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面色冷沉,心中暗道真是没规矩。
长公主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怎能让两个黄毛丫头先行点戏?
赵嵩本是李家的靠山,却因为沈家护卫不力令其失了一条腿,这对于李家也是天大的打击。因此,李夫人同李嫔一样,对沈家越发怨恨,更别说她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那个野丫头当儿媳!
李夫人越想越气,但她不敢直接针对富安,不屑和宋青玥说话,挑来挑去,挑中了剩下的那个软柿子,“郡主身份尊贵,见多识广,第一出戏竟是想看一只没规矩的猴儿大闹天宫,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郡主为何点了这出打杀吵闹的戏段?是因着今日这’蟠桃宴‘的蟠桃不好吃?还是因着御花园中’瑶池‘里的水不好看?到底是哪里让郡主觉着不瞒了?”
一阵沉默。
可怜李老夫人看住了女儿不惹事端,却没看住儿媳。
沈欢歆喜欢听别人夸她。
李珞的娘夸她见多识广,沈欢歆有点高兴,但接着听了那后半段话,她又愣住了,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望向李夫人,往上弯的嘴角渐渐平直。
李夫人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心头火气渐渐熄灭,余光瞥见长公主神色淡淡,她的婆母脸色变白,正瞪着她。
她倏地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欲要说点什么,却听沈欢歆慢吞吞认真道:“李夫人,这世上根本没有蟠桃,御花园里也没有瑶池,连我都知道这只是传说呢……”
她压根儿就没听出来李夫人借由大闹天宫的事情讽刺她不懂规矩。
迎着草包郡主像看笨蛋一样看过来的眼神,李夫人心中微梗,她那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得很。
李老夫人见状连忙道:“郡主说的是!这世上哪里有西王母孙悟空?没有见过的东西,又哪来的不满?”她朝向富安道:“长公主见谅,我这儿媳想是昨夜睡蒙了脑袋,现在还没清醒过来!”说着,她狠狠瞪了一眼李夫人。
李夫人自觉在未来不待见的儿媳面前挨了数落,丢了面子,心头那股火气又蓦地燃了起来,不禁暗中刺了一眼宋青玥。
宋青玥无辜挨了一记眼刀,皱了皱眉。
宫妃也忙打圆场道:“诸位夫人还想点什么戏目……”
这对沈欢歆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她听不太懂别人拐弯抹角的讽刺,有时拐一个弯还行,她可以听出来别人在讲她的坏话。
但拐了太多弯,又暗带隐喻的话,对她来说就有点困难了。
长公主看着女儿笑了笑,眼下见她兴致盎然,倒也没再说什么。
台上之人开始唱戏,沈欢歆吃着茶果,听得入了迷。
天色渐渐暗下来。
有些不耐听戏的离了戏台前,到一旁的庭园赏花作诗去了。
宋青玥也到了那里散步。
沈欢歆听了会子戏,中途离席出恭,回来的路上见着宋青玥在一丛红色鸢尾花前被围住,李夫人站在她跟前。
宋青玥神色淡漠,李夫人不知在说什么,远远看过去她的样子有些咄咄逼人。
沈欢歆见状往那里走去。
宋青玥在京中的朋友并不多,先前“宋青玥”还占据身体时交的朋友也都在她的身份曝光后纷纷离她而去。
是以当李夫人厉色斥咄宋青玥时,没人帮她说话。
“怎么?你的生身父母当年皆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我现下不过要求你为这从鸢尾花作首诗,你迟迟不肯答应,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李夫人微笑着问,她知道宋青玥不善诗文,因此为难,定要在她身上泄泄心中的郁气,反正长公主不在这里。
再说她是她未来的婆母,教训几句旁人又说不得什么。
“你生父早死,听闻你同你生母的关系也不好,恐怕自小无人管教,你毕竟是陛下为我们李家赐下的媳妇儿,我帮你父母管教你一两句,你仔细受着才好。”
闻言,宋青玥眉目一凛,霍然抬头盯住李夫人。
毕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身上带有的血煞气骗不了人,她周遭之人都觉脊背一凉,更别说首当其冲的李夫人,她头皮发麻,愕然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有父亲。”
宋青玥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郡主来了!”有人见气氛沉凝,率先打破沉默,迎上往这里走来的沈欢歆。
李夫人手脚发凉,搓着手背,顿了顿苦笑道:“我方才见鸢尾花开得好,便请宋姑娘作首诗出来,众人一同品鉴,可是…也不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宋姑娘却迟迟不肯赏我一个面子。”
沈欢歆就说:“我表妹她不会做诗,她做的诗还没有我好。”
李夫人心中鄙夷,脸上陪笑:“是啊,哪里比得上郡主才貌双全?”
沈欢歆闻言,心中飘飘然,于是转身看花,欲要亲自证实一下自己的“才貌双全”。
然而她一脸认真地盯着鸢尾花看了会儿,却实在是因为腹中空空无墨水,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眼见众人都在等着她作诗一首,沈欢歆渐渐站不住了,脸蛋红了起来。
她刚过来时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李夫人给她挖了一个坑,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好丢人。
沈欢歆急得原地转了一圈,抿着嘴,有点想哭。
宋青玥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方才因被李夫人为难而产生的郁气竟然缓缓散去。
方才见沈欢歆气势汹汹过来,她还以为她是来给她撑腰的,谁知道她上赶着往坑里跳?这下别说撑腰了,她现在自身都难保。
“李夫人,”宋青玥道,“我在诗文一途上着实没什么才情,还是不在您面前献丑了。”她直接承认了自己没有才情,语气平和,没有再计较方才李夫人暗骂她无人管教的话。
说罢不等李夫人回覆,牵了沈欢歆的手离去。
“诶哟表妹你拉我做什么?我都想好啦,幸好我带出来的是金风,母亲曾夸金风有才气,我就让金风帮我俩作诗,待她做好一首诗,再对李夫人说金风其实不如我俩,她都能做这样一首好诗,我们更行!”沈欢歆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不甘心地想要回去。
金风听得笑不停,“好姑娘,您竟是这样看重我!今儿却是没机会给姑娘尽忠了,待改日一有机会,奴婢定要让您在人前有面儿。”
“这是自然!”沈欢歆蔫头耷脑,语调降下来,“只是我方才在人前吹牛,却作不出诗,他们肯定会在背后笑话我的。”
原来她知道自己是在吹牛。
宋青玥望着天边的云霞,忽而咧嘴笑了一下。
真好啊。
待回了长公主身边,沈欢歆不忘告状,嘟囔了一箩筐话,委屈得不行,皱着脸,瞳孔又亮又湿,可怜兮兮的模样,直说自己方才丢人了,母亲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来。
富安点点她的额头,哼道:“既是觉得丢人了,日后可要好好念书,不许怠懒。”
沈欢歆皱皱鼻子,低下头不说话,一脸不高兴。
“怎么还不高兴了?”
富安起身,带着她前往保华殿参加宴会,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娘亲,近几日女儿很乖,不曾懈怠,每天都在认真读书。”
都是那恶鬼,非让她读劳什子《三十六计》,读不懂还要被他欺负。
沈欢歆觉得自己很努力地去读了,可今日还是在人前丢了面子。
连她都教不会,可见那恶鬼根本不会当教书先生,或者他说的根本就不对,害她在今日丢了脸。
都怪谢准。
都是他的错。
沈欢歆气呼呼地想。
“那你今日读了什么书?”富安问道。
说起这个来,沈欢歆又起了劲头,关于那可恶的恶鬼,她有许多状要告。
“我——”她张了张嘴,方发出来的一个小音节,忽然被不远处响起的一阵巨大的炮轰声盖了过去。
轰的一声。
连地面都震了一震。
沈欢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抱紧母亲的手臂,讷讷不敢言,瞪大眼警惕地四处看,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试图找到动静来源的方位。
不光是她,几乎所有官眷都被吓到了。
宋青玥对这声音有些熟悉,“听着像是火炮声。”
长公主迅速冷静下来,将被惊到的女儿揽到怀里,低声不满道:“瞧把她吓的,胡乱在宫里开什么炮?”
她遣了一名小太监去查探情况,小太监跑着去了,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回来,道:“回禀殿下,娘娘和诸位夫人,这炮声正是从离保华殿不远处的空地传来的,原是禁军统领孙统领提议向使节展示我朝的火炮——”
说着,又传来一阵炮声。
长公主皱眉,“这是要开几炮?”
“原本不打算开炮的,是孙统领说谢佥事擅长用炮,又是提议其上前展示火药威力,不得不开炮,后来不知怎么,统领大人与佥事大人竟又比起了准头,也不知要共开几炮……”
“好好一个国宴,作甚弄出这么大动静?”长公主不明白在搞什么名堂,只好带着众人连忙赶过去。
第78章
保华殿前有一块沙场, 大胤历代皇帝常在那里校阅军队。今日向鞑族展示火力,也是在此处。
沙场中央放着一台火炮,谢准与孙统领站在那里,另外还有几位帮忙清膛装药打下手的士兵, 而皇帝、大臣还有使节们则坐在外围的高台上。
见长公主上了高台, 大臣们纷纷拜见, 待沈欢歆等人拜过皇帝后, 威远侯便上前来道:“这里风大,怎么上来了?”
富安转头看了眼沈欢歆, 见金风已经为她披上外裳, 稍稍放心,接着示意金风玉露两人带她到后面风小的地方坐着去。
沈欢歆乖乖走开了, 在后面挑中一个视野好的地方, 往下看。
富安这才压低声音问威远侯:“怎么比起来了?鞑子的城池被你们用火药攻破,他们竟然没有看够?”
威远侯:“哪里是鞑族使节想看?是皇上想趁此机会对他们再行威慑。下面这台火器威力大, 但不好瞄准,谢准开的第一炮正好中了射点, 孙统领好强,求皇上准他二人比试。能展示我朝火力充沛与骁将勇猛, 皇上便允了。”
如他所说,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只是事实并不是如此啊,偏偏孙统领做贼心虚, 不敢道出实情。
提议向使节展示火力的人是他, 提议让谢准去开炮的人也是他没错。
然而孙统领起初绝没有想要同谢准比试的意思, 因为他心中清楚, 他伙同工部夏侍郎在火器上动了手脚,前去开炮之人必定会因火炮炸膛而受到反噬, 即便大难不死也难逃重伤。
如此能够毁掉谢准,想必陛下也不会计较他今日的过错。
可谁知谢准竟好端端开完了第一炮,转过身走来对他笑道:“孙大人,我们二人来打个赌可好?”
孙统领见火炮未能炸膛,心中正觉奇怪,皱眉警惕道:“打什么赌?”
“赌这火炮是在我点火时炸膛,还是在你点火是炸膛。若孙大人不幸受了反噬,再赌一赌你是会被炸掉一条手臂,还是会直接丢了一条命,如何?”
谢准说得漫不经心,孙统领惊怒不已。
他往前伸的手指颤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你,你怎么会知道?”
谢准点头,接着道:“第一炮没能把我炸死,所以你就算不同我赌,我也没什么损失。”
孙统领紧锁着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火器为什么没有炸膛?
此事只有他和夏侍郎知晓,难不成……不,他是亲眼看着夏侍郎做的手脚。
他生怕谢准有什么阴谋,不敢上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何方才还上前找死?竟还要和本官打赌,你上赶着送死,莫不是疯了!”
闻言,谢准却忽而正色道:“下官不过是突然犯了赌瘾,想让孙大人陪下官赌一赌,大人不答应,下官不尽兴,便只好将你同夏侍郎勾结、陷害下官之事告知圣上,求一个圣裁,为我讨回公道。”
孙统领素日参与过赌局,不过是随意赌些钱,这次却是让他赌命!
他咬牙瞪向谢准,心中暗道此人果真是疯了。
谢准笑着安慰:“大人不必紧张,不一定会炸膛不是?就算炸膛,也不一定会丢了命不是?还是快些做出决定,高台上正有人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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