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自己身上必然有哪个地方让这“恶鬼”觉着害怕了。
这“恶鬼”忌惮她,所以才上赶着讨好她。
这才正常,一开始就该如此的。
自小到大,出现在沈欢歆身边的诸多人,都在讨好她,奉承她,宠爱她。
这恶鬼也想讨好她。
一旦明了这个事实,沈欢歆再面对谢准时底气足足的。
她就像只小动物,懵懂天然却极其敏锐。
稀里糊涂察觉到对方有所松动的底线,便立马得寸进尺,对方若凶起来,她也做好了见势就跑的准备。
能屈能伸。
贪生怕死得很。
谢准长眉舒展,斜斜入鬓。
他嘴角上挑,唇间溢出低哑的一阵儿笑来。
沈欢歆张大双目,浅浅蹙着一弯眉,揉了揉被他笑得痒极的耳朵,颇为不满道:“你这恶鬼,你笑什么笑?你不许笑话我。”
谢准笑声停了一停,哑声道:“我哪儿敢笑话你啊。”
“你最好是。”
沈欢歆哼了声,她想的应当就是对的,这恶鬼是在讨好她呀。
要不然他巴巴地献给她糖果干什么?
谢准随她怎么想,总比动不动流眼泪要好。
虽然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讲,说他讨好她倒也没错。
“你叫我干什么?”他回道,算是应了沈欢歆那句“兀那恶鬼”。
听谢准应声,沈欢歆却是越发得寸进尺,凶巴巴对他道:“我待会儿要沐浴了,我会闭着眼睛的,你到时候不许占据我的身体,偷偷睁开眼睛。若是被我发现了,我一定饶不了你的!”
谢准觉得小炮灰有点矫情。
“我不看你。”
人都是会说谎话的,沈欢歆觉得谢准可能在说谎话。
虽然以她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
“你,你保证!”
她口气极冲地又对他说。
谢准沉声道:“你再啰嗦,我收回上面的话。”
“什,什么?你怎么还反悔啊?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她有些气恼地说。
却听谢准怪笑道:“我是恶鬼,不是君子。”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沙子摩挲过石灰地面、阴翳的树林里夜风刮过茂密的树叶子。
诡笑着,阴沉沉的吓人。
沈欢歆有些害怕了,“你你这恶鬼莫要太过分,我真的会饶不了你……”
一小句话说到最后,她愈发气弱。
小炮灰就是纸老虎,外强中干,立刻被恶鬼吓得原形毕露。
一声噼啪,不远的烛火爆了个小小的灯花。
沈欢歆心尖颤了下,将珠雨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气力小,捏不疼人,引得珠雨垂头怪道:“姑娘,怎么了?”
“我我…”沈欢歆纠结片刻,道:“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去沐浴的。”
她不仅闭上眼睛,还要给眼睛裹上绢带。
绝对不能让这可恨的恶鬼占了便宜去。
“诶。”珠雨应了声,又吩咐下去着人去准备。
沈欢歆没有等多久,玉露珠雨伺候她褪下外衫时,她就把一双眼睛用绢带遮住了,死死防范着那恶鬼。
她自己院里就有一方精巧的小汤池。
水汽氤氲,温度正好。
沈欢歆挽了发,却有几缕青丝不慎被水打湿,紧紧缠绕在项背之上,衬得脊骨纤弱,后颈雪白。
谢准与她共用一个身体,她闭上眼睛,他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水声却是哗啦啦地响。
丫头们将她服侍得非常舒服,沈欢歆本来还紧张兮兮地对付着体内那恶鬼,后来不知怎么,就把下巴挨在了池壁上。
细眉弯弯,舒展开来,嘴角还带着笑。
池水上还撒了些花瓣,沈欢歆的双颊被水汽蒸腾着,晕出一层淡淡的绯红色,她轻轻呼着气,却是快要睡过去了。
到底没有睡过去,玉露轻轻摇撼着她,将她唤醒了。
“遮着眼睛还怎么看路?姑娘小心脚下……”沈欢歆擦净身,披上纱衫,一双足踩在毯子上,眼上挂绢带,被人扶着走。
好歹终于洗完了,沈欢歆要侍女放开她,摘下了绢带,能看清路,便不用丫头搀了。
然而刚走了几步,却在下一瞬,沈欢歆的左脚绊住右脚,身子往下倾去,眼看就要来个平地摔,她慌乱间扶住一旁的几案,却也没扶稳,还将上面的香炉打翻在了地上。
“姑娘!”丫头们惊呼着想上去扶她,却来不及。
沈欢歆吓得呆了,一双杏眼愣愣睁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摔在那滚烫的香炉上。
怎么可能让她摔了?
一刹那,谢准伸着她的一只胳膊撑在地上,就势侧身翻了个跟头,香炉正好被“她”越过去。
沈欢歆瘫软在地上,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围了上去,将她扶起来。
“姑娘,姑娘,没事儿吧?哪里摔到了?”
她仍旧愣愣的不出声,可将几个侍女急坏了。
直到脑海中的谢准出声唤道:“沈欢歆。”
闻音,她那双漆黑的瞳仁颤缩了下,终于有了反应。
沈欢歆吓坏了。
她被扶着坐到床上,软软挨在床头,抚了抚心口跳得极快的心脏。
撇着嘴,就要哭。
“不许哭。”身体里的恶鬼突然道。
她又被一吓,因他这句话,哭声竟堵在嗓子眼里歇了片刻。
也只是歇了片刻。
沈欢歆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刻,她都要吓死了,他还这么凶她,又想到这两天所受的屈辱,竟是越发委屈,她轻喘着气,细声细气地骂道:“你这恶鬼,你这恶鬼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管我?凭什么不让我哭,你,你你不叫我哭,我就哭!我就哭!”
她不讲理,还耍无赖,也不想想方才是谁救的她。
沈欢歆扑在床褥上与他作对似的哭着。
钱妈妈听见声响进屋,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怀里,拍着她的背细细安抚着。
“别怕,别怕,姑娘啊没事了,没事了……”
谢准皱紧眉。
他故技重施,“给你水果糖,别哭了。”
沈欢歆抽噎道:“谁稀的你那水果糖,你再想用这招讨好我,却是没用了!”
闻言,谢准有一瞬沉默。
片刻,他轻轻“嘶”了声,眉头耸起,眉尾斜长入鬓,一双狭长凛冽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神情微讶。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无计可施,奈何不得。
怎么会这样?
第15章
那恶鬼又不作声了。
乳娘怀中安稳,沈欢歆渐渐缓过神来。
她方才硬气地让谢准闭嘴,他好久不作声,沈欢歆惴惴,怀疑他暗地里憋着坏。
“谢准。”就着糖果将入睡前的药喝了,帐子放下来,沈欢歆仰躺在床上,在脑海中轻声呼喊他。
没人应声。
她不甘心,想起初见这恶鬼时他那凶煞模样,一颗心越发惴惴不安,接着喊:“谢准,谢准……”
谢准没有继续沉默,“干什么?”
“我叫你一声不行么?”沈欢歆发觉自己方才表现得似乎有些害怕他,便立马板住一张脸,绷着声儿道,“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憋着坏要对付我呢?”
谢准嗤笑道:“笨死了,我若真憋着坏,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她那脑子确实是不太好使的,天真无邪得很。
他敢说她笨?!
沈欢歆倏地坐直身子,咬着下唇,一双眼珠子裹着泪光,满脸都是被讥嘲的屈辱。
她真的要恨死他了!
若谢准现在出现在沈欢歆面前,恐怕会被她跳起来打。
珠雨正要帮她灭了灯,听见声响,转头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欢歆撩起床幔,从中探出一颗头来,委屈着一张脸,“你,你上床来,陪我一起睡。”
她仍旧害怕那恶鬼,不敢一个人睡觉,要求她的丫头陪着她睡。
珠雨大沈欢歆三岁,从小贴身照顾她,没少陪她睡过。
从壁橱里另取出来床被子,珠雨脱鞋上了床,探身为自家姑娘盖好锦衾,才道:“姑娘,奴婢就在身边,您安心睡吧。”
身旁有个人,沈欢歆果真安心不少。
她旋了个身面着墙,睁着一双眸,眼前一片漆黑。
她仍旧觉得不服气。
那恶鬼竟然说她笨!
她哪里笨了?她分明不笨。
沈欢歆忍不住,她在脑海中对谢准说,气冲冲地证明自己:“你这恶鬼竟敢说我笨,你知道什么?兴觉寺的圆方大师你可知晓?圆方大师是我大胤最厉害的和尚,他老人家就曾夸赞我极有慧根,还说要将我收作他的小徒弟,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呢。”
“你这恶鬼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笨?我不笨,我有慧根的,慧根你总知晓吧?那是你这般恶鬼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谢准觉得小炮灰的话有些多。
他身在自己的系统空间,仰面躺在软榻上,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闭目听她叨叨个没完。
“你这恶鬼,有没有在听?”
“嗯。”谢准语气很敷衍,“你真厉害。”
沈欢歆悄悄打了个小哈欠,揉了揉眼睛,还同他讲:“既如此,你日后对我好些,否则我定会让佛祖惩治你……”
她也是困极,没再等他回话,自顾自睡去了。
沈欢歆今夜终于做了个美梦。
梦中谢准那恶鬼从她身体里面离开了,跪在她脚底下痛哭流涕得求她原谅,她自是不肯,还伸脚狠狠地踹了他好几下……
夜已深,赵嵩的府邸仍旧燃着灯。
今日傍晌,沿边布防图失窃,衙门紧急封了城门,排查多时。
建和帝将这逮捕盗贼的差事交给赵嵩处理,他已经忙了一夜。
各部臣僚面容疲顿,同赵嵩拱手告别,转身匆匆离去。
赵嵩抬手揉着眉心,还未等人走完,他忽地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晚走一步,抬脚正要跨出书房,闻言却以为赵嵩在问询他,转身拱着手,洪声道:“三殿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司已封锁各街巷,逐一排查下去,并未发现异样。”
一阵默然。
指挥使五大三粗,抬头觑了眼,便见赵嵩坐于书案之后,压低眉眼看着他,神色莫名。
他丈二和尚,还要再问,赵嵩身边的小厮万安连声道:“大人今日辛苦了,我们殿下都记着呢。明日缉捕盗贼之事,还望大人多多襄助。”
“天色已晚,大人慢走。”
弓着身将摸不清头脑的指挥使送走了,万安回到赵嵩身旁,垂头回他方才那问话,道:“小的打听了,淳安郡主病得不重,精神头很好,今日还兴致颇高得着人在房内挂上了一副钟馗像,吃好睡好,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赵嵩偏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淡淡嗯了声。
万安跟在他身边多年了,赵嵩性情冷漠,又古怪孤僻,尤其关于淳安郡主时,说一句话,要让别人的脑筋转十八道弯来猜。
还好万安知晓他的心思。
今日一早去宫里,谈完公事,建和帝又让他留下片刻,和煦问他道:“你知道歆歆病了么?”
赵嵩霍然抬头。
建和帝微微叹声气,又说:“她是顶好的孩子,旁人巴不得看她每日高兴的模样,偏你巴巴惹她生气,惹她哭。你性子如此别扭,朕就怕你日后会死钻牛角尖,做出什么让自个儿后悔的事情来……”
赵嵩也不知当时有没有听进去,听父皇说完,张口就要问她病得严重么?建和帝却摆摆手让他退下。
无法,赵嵩拱手退去,大步往李贵妃宫里走,步履略显得焦急。
他指着拜望一下便离宫。
李贵妃等了多时,一见他便道:“昨夜里你去了沈府,却让你表妹哭着跑回屋里,回去就惹了病,是不是?”
赵嵩唤了声:“母妃。”
李贵妃上前探过他的手,将他拉到屋里,压低声儿说:“我此前探过富安的口风,她还是不肯松口呢。眼看你离储君之位只差临门一脚,威远侯府势大,你父皇又是如此看重沈家,巧她对你一心一意,你赶紧想着办法,将你二人的婚事敲定下来才好啊!你怎地就一点都不着急?还敢惹那千金祖宗哭了?”
赵嵩面无表情地听着。
又是威远侯府。
李贵妃顿了片刻,见他不作声,不禁接着谆谆说道:“我儿莫要忘了,以前我们娘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舅家当时没什么本事,你父皇又念着仙逝的那位,长久不入后宫。概因你幼时救了那小祖宗一命,我们才能在你父皇面前露一次面啊。”
好似很多人都这么说。
她是不是也这样想?
赵嵩仍是不作声。
李贵妃猜不透自己儿子的心思。
她甩开他的手,扭开脖子,拿起帕子就要抹眼泪,悲哀道:“我如今虽是贵妃之位,可颜色已去,你父皇正值壮年,近年来也有宫妃诞下龙子,先不说小的,你那些大点的兄弟们可是好惹的?我瞧着不止你一个人会办事!”
李贵妃模样秀美端丽,然而出身小门小户,举家都没什么见识,她不明事由,只是瞎想,庸人自扰,令自己焦虑不堪。
赵嵩是冷性子,安抚过几次,见她实在听不进去,就不再多话。
然而,如今在众皇子中,确是没人比得过他去的。
听了李贵妃的话,赵嵩越发心烦意乱。
出了宫,他于松井巷拐角处立着,面沉如水,远远望向沈府大门,默了多时,却突然冷哼了声,脚步一转,终究还是回府去了。
他将心思压在最深处,似乎在和谁憋着一股劲儿,角逐着。
直到傍晚听闻沿边布防图失窃,赵嵩才让自己终于忙起来,暂且抛下她。
然而忙中分神一瞬,她就会跑进来。
令他愈发烦躁。
赵嵩站起身,抚平衣袖,出了房门,大步往外走去。
正要进卧房,他脚步一顿,又是沉声问:“吃药了么?”
万安连忙答道:“吃了,吃了的。”
赵嵩颔首,跨入房门,甫一进门,窗边挂着的虎皮鹦鹉便脆声喊道:“三哥哥!三哥哥!”
赵嵩转眼望去,神情松动,便回想昨夜那事,他又是将她惹哭了的。
“明日,”赵嵩忽然道,顿了半刻,还是接着说,“明日若有工夫,便去趟沈府…带些糖果。”
她既是病了,他去哄哄也好。
11/9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