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璃问:“那位公子叫什么?”
“他是郑老丞相的嫡次子,名叫郑明岐,但我听闻这个郑公子,在十九年前因病去世了。当时我收到信,就觉得很是奇怪,阿嫣信中的话就是她被郑明岐所救,可为何郑家早年放出消息说,郑明岐去世了呢?”
郑老丞相?姜沐璃记得先前听潘胜提及过。
郑老丞相可是历经两朝的元老级人物,在朝中地位很是德高望重。
文人雅士清流一派更是相当崇敬郑老丞相,且还是陛下的老师,即使是当今陛下本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听闻半年前起老丞相因年老体弱,便告假回祖宅修养身心,嫡长子郑克尧便也告了长假回老家侍疾。
白氏目光在姜沐璃脸上扫,看出了与郑明岐几分像的容貌,才沉重道:“阿璃,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郑明岐他应当就是你的父亲。”
“你的父亲救了你的母亲,然后弄了一出假死瞒天过海,带着阿嫣去江州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一连串的真相,一下子冲击得她心魂骤散。
当初在她知晓自己的母亲是昌陵侯嫡女时,她就困惑过,既然母亲身世如此不简单,那她为何会从长安嫁到江州,嫁给只是一个普通县令的父亲呢?
原来真相是,她的父亲也是长安人,并且是她的父亲救了母亲,甘愿与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这些事,那些年父母从未与她提及过,应当就是想让她无忧无虑的成长,不想她承担太多痛苦。
犹记得父亲因过于思念母亲,最终患病去世。
父亲临终前依依不舍地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姐弟二人,可他的身体已然撑不了多久了,那时他很愧疚地说,让她这么小就独身带着一个孩子,很是对不住她。
回想起往事,姜沐璃心口发堵,痛到险些呼吸不过来。
白氏道:“现在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了,阿璃,你必须离开皇宫。”
姜沐璃又抬手擦拭流了便歇不住的泪水,抽噎一声:“姨母,我想离开,我想带着阿臻离开。”
白氏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和你温大哥会帮你的。”
温林松却道:“母亲还是莫要太天真了,如今阿璃是公主,陛下将她看得这样严实,出来一趟就有诸多侍卫护送,她又如何能逃?”
白氏听完也觉得有道理,可转而想起狗皇帝干的事更是愤恨不已。
姜沐璃定了定心神,沉着冷静道:“姨母,温大哥,我们先静观其变,在皇宫里的日子,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白氏母子二人见此,因暂时别无他法,只能先应了下来,而后简单说了几句话,马车外传来冯亦源的声音。
“公主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姜沐璃与二人道别,而后下了马车。
因才痛哭了一阵,姜沐璃的身子还有些发软,下车的时候脚步不稳,身躯往地上倾斜,一旁的冯亦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纤腰,将她扶稳。
站稳后,姜沐璃下意识推开他,敛神垂眸道谢:“多谢冯世子。”
冯亦源摇了摇扇,朗笑一声:“不客气,能扶一把公主,是在下的福分。”
他目光过于灼热,姜沐璃顿感不自在,便缓步朝来时的马车行去。
冯亦源摇头笑了笑,紧追其后。
马车落脚的转角处。
雅彤一错不错看着冯亦源扶住了姜沐璃,二人又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回到了先前相聚的地点。
**
直到黄昏时分,姜沐璃才回了清宁殿。
皇帝在殿内等候多时,看见姜沐璃回殿,笑容满面要拉她落座。
姜沐璃不动声色地避开,朝皇帝行礼。
皇帝讪讪收回手,柔声问:“璃儿今日踏青玩得可还愉快?”
姜沐璃淡淡微笑:“很愉快,多谢陛下准许我出宫。”
“你何必跟朕这般见外?若是下次还想出宫,来跟朕说一声即可。”
“好。”
见话题断掉了,皇帝只能又继续道:“你跟安国公家的嫡女年岁相近,想必会有不少共同话题,若不然,下次朕便邀请她入宫为你解闷,如何?”
姜沐璃点头,道谢,随后说着:“陛下,我今日出去游玩一整日,身体有些疲乏。”
这是赶他走了?
皇帝笑意一僵,笑了几声还是站起来:“好,你好好休息,朕就先回了。”
姜沐璃目送皇帝的身影彻底从清宁殿消失后,这才全身失力坐了下来。
入了夜,宫女备好了热水服侍姜沐璃沐浴。
雅彤将换洗的衣物带入了净室,对宫女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都退下去吧。”
宫女垂首应答,依次退出。
姜沐璃全身泡在浴桶内,感觉骨头都酥软了一半,今日哭了太久,身心早已疲惫。
正在这时,雅彤忽然道:“公主,还有一件衣服奴婢没带进来,奴婢这就去取。”
姜沐璃懒散地点点头,双手便伏在浴桶,靠着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净室内忽然想起来脚步声。
脚步声逐渐往浴桶逼近。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倒映在姜沐璃身上,遮住了净室内的烛光。
蓦然感到眼前阴暗一片,姜沐璃缓缓睁眼,看清面前的人后,瞳仁渐渐收缩。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当着皇帝的面调.情真刺激!
第43章 纠缠
沉重的阴影笼罩,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姜沐璃顿感怪异,垂下的指尖在热水里蜷缩,身躯换了个坐姿, 这才缓缓睁眼。
净室内热气氤氲, 白雾弥漫, 使得她的眼里也浮起了湿意,一双湿漉漉的瞳仁,在烛光下异常的明亮。
她眨了眨眼,流转间犹如麋鹿般纯真。
头顶响起了轻轻的笑声, 像是讽笑, 又像是调笑。
听到这熟悉的笑声,导致她被雾气惹得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清明。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 姜沐璃转瞬便惊愕到在浴桶里后仰,热水因为她的动作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顷刻间便将男人的墨紫色的衣袍洇湿一片。
男人居高临下审视她:“怎么,看到孤就这样意外?”
姜沐璃后背抵在桶璧,也因这冷沉的嗓音,吓得双手交叉护住胸前, 紧咬红唇怒视他:“你是怎么进来的?殿外不是有很多侍卫在看守吗?”
谢缚辞慵懒地撩了撩眼皮,伸手轻轻抚起水花,指.尖捻上她浴桶内的热水, 轻嗤:“这皇宫还没有孤到不了的地方。”
他踱步在浴桶边绕了一圈, 最后停至桶侧,颀长的身躯微弯, 用力攫住姜沐璃的下巴。
长眉微挑, 眼底的寒意似能将她吞噬:“你当真认为, 住在清宁殿里有皇帝的庇护,便能完全摆脱孤?”
姜沐璃被迫扬起脸颊,双手护住的胸口也因这个姿.势,愈发引人想要窥得更多的光景。
“放开我!”她涨红脸,双目瞪圆看他:“太子殿下夜入清宁殿,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句话的吗?”
谢缚辞指腹摩挲她精致的下颌,眸色幽深:“孤怎么觉得你这两日猖狂了许多,是皇帝给你的胆子吗?”
那慢条斯理的摩挲,令姜沐璃浑身紧绷。
他弯身俯下,只要眼神再挪几寸,便能看清水下的春.光。这种未着寸缕暴露在他视线的感觉,她实在承受不住,顿时渗得头皮发麻。
“殿下在说什么,我不清楚。”她嗓音发颤,别过脸不愿看他。
谢缚辞俊脸冷寒,又使劲将她脸颊掰正,狠戾道:“你倒挺会装糊涂的,嗯?”
“今日你又去见了谁?”
姜沐璃眸色诧异一瞬,仍嘴硬道:“我那日在紫宸宫说过,殿下不也在场吗?是安国公之女冯姑娘邀请我去踏青。”
空气仿佛稀薄,姜沐璃呼吸都有些紊乱。
谢缚辞眼底掠过讽意,捏住她下巴的手缓缓往下挪移,虎口扣住那纤细的脖颈,感受掌心中那滑腻的触感,与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轻柔一笑,将脸颊俯近,薄唇贴上她的耳畔低语:“踏青,踏青能踏到冯亦源的怀里去?”
“啊——”
因他猝不及防的逼近,吓得姜沐璃环住胸口的双手下意识松开想要推拒他,可是又全然忘了自己还处于沐浴的状态。
姜沐璃用力推开他,双手抱膝,整个人都藏进水里,只露了半张脸。
她脸颊通红,小声怒喊:“你不准碰我!”
谢缚辞被她推得站直了身子,漆黑的眸落在浴桶内,含着诡异之色。
不准碰她?
在今日之前,她再如何推拒,也从未说过这句话。
他方才不过凑近了些,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她却反应那样大,好似势必要与他斩断关联。
冯亦源甚得长安女郎的倾慕,传言他性子温和,貌似潘安,若有小娘子见了他一眼,皆会沦陷。
今日她出宫,特地支开了身旁的婢女,就为了与冯亦源独处,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缚辞哼笑几声,胸腔震出的笑意像升腾的寒气,吓得姜沐璃背脊都不禁发麻,连忙抱自己更紧,大喊:“雅彤——”
男人大步上前,在她震惊的面色下,弯腰将双臂探入浴桶中,瞬息之间便将她从浴桶内捞起。
她整个人就这样被他揽入了怀中。
光滑的肌肤贴在他的衣袍上,织金蟒纹刮得她腰侧泛起丝丝痒意,等反应过来后,姜沐璃在他怀里摆动双腿,哑着声喊:“你放开我,放开我!!”
谢缚辞臂力强劲,无论她如何挣扎,他都丝毫没有动弹,稳妥得这样抱着她往寝屋里进。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雅彤竟然也不在。
姜沐璃脸色一下红一下白,手心紧紧攥成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哽咽道:“你把雅彤怎么了?”
谢缚辞避不回答,大步往床榻行去。
“你杀了雅彤姐姐?”这个念头一浮起来,姜沐璃心都凉了半截。
下一瞬间,她被抛至榻上。
雅彤事先便铺好了床榻,榻上垫的是上好的兔毛毛毯,即使是被丢到榻上,也丝毫没有痛感。
可姜沐璃现在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身上一件衣物都没有,就被谢缚辞跟抛物件一般,光溜溜地丢到了床榻上打了个滚,整个人好不狼狈。
她敛下羞耻,尽量忽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连忙抓起一旁的毯子盖到自己身上,嗓音发抖地喊:“你,你,你就是流氓——疯子,深更半夜是不是犯病了才来找我不痛快?”
她衣服都还没穿,就被提着丢到榻上……
谢缚辞微转脖颈,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扣,“孤是怎样的人,当初在东宫的时候,你不就很清楚了吗?”
姜沐璃眸子睁大,看着他这个解衣扣的动作,“你是不是疯了,这里不是东宫!岂能容你这样恣意妄为?!”
听她惊悚的语气,谢缚辞颇觉好笑,“究竟流氓的是谁?孤的衣袍都被你的身体沾湿,还不准脱下?”
墨紫色的长袍褪下后,被谢缚辞随意丢在地上,他这番行为举止全然将清宁殿当做自己的东宫一般,褪下衣衫,脱了靴子,径直入了榻。
高大的身躯逼近,身影轻易就将姜沐璃覆盖。
“告诉孤,你方才在想些什么?”他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揶揄似的看着她红透的脸颊。
姜沐璃后退,背脊贴上墙壁,脸颊别开:“我……”
转而想到什么,又转回脸来看他:“雅彤呢?你把她怎么了?”
说到最后,自己也心凉了,“你是不是将她杀了?”她眼眶湿润,“你怎能这样?葛太医被我牵连,我已经够自责了,为何你还不放过雅彤!!”
谢缚辞冷声制止了她的指责:“她没死。”
姜沐璃愣了一愣,“当真?可是她人呢?”
从她入住清宁殿起,雅彤便贴身照顾她,就连夜间都会在屏风后为她守夜,怎么方才服侍她沐浴时说出去拿件衣物就忽然没影了?
谢缚辞意味深长看着她,慢悠悠道:“她一介小小婢女,看到孤来了,又能做些什么?自然是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听到雅彤没事,放心的同时,姜沐璃心里亦泛起苦意。
细细品来这段话,又何尝不是在对她说?
换言之,他是太子,她又能反抗什么?
可是他们之间,本就是孽缘。
从前她不相信先皇后的死与她阿娘有关,如今既已知晓,又怎能再继续与殿下纠缠?
姜沐璃拿毛毯将自己全身裹成一团抱着,下巴抵在膝上,水润的杏眸微垂,静了半晌,才抬起眼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床榻的帷帐方才被谢缚辞拉下,窄小昏暗的空间内,他俊美的五官一半隐匿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对上他漆黑如古井的眸,她缓缓启唇,语气苍凉:“殿下,时至今日,你我之间这样还有何意义?”
她不再哭喊闹腾,反而静静与他对话,谢缚辞心里微微舒坦的同时,冰冷的面容上也因她这句话浮起不解,默声问她。
“先皇后的事……若是殿下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你若要杀我打我,我都认了。”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低低述说,忽然不敢去看面前那人的眼神。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里不禁抽疼,状似无力地扯了扯唇角:“细细想来,我与殿下这段时间的相识,当真有够荒谬……”
她从江州来到长安,本是为了给弟弟治病,却阴错阳差被表嫂送到了东宫,殿下也意外地让她留下。
那段时间,她不得不承认,留在东宫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排斥的。
殿下是她的恩人。
在她及笄那日遇到危险,千钧一发之际,是他犹如谪仙出现在她眼前,拯救了她。
那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知道心动的滋味。
再后来是两年后的东宫相遇。
那夜过后殿下全然不记得她,她也认了。
从小阿娘就教导她,人要活的很有尊严。
那时她尚且年幼,时常不懂阿娘为何总是对她说这种话。
现在想来,想必是因为阿娘幼年的经历,加之被皇帝抢到后宫禁锢起来一事,折磨得阿娘身心疲惫。
阿娘在遇到她爹爹之前,大抵是从未得到过尊重。
也是因为阿娘对她的严厉教导,让她从小就活得比周围的人更加清醒。
景哥哥不是她的良人,即使他待她再好,她也不能为了报恩而嫁给他赔上自己的一生。
是以,那日在东宫她见到太子殿下,认出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后,心里除了欣喜,剩下的便只有克制。
她在克制自己不对殿下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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