
他轻轻关上门，蹲在沙发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或许是临近结案，或许是天台上突然断了的绳子，或许是他在门外听到的那声枪响，都让他心头不自觉生出一种烦闷；总之，他现在特别怕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看着那惯常蹙起的眉心，如果可能，他很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一切有他，不要怕。
这时，只听门外嗷唠一嗓子，“老萧！”
萧辰羽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一闪身出了门，刚要带门，成副队庞大的身躯已经顶到了门口，“怎么地，几天没回来，门儿还不让进了呢！”他用手一扒拉萧辰羽，“累死了！起开！”
没想到萧辰羽却像铁板一块，纹丝未动，“咔哒”关上了门，手往成洵肩膀一搭，“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胖子狐疑地看着他，又瞅瞅丁帆。
丁帆的眼睛朝旁边儿多出来的桌子一顿乱飞，成副队多八卦一人，这还能不明白？
他意味深长地往门上横瞟一眼，爪子也往萧辰羽肩上一搭，“行，那事儿咱一会儿再说，先跟你算算今天这账儿！”
要说算账这种事儿萧队长最不怕，立马拿出债多不愁，虱子多了扛咬的革命精神，“嗯，别急，慢慢说。”
“不急？我跟你说老萧，天底下就没第二个能干出你这么不是人的事儿！”
萧辰羽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他把成洵带到一个自助咖啡机旁边，在“拿铁”那按钮上“嘟”一按，“先喝杯咖啡。”
“不，这就你说那好地方？怎么着，在你心里胖爷我就那么没见过世面？”
萧辰羽把拿铁毕恭毕敬举到成洵面前，“不好意思胖爷，是我没见过世面，你多日未归，是不是也该对我们局的新设备新气象，稍微赏脸赞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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