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平见他发怒,忙跪下来回话:“殿下,实在是因这姐弟二人初来长安,除了昌陵侯一家并无人见过姜家姐弟,卑职至今不知二人的长相,调查起来是比以往费力一些。”
谢缚辞的眼神变得极其阴冷:“加大力度,尽快抓到这姐弟二人,若是让孤知道那二人能平安无事活到下个月,孤唯你是问!”
殿内氛围仿佛都因太子这忽然涌出的恨意可怖起来。
邹平冷汗涔涔,忙不迭应下,退出殿。
姜沐璃听完这个过程,心跳加快,整个人浑浑噩噩,几乎是全无意识地进了浴房。
不行,她明日必须要找表哥。
若是让太子找到她,她和阿臻就会没命了。
**
夜里,谢缚辞处理完公务入殿时,姜沐璃便已跪在一侧等他。
“殿下,阿璃有一事相求。”她低垂着脸,嗓音轻轻柔柔的,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谢缚辞坐在榻沿,斜乜她一眼:“说吧,何事。”
“阿璃想离开东宫。”她一字一句,清晰且缓慢。
室内凝固了片刻。
姜沐璃听到头顶传来冰冷的嗓音:“你再说一遍。”
她咬紧牙,鼓足勇气道:“我想离开东宫。”
蓦然,她感觉自己下巴被强劲的力道攥住,被迫仰起脸颊,清亮的水眸对上一双阴鸷冷漠的眼神。
“你看着孤,再说一遍。”
他眸色阴狠,如一团划不开的浓雾,姜沐璃觉得自己仿佛被搅入其中,被紧紧缠绕,难受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她脸色涨红,嘴唇被他用劲的力道挤成一团,红唇娇艳欲滴,似引人一品芳泽。
而谢缚辞此刻却没有旖旎的念头,他死死盯着她,嗓音沉冷:“阿璃,你休要得寸进尺。”
“殿下……我又怎么得寸进尺了?”她低咳了几声,哑着声问。
“你不就是不满意良娣的身份?便在孤面前以退为进?当真认为孤少不了你?”
她苦笑一声。
纤柔的手心覆上正捏着她下巴的大掌,摇了摇头,发髻步摇悠荡:“殿下误会了,阿璃从未想过要高攀。”
她这句话不仅没让他手中的力道放轻,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
姜沐璃实在疼了,眼角泪水被逼了出来。
眼尾洇红,眸光水濛濛。
她掌心紧紧按住,缕缕幽香从衣袖内钻出,滚烫的泪水滑落至谢缚辞的手背。
他怔了一瞬,这才缓缓松开,脸色也好转许多。
失了桎梏,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反复斟酌,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阿璃只是想明日出东宫一趟,并没有说一去不回……”
“殿下为何如此生气?”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拆穿她之前说的是“离开东宫”这几个字。
姜沐璃跪着靠近他,温热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衣袂:“殿下还记得,阿璃得了殿下的恩准出宫那一次吗?”
谢缚辞面色凝滞,显然想起什么,也略显不自在:“孤记得。”
“阿璃上次出宫,便是心念殿下,听闻殿下生辰将至,阿璃便出宫为殿下订做了生辰贺礼……”
她长睫颤动,双颊绯红,眸光湿润,楚楚可怜,娇媚且动人。
谢缚辞喉结微动,心里痒意升腾,轻笑一声,捏她的脸颊:“想不到你这个小呆子,也会给孤准备惊喜?”
姜沐璃的心脏剧烈跳动。
在太子面前扯谎,天知道她鼓起多大的勇气。
可她只有明日的机会了,若是再不离开东宫,恐怕太子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是她和弟弟的死期。
“阿璃本想给殿下惊喜,可殿下忽然大动肝火,阿璃便只能全盘托出了……那生辰贺礼,阿璃明日必须要去取了。”
谢缚辞轻嗤一声:“孤什么惊喜没有见过,还需要你这个呆子的贺礼?”
说完他语气一换,又笑道:“这样,你跟潘胜说一声,让他派个太监帮你去取,你就不必出东宫了。”
姜沐璃摇了摇头,急切地攥紧他的衣摆,仰起红润的脸,讨好道:“殿下,阿璃必须亲自去,那都是阿璃特地为殿下准备的心意。”
“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瓮声瓮气。
谢缚辞心里一软,松开她的脸颊,温声启唇:“罢了,随你。”
知道殿下这是妥协了,姜沐璃心里这才放松了紧绷的心情。
**
次日天一亮,谢缚辞去上早朝。
东宫内一派热闹喧腾,遍地喜气洋洋,红彤彤一片覆盖偌大的东宫。
姜沐璃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醒来后潘胜见她呆滞的模样,笑着打趣:“怎么了,阿璃姑娘这是跟殿下出远门一趟,连今个儿是什么日子都忘了?”
她讷讷问:“什么日子?”
潘胜挥着拂尘,又指使了一个宫人做事,笑道:“今日除夕你忘了?宫里晚上要举办宫宴,加之太子殿下此行江州又立下大功,陛下龙颜大悦,定要大赏殿下。”
除夕啊。
转眼间,这么快就到除夕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江州过的除夕。
只是不知阿臻在邵宅过得如何了……
潘胜仍然自顾自说着:“大好日子,阖宫上下都欣然自喜,不过那永宁宫可是一片冷清,啧啧。”
“前日那永宁宫的德妃娘娘犯下滔天大罪,被陛下赶到冷宫去了,今晚宫宴想必二皇子也不会出席,那这可全是咱殿下的场子了。”
姜沐璃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潘胜从姜沐璃第一次留在东宫,就觉得她将来定有造化,便控制不住把自己所打听到的消息都偷偷告知她。
潘胜将她拉到角落,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没人了才说:“你知道那德妃娘娘是犯了何罪吗?”
姜沐璃没什么兴致,算着时间,一会儿便要离开东宫了,就敷衍问:“何罪?”
他一脸紧张,小声低语:“据我打探到的消息得知,那德妃娘娘找了法师做法,做小人诅咒一个女人死后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事被永宁宫一个看不过去的宫女揭发出来的,听说陛下当时在殿内找到那个小人,看到上面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气得当场就掌掴了德妃娘娘,若不是有王公公拉着,恐怕陛下当时就将德妃娘娘拖出去杀了。”
“据说陛下当时气得比诅咒的人是他还要震怒。都说那德妃娘娘受宠,可咱们这些在宫里呆了很久的人,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传闻,这德妃娘娘是因为像极了陛下最爱的女人,才能独得圣宠啊,而她诅咒的正是陛下最爱的女人,这才惹怒了圣意。”
说到最后,潘胜啧啧摇头:“你说是怎样的美人,才能让陛下如此惦记呢?”
姜沐璃摇了摇头,仿佛对陛下的事全然不感兴趣。
潘胜一双小眼睛落在姜沐璃身上,笑嘻嘻道:“我瞅着阿璃也是个大美人,反正我在宫里就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太子:没想到媳妇第一次离开,竟然是孤主动放跑的,失策了……
第20章 除夕
除夕这日,清晨的凉风依旧凛冽,寒雾渺渺,散于闹市之中。
位于朱雀大街东南面的丹晖楼三楼最靠里的雅间内,崔峦掌心托腮,皱着眉,眸色困惑凝视着面前的棋盘。
他执起白子落下,半晌,见对面迟迟没有下黑子,蹙眉一问:“瑾澜,到你了。”
谢缚辞靠坐采光最好的位置,似不怕冷般,雕花窗敞开,风吹拂,撩起他墨紫色的宽大袖摆。
崔峦见他分神,只当还在为公事所烦,便道:“那些事一切都按计划中进行,瑾澜,你也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人偶尔也要放松放松,别说你现在才二十岁,我瞧你那心思闷得呀,一派老成,恐怕陛下都要喊你当爹了。”
“哪里还有点年轻人的样子?成天就知道品茶,下棋,政事,杀人,报仇——”
说到报仇二字,崔峦连忙捂住嘴,讪然一笑。
谢缚辞慵懒地抬眸扫他一眼:“孤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你便长篇大论。”
崔峦放下手中的白子,执起一旁的酒盏,仰脖饮了一杯酒水,感叹道:“人生在世,自然要快意,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男人嘛,那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之事。”
谢缚辞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并没有接崔峦这句话。
崔峦也习惯了他这古板的做派,忽而想到什么,俊眉一挑:“上回在你东宫见到的那姑娘,哪儿来的?我在长安城长大,就从未见过如此美人。”
谢缚辞清晰地看到崔峦眼底的兴趣盎然,那是男人对一个美貌女子产生的本能。
自己表哥是什么德行,他多少清楚。
而如今这种眼神出现在阿璃身上,莫名令他不悦,从而更是浮起一种想要将阿璃珍藏起来,不要任何人看到她一根头发丝的念头。
他沉默不语。
崔峦不死心,继续追问。
罢了,总归崔峦下回去东宫也会见到阿璃,省得他在阿璃面前又追问个没完。
“苏烈那个废物送来的人。”
崔峦瞪大了眼,诧异道:“苏烈?你怎么还把他的人留下来了?不怕他使美人计?”
谢缚辞道:“查过身份了,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崔峦怎么听怎么怪,问道:“重点是她的身份?重点是你怎么会让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根底的女人留在东宫?”
按照谢缚辞的性子,实乃怪哉。
“从前我也叫你找几个美人解解闷,你说什么你的人生计划必须一步一步来,没有娶妻便不会纳妾,更不会找别的女人。”
“这个姑娘,可就这样打乱你的计划,你还不杀了她?”
谢缚辞眸色一冷:“表哥,你管的太宽了。”
崔峦心里微怵,吐了吐舌,道:“罢了,你是太子,想做什么也没人可以阻拦。”
这棋反正也下不下去了。
崔峦看了看天色,打量谢缚辞的脸色,道:“要不我把萱儿喊来?夜里咱们也方便一同入宫赴宴。”
谢缚辞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随你。”
**
姜沐璃得了太子的口谕顺利出了皇宫,从昌陵侯府附近侯了一个时辰,总算等到苏烈的马车从侯府驶出。
今日佳节,繁闹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人流涌动,昌陵侯府马车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苏烈落地下车。
姜沐璃从巷子口缓缓走出,面色舒缓镇定,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苏烈见到她,双目不禁瞪大。
“阿璃?”
他大步向前,遂左顾右盼,确定四下只有行路的路人后,匆忙将她拉进巷子里。
“你还知道来找表哥?阿臻那小子是不是被你带走了?!”苏烈脸色极其难看,劈头盖脸一顿下来。
那小病鬼在他侯府里养的好好的,成天乖得不成样,他还当那是个傻子,便没有严加看管,未曾想竟能在侯府里消失不见!
他思来想去,只能猜到是姜沐璃把她弟弟带走了。
姜沐璃神色冰冷,后退了几步,拉开与苏烈的距离:“在此之前,表哥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选秀一事,是不是假的。”
今早她出东宫前无意问了一下潘胜,潘胜说他从未听说近两年天子要举办选秀。
当时知道自己被骗,她倒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从小在江州出生长大,从未涉足过长安城,对皇城的所有都不了解。
是以,当初表哥说什么她都只能信,毕竟皇帝选秀这等大事,她也没想到苏烈会骗她。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处处皆是漏洞。
苏烈见她什么都知道了,也没有撒谎下去的必要,直言道:“的确是假的,但表哥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姜沐璃眉目凛然,看向苏烈。
冷风拂过,她乌发飘扬,神情似冰雪。
苏烈下意识心惊,错愕方才在表妹的脸上,竟恍惚看到了那太子殿下的神态。
“表哥老实告诉我,我母亲当初在长安是否惹到了什么人。”
她居住昌陵侯府的那段期间,私下有打听过阿娘少女时期的事情。
据她所了解。
阿娘本是原昌陵侯夫人宁氏所出的嫡女,但宁氏即将生产之际途径扬州,那时正逢匪徒动乱,宁氏便在一家山村老屋里产下她阿娘。
阴差阳错下,阿娘自幼遗落在外,直到及笄后才被昌陵侯府找回。
实际上,长安城里鲜少有人知晓昌陵侯府有苏嫣这个嫡小姐。
阿娘回了侯府,诸多下人对她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事也不大了解,对于她阿娘的事,现在侯府里的下人也知道的不多。
她所接收到的消息,皆是苏烈想要让她知晓的。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摊贩声此起彼伏。
苏烈左顾右盼,担心有心人听见,觉得不是适合说话的地,便拽着姜沐璃要上马车。
与此同时,丹晖楼三楼临窗处。
容色温雅,身形俊逸,着墨紫色锦绣华服的男人蹙眉往巷子口扫了一眼。
风骤起,吹拂女子青叶色的裙裾飘飞,漾起灵秀的弧度,犹如散开的竹林水雾。
阿璃?
谢缚辞薄唇轻轻抿着这两个字,随后摇了摇头。
一抹裙裾竟也能让他想到那个小呆子。
可真是疯了。
雅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崔峦站起身,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门开,却见崔萱神思飘飘然望着前方。
崔峦见她愣神,也顺着方向看过去,随即喜笑颜开,抬臂高呼:“三殿下?冯世子?温大人?来来来,都来我这。”
崔峦性子爽朗豁达,是好热闹的性子,平日里最爱结交好友。
倘若让远在边陲,威严冷肃的崔将军得知爱子这跳脱的性子,怕是又要抓起来好好敲打几番。
长安城最繁华兴旺的丹晖楼,一向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除夕之日,三皇子和安国公世子冯亦源及近两年的朝堂后起之秀温林松齐聚丹晖楼。
谢缚辞沉默寡言,崔峦除了陪他下棋便是品茶,实在闷极了,现在有几个熟人聚在一起,倒也能凑个热闹。
三皇子谢度阳阔步行来,目光落在崔萱身上一息,颔首唤道:“崔姑娘。”
崔萱拈了一方淡粉手帕,微微福身行礼,嗓音温柔:“见过三殿下。”
进了雅间,众人见太子谢缚辞也在,便齐齐行礼。
谢缚辞靠坐在窗边,身侧热茶沸腾,手执一枚黑子,淡淡扫了一眼,颔首。
太子殿下容色俊美,身形高大挺拔,气质清冷间透着邪气。热气氤氲升腾,如隔淡薄的渺渺云雾,更衬得他通身影影绰绰,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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