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发髻蓬乱,脸上残血未清,衣衫凌杂、各处褶皱。
更别说她微垂着头,耷拉着眼角,一脸忍耐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准怎么可能相信她没事?
他弓着背,略微弯了一弯腰,距沈欢歆的脸挨近了些,目光沉静,有如实质般凝住她被磕红了的那处额头。
这恶鬼的气息袭来,沈欢歆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同时斜目看过去,便瞧见谢准的脸,狭长的凤眸,殷红的薄唇……
她身子一颤,倏地反应过来什么,被他碰过的那处腰、那处肩膀,以及碰过他胸膛的额头,似乎都在散着热气——总之是热极了的!
沈欢歆双手后撑在软榻上,连连往后面挪。
她觉得周遭的空气怪怪的,忍不住瞪着他喊道:
“你这恶鬼离我远点,我最讨厌臭男人!谢准你就是个臭男人,臭男人离我远点!”
她一面细声喊着,一面往后面退,直到后背贴上了软榻靠背。
沈欢歆鼓着嘴,将自己鼓成了一只河豚。
两腮爬红,她倒没感到害怕,只是羞恼——她讨厌谢准!
谢准听她一连喊了三声臭男人,再见她这副模样,眉梢一扬。
他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目光仍是不差分寸地盯着她看。
沈欢歆越发羞恼,她手指颤抖着,指着谢准,眼眶红红,杏眸上浮着一层水雾,撅着嘴委委屈屈道:
“你这恶鬼现在倒是一副道然岸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要对我做什么,你这臭男人趁人之危,定是见我孤苦伶仃,趁我落难,想欺辱于我。你原来就是一个臭流氓!”
谢准嘶了声,纠正她道:“应该是道貌岸然?”
沈欢歆张大双目,倒打一耙道:“你是笨蛋吗?怎会连这个词语都不知晓?”
谢准诡异的沉默一瞬。
沈欢歆见他不说话,便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声,猜中了他的目的。
她默默屈膝,可怜巴巴地抱住自己,吸着鼻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谢准揉了揉眉心,便觉得自己方才担心过头。
这小炮灰现在分明很有精神。
“你想太多。”
他缓声解释道:“外头下大雨,你浑身都湿透了,你这么弱,不换衣服,就不怕再得了风寒?”
沈欢歆拿手背揩了揩眼角的泪,这恶鬼怎地又讲她坏话?
她闷闷反驳道:“你才弱,你全家都弱。”
又没抓到重点,她从他方才那句话中只提炼出这一个信息点来。
谢准有些无奈,上前一步将她叠在膝盖之前的双手牵住。
他的手掌有些粗糙,手背青筋微凸,修长的四指并在一起,拢住她微凉的指尖。
沈欢歆浑身一抖,怔怔抬起头来。
谢准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大拇指指腹来回不住地揩着她的脸颊,似乎要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干净了才罢休。
“行了,别哭了。”
他言语上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声音低低的,却是难得柔声。
沈欢歆的手被牵着,她一边撇着嘴抽噎不停,一边抬起头,睁大雾蒙蒙的杏眼瞅住他看。
她倏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抬起来,去扒拉谢准给她揩泪的手,还小声嘟囔着:“都说了你这臭男人不准碰我。”
沈欢歆很好哄。
此时离她被劫持,被推下悬崖没过去多久,她后知后觉,在谢准面前哭了一通,渐渐冷静下来。
她定了一定神,一脸认真对谢准说:“我不能哭,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要是在你面前示弱,你这只坏狗肯定会欺负我的。”
她有点憨笨,兀自将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
谢准眉一挑,手中拿起方才从商城中兑换出来的衣裳,一边闲闲道:“你不用示弱,你本来就弱。”
沈欢歆讨厌他这般说她坏话,可是她真的不能示弱。
她瞪着谢准,生了好一会儿闷气。
等到终于给自己在心底鼓足了劲儿,沈欢歆直起上身,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虚张声势骂他的模样,正要张嘴,便是这一刻,忽觉鼻头有点痒,下一秒便打了声小喷嚏。
“阿嚏!”
沈欢歆连忙半掩住嘴角,紧紧闭了一下眼,便将打喷嚏而产生的泪珠挤了出去。
谢准不禁皱了下眉,将手上的衣裳递给她,“快换衣服。”
沈欢歆耷拉着脑袋,觉得自己方才有点丢人。
一声喷嚏让她气势全消。
她很是郁闷地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上的衣裳,摊开打量一番,嘀咕道:“你这恶鬼还行,没有敷衍我。”
沈欢歆得寸进尺,抬起头,很娇气地吩咐他:“谢准,我想洗一个热水浴,你能不能用你的鬼术帮帮我。”
“下悬崖时你身上有些擦伤,不能泡澡。”
沈欢歆抿抿唇,一瞬不瞬瞅住他,一会儿,听她轻声道:“是你救了我,是也不是?”
谢准与她相视,点了头。
下一秒便见她嘴角往上翘了一翘,星眸皓齿,竟是对他甜甜笑了。
谢准微讶,不禁怔愣在原地。
小炮灰每天和他说话都跟个小炮仗似的。此刻竟然对他笑了?
而后听见她轻快道:“你这恶鬼的墓碑是哪个?改天我亲自去给你上一柱香。”
谢准:“……”
他纠正她道:“我是个活人。”
沈欢歆心不在焉地哦了声,盯着他,心情不知怎么变得有点好,她心里头决定以后对这恶鬼好点。
“可我觉得自己脏脏的,怎么办?”
谢准定定看着她,他以前没这么讲究过,不过她身子骨娇弱,身上有伤,虽说不能洗澡,擦一擦还是可以的。
他道:“等着。”
沈欢歆身上湿乎乎的难受,她看着谢准动作,见他凭空拿出一个浴桶、几桶热水……
他这间小室通体呈白色,四面墙壁,天花板与地板都是白色的,靠墙放有一张睡榻,塌边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胖肚茶壶似的东西,对面的墙上隔开一扇小门,谢准正往哪里收拾东西,应该就是沐浴的地方了。
这里真的很神奇,温度正好,她觉不出冷来,沈欢歆有时怀疑这是仙境——不,这个小室是谢准的,他是恶鬼,应该叫鬼境比较好。
她叫了他那么多天恶鬼,此时是不可能承认谢准是神仙的。
“好了,过来擦。”谢准站在小门旁边。
沈欢歆瞧了眼拿里间的陈设,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东西摆列在里面。
她仍是觉得有点嫌弃,不过她善解人意,条件艰苦,谢准这恶鬼虽说身为她的面首,服侍她是应该的,但想来也尽力了。
沈欢歆不想穿那双脏鞋子了,直接光着脚下了榻,迈着步子走到那里,立在谢准跟前,仰着下巴道:“我要擦身子了,你快出去吧。”
她光着的一双玉足,秀且翘,脚趾头粉润精致,谢准扫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他嗯了声,转身走出去,替她关上门。
谢准背着身,听着后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忽地皱了下眉,啧了声——他来到这个言情小世界,原来是专门给这小炮灰使唤的?
他闭了闭眼,认命般俯身,将被沈欢歆扔在地上的脏绣鞋拿起来,用手掌比了一比大小,随即从系统商城中帮她兑换出一双新鞋出来。
“好疼……”
沈欢歆已经尽量避开了,然而她难得自己伺候自己洗澡,一个不小心还是碰到了擦伤的地方,让她忍不住轻呼一声疼。
谢准旋即转了个身,“怎么了?”
沈欢歆慌慌止住他,一边嘶着声一边娇斥他道:“你不许进来!不许!”
谢准停住脚步。
她在里头细细哼着声,“你是我的面首,还想造反不成?”
谢准提着她的一双新绣鞋,闻言挑眉道:“面首?你知道面首是做什么的吗?”
沈欢歆不想听见他说话,她现在正在沐浴啊!真是的,他怎么好意思的?真是不知羞耻。
“我当然知道,面首是伺候人的!你好好伺候我就好了呀!怎么这么多废话,还用我亲自教你么?”
“你好烦人!不要同我说话了!”
谢准低了头,摸着下巴喃喃道:“伺候人……”
第31章
沈欢歆小心翼翼避开身上各处擦伤, 擦净了脸上的残血,与身上的脏污,将自己拾掇了一遍。
她穿好谢准给她的衣裳。
他在她伤口哪里贴了个什么东西,方才掉了下来, 现下也被她拿在手里。
头上的发髻彻底散落, 满头青丝披落在她的肩头、脑后, 长至臀下, 整体瞧起来仍是乌黑蓬乱的,只有几处发尾被打湿了。
沈欢歆没敢洗头, 一来头发太多太长, 自己一人料理不过来,二来她的额角被刀尖刺伤, 现在仍隐隐作痛。
她腮耳齐红, 兴许是被水汽蒸的,兴许是为别的。
沈欢歆散着头发, 光着脚,顶着一身湿气, 缓缓从那里出来了。
她现在玉嫩干净,即便披头散发, 瞧起来却像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小仙人,不会给人一种落难后苦大仇深的感觉。
谢准给她那衣裳穿在她身上正好合适。
沈欢歆走到他跟前,离他也就一步之遥, 耷拉着脑袋不看他, 却是小声教训他道:“你这恶鬼, 日后莫要在我沐浴的当头同我讲话了, 你都这么大只鬼了,怎么还不知道礼义廉耻呢?”
说着仍是觉得羞窘, 她抬手扫去鬓边的头发,用手背贴了一贴耳根处的肌肤。
谢准只看得到她乌黑的发丝,娇俏的美人尖,纤密的睫毛,翘挺的鼻头,微嘟的嘴,一把青丝弯曲着垂下,从侧面看,像是将她的脸给遮住了——似是一点花心藏在了层层遮盖的花瓣中,那处花心应是最美丽娇艳的地方。
他随意嗯了声,接着道:“我都在你身体里住了这么些天,你是不是矫情得太晚了?”
“嗯嗯,你听话就好……”沈欢歆满意点头的动作一顿,片刻过后,才缓缓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倏地抬起头,气呼呼道:“你这恶鬼方才说什么呢!”
这恶鬼好生可恶,亏她方才还想日后要对他好点,结果这恶鬼转头就讲她坏话!
“我矫情得不晚——”话说一半,沈欢歆又忙摇起头来,急急反驳,“啊不对不对,我根本就不矫情!”
“你这恶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就不应该和你说话……给你,你在我脑袋上贴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掉下来了,一点都不牢靠的破东西。”
嫌弃地说着,沈欢歆将脱落的创可贴扔到谢准怀里,愤愤扭个身,要越过他。
然而越想越是气不过,路过他时,便专门将自己贴过去,故意狠狠地去撞那谢准的肩膀——谁料得他八风不动,倒是成心使坏的沈欢歆,一个趔趄,差点往后面仰倒去!
谢准长臂一伸,手掌扣住她的背,连忙将她扶了回来,他有些无奈,“小炮灰,你安生点。”
沈欢歆彻底跳脚,她暴跳如雷,抬起脚来就踹他,涨红了一张脸,娇声喊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你这臭男人不许,不许碰我!”
“不扶你由着你摔倒?”
沈欢歆还光着脚,踢他的时候,便觉得这恶鬼的身体和自己的长得不一样,他的小腿怎地这般硬?不知道他疼不疼,她的脚掌却是好生疼啊。
她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连教训人都是自损八百的招数。
沈欢歆眼角沁着泪珠,非常硬气道:“我便是摔倒也不需要你扶。”
谢准挑唇一笑,“那我松手了。”
他说着,竟真的将托在她背后的手松开了去。
“你,你你……”身后的支撑渐渐松动,因着方才踹了他好几脚,身上的支力点偏了,谢准这一松手,沈欢歆的身体便立马往后倾倒。
她有些慌了,不想摔倒,摔倒很疼的……沈欢歆没怎么犹豫,赶忙抱住了谢准的胳膊,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沈欢歆皱了皱鼻子,是真的要哭了,她只管不讲理地细声委屈骂他道:
“你怎么这么没用,我方才说的是气话呀,我并不想摔倒的……你怎么连我的气话都听不出来?你连我的气话都听不出来,我要你有什么用?”
谢准这才一点头,恍然大悟道:“懂了,你方才说我这臭男人不许碰你,也是气话不是?”
沈欢歆瞪着他。
他眉梢扬着,笑得很是过分。
她讨厌谢准!
然而眼看他听不到回答,竟是又要将她推开,沈欢歆这才眨了一下眼,很是屈辱的说:“是,是……你快将我扶稳了。”
谢准低笑了声,另一只手伸去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干净,这才帮她站稳了。
沈欢歆便过河拆桥,连忙将谢准的手扒拉下来,紧接着往后面退了好几小步,见他没追过来,便虚张声势,远远朝他喊:“我方才,其实是骗你的。”
说完,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儿,顾视四周,然而并没有找到这间小室的出口。
沈欢歆便复又回过身来,不情不愿的对着谢准道:“你这恶鬼,你要我怎么出去?我想出去了。”
谢准的空间冷热皆宜,非常舒适,她方才光脚在地上踩着,也就随她去了,然而出去得穿鞋。
他将鞋子放在塌边上,向她招手道:“过来穿好鞋,你身上受伤的地方还要消毒上药。”
沈欢歆生怕这恶鬼像方才一样欺负她,站在原地不肯动。
她双手抱胸,扭过头去,仰着下巴冷声哼道:“你这恶鬼比我的钱妈妈还罗里吧嗦,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过去,我偏不过去。”
“好,那我过去,将你抱过来成不成?”
谢准一面说着,一面往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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