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终于融进了油画底色里。
少年眉眼低低垂着,像在等她答案。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浅,眼睫毛轻轻动了下,仿佛掉出来她错觉一般的一闪而逝的温柔。
岑枳胸腔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猛地一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实质般的在寥廓夜幕上擦了下,划出一道带着声响的火花。
下一秒,那点温柔却仿佛真的是她的错觉,男孩子戏谑似的,勾着唇角微挑了下一侧眉目。
仿佛在问:不知道?要我告诉你?
“?”岑枳被噎了一下似的,本能地干咽了一口,赶紧颤开对视。
“嗯?”贺知野不依不饶的。
“你站在此处,”岑枳努力压了下不好形容的情绪,认真道,“不要走动。”
贺知野:“?”
岑枳噌地转身,都忘了深呼吸,昂首阔步迈进办公室。
背对他后,又忍不住抬手摁了摁心口。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被贺知野翘着唇角威胁了而紧张——而且还是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这么……刺激的地方。
还是因为怕高文山听见他们说的话,或者横廊拐角又突然冒出个人来。
或者依旧只是她自己的问题,一和人对视就紧张。
亦或都不是。
那点心脏诡异的持续的不正常的跳动,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岑枳来了啊。”高文山笑眯眯地招呼她。
“高老师,”岑枳蹬蹬蹬走到高文山面前,抢先一步严肃道,“我也没有家长来开会。”
倒是有个小叔叔,可惜在学校范围内,他不会承认的。
“奥数比赛,我也不参加了。”岑枳挠了挠脸,怪不好意思的,“我暂时适应不了集训的生活。”
她高一就试过,还没上飞机,就皱巴着小脸给来送她的赵桑晚岑景川撒起娇来,直言不想离开他们。夫妻俩立马决定带她回家,带队老师头疼地说他俩这是“溺爱”。
高文山张了张嘴。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岑枳这小姑娘,这么气势汹汹的。
连语速都正常了!
转念一想,高文山觉得岑枳会这么说,肯定是贺知野由己及人,和她报备过了。
看来安排俩孩子同桌,还是有点用的嘛!
“行吧。”于是高文山大手一挥,“都是好孩子,好好参加高考,一样前途光明!”
岑枳很少被打鸡血,这会儿仿佛也被高文山无条件的支持感染了,小拳头一握,郑重点头:“嗯!”
高文山更开心了,难得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好!有志气!”
贺知野:“……”
别说,真挺像一家人的。
俩人热火朝天地自我动员完,岑枳终于想起来问他:“对了高老师,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文山眨眨眼,拿起保温杯:“你刚刚好像,都说完了。”
岑枳:“……哦。”
“……”
贺知野斜靠着墙,垂下头,唇角压着,闭眼舔了舔唇。
岑枳从办公室出来,贺知野站直,俩人莫名默契又自然地,并排先上了一层楼,然后往四楼的横廊走,回教学楼。
小姑娘出了办公室就一直没再看过他,也没和他说过话。
贺知野情绪说不上来的,哪儿有点儿怪异。
她没问自己“你父母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似乎他就也没立场问“你父母为什么让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
贺知野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笑不出来。一个座右铭是“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八字箴言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
贺知野微垂头,闭上眼睛,抬手,指尖挠了挠上眼皮。
岑枳走在横廊上,有点儿走神。
南方的教学楼,和他们那儿的不太一样。
S市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了雪又冷又滑,走廊都是封闭的,也没有这样两侧都无遮无挡的横廊。
只要有太阳,从早到晚,这一段横廊都有光照。树影、飞鸟和散云,不时变幻着形状拓印上来。
岑枳想,大概是因为这样漂亮到有点儿失真的,她过去的学习生涯未曾注意过的光影,才让她生出些从没体验过的,描述不清的感觉来。
这么分析完,岑枳下意识偏头去看贺知野。
男孩子嘴角正微微撇了下,薄薄的眼皮阖起来,指尖沾了点儿阳光,在眼皮上蹭了蹭。
岑枳一顿。
贺知野这个细小的表情,是对什么不屑、怀疑,还是在不高兴?
贺知野垂手,惯性往前,没用余光扫,都感觉到小姑娘没跟上。
他停下,转身。
“同桌。”岑枳仰脸看他,朝他招了招手。
贺知野扬了扬眉,走回去。
岑枳又朝他招了招手,往下压的那种。贺知野弯腰,头微偏,耳朵靠近她唇。
小姑娘像怕被人听了去,抬手,掌心在他耳廓上虚挡住,慢吞吞地,小声告诉他:“这下,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了。”
甜淡气息绕上他耳廓,贺知野耳朵动了动,锋利喉结顺着一声应她似的“嗯”,在脖颈上一滚。
“那你别不高兴了,”岑枳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软声问他,“好不好?”
贺知野指尖轻蜷,无声抬了下眼睫。
看见她身后,蜿开一束浅金斜照。
-
家长会在下周一自习课举行,周四下午大课间,教室里惯例闹闹哄哄。
马嘉悦肉松小贝的包装袋,在杨垚手里哗哗作响。杨垚的头发丝,在马嘉悦指缝间配合着嘹亮的“你他妈”东倒西歪。
体委赵维佳又在追着英语课代表陈菲,让她报名100米走完。
党夏特意去小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拎回座位,塞进学委课桌里,央求他回了家跟爸妈打声招呼,能不能尽量别跟她爸妈提自家儿子成绩是班上第三这个事实。
坐在她身边的贺知野,光明正大地在化竞真题上勾勾画画。
秋阳正好,岑枳舔了舔唇,玉桂狗中性笔揿钮在下巴上抵了抵,慢吞吞地从墙根偏身凑过去,想看看让贺知野格外给予更多时间的化学,是不是和她心心念念的数字一样迷人。
贺知野跟耳朵都长了眼睛一样,手上没停,微偏头看她。
岑枳盯着他笔尖:“同桌啊,我家里还有套没做过的复数与……”
摁头安利还没展开,教室里的哄闹嘈杂突然安静了一瞬。
教室前面的门框,被人重重敲了两下,一道熟悉又清朗,却总是夹杂着点儿没耐心的声音响起:“岑枳,出来一下!”
教室里除了当事人,所有同学都跟被逗猫棒指挥了一样,齐刷刷回头,看向角落。
岑枳话音一顿,下意识慢吞吞抬眼,看的却不是正门口,而是贺知野的表情。
“岑枳,”简星疏又不耐烦地叩了下门,“听见没?”
马嘉悦头发都不薅了,肉松小贝也不管了,甚至还伸手往杨垚嘴里怼了怼。
然后微张了张嘴,满脸写着:完了。我爸绿了。
岑枳喉咙一紧。
她左边是墙,身后是让他们放书本杂物的木头框架。贺知野不动,她除非从课桌上翻出去,不然出行无望。
贺知野就那么垂眼看着她,笔尖也不动了,也不说话。
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岑枳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有点儿心虚。
甚至仿佛被偶像剧附体,脑子里自动播放的都是“你走啊!你出去啊!你今天出去了就不要回来!!”。
岑枳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得一凛,小肩膀都颤了下。
贺知野:“……”他,就这么,吓人?
“让你?”贺知野面无表情,嗓音沉淡,寡声问她。
第31章
“……啊, ”岑枳懵懵地顺着他的意思,“好?”
她说话声调本来就平,这会儿紧张得都忘了加语气助词, 这个“好”字听在贺知野耳朵里, 后面跟的就是句号。
非常果断。
“……”
贺知野撑着桌沿儿往后靠,站起来,侧身, 让她。
岑枳确定了,原来贺知野是真想让她出去。
于是赶紧看也不看他,放下手里的中性笔, 站起来的时候,椅子腿儿刮得地砖一阵鸡皮疙瘩,瞅准空隙,哒哒哒从后门跑了出去。
全班瓜众:“……”
有种以后都跟着马嘉悦一块儿喊枳姐的冲动。
走廊上, 岑枳朝还站在前门的简星疏招了招手。简星疏大步走过去,临近还说了句:“小小年纪就耳背了?叫你这么大声都听不到?”
语气里是嫌弃和自然的熟稔。
贺知野后槽牙紧了下,看不出任何情绪地重新坐好, 扯过卷子摆正了些。
全班瓜众:“……”
冷。寒冷。仿佛置身副极地低气压带又遭遇了冷空气。
大佬这种无波无澜的状态,犹如黎明前的极度黑暗,爆炸前的诡异静谧。
这种平静, 还得靠马嘉悦这样钝感的人来打破。
“操!”马嘉悦伸头看了下消失在后门口,大概已经下楼去的岑枳和简星疏,忿忿道, “我早看简星疏那逼有问题了!你是不知道, 他妈的上回月考, 他就跟我枳姐眉来眼去的!!”
要不是中秋那晚双方人马闹了个乌龙,最终一致对外, 达成了暂时休战的和平条约,他那天高低都不能对简星疏那么客气!
贺知野撩睫,看着他。
“那货绝逼是在用美色勾.引我枳姐!”马嘉悦斩钉截铁,“他月考那天上去放手机的时候,还硬拉着我枳姐说悄悄话了!”
撑肚瓜众:“!!”
《大佬和校草,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杨垚拧着身子,啃着马嘉悦怼他嘴里的肉松小贝,看看智商余额倒欠费的同桌,再看看面无表情的贺知野,吃得津津有味。
贺知野绷着唇线瞥了他一眼,站起来,
“嗳你干嘛去啊?”马嘉悦问他。
“抽烟。”贺知野边往外走,边声音寡淡地说。
马嘉悦眨眨眼。
贺知野是抽烟,但没有瘾。马嘉悦常觉得他点烟,就跟给庙里的佛像上香似的,纯闻。
所以他爸爸是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上了瘾,连在学校这么神圣的地方,都憋不住要来一根了?
贺知野出了教室后门,右转。
身后的教室像被人旋了收音机音量纽,唰得嘈杂起来。
-
下了半层的楼道拐角。
“你把这周六下午的时间空出来。”简星疏和岑枳说。
“啊?”岑枳茫然,“那天倒的确是没安排,但是……”
“行,”简星疏打断她,“那一点小区门口,我来接你。”
“去哪里?干嘛去呀?”岑枳问他。
简星疏刚想回答,就听见了点熟悉的动静。
一抬头,贺知野正抄兜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他和岑枳。
还是那副冷淡漠然,压低眉眼看不出情绪的表情。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从前给他的感觉,贺知野就是高高在上地看不起他。
但今天,但此刻,他,简星疏,就是觉得贺知野在不爽!并且是非常不爽!!
哈!
简星疏爽死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简星疏勾着唇角看向岑枳,桃花眼眼尾弯出下撇的弧度,非常愉快地说,“给你个惊喜。”
“?”岑枳张了张嘴,看看楼上的贺知野,又看看简星疏,非常实在地说,“我这人,不太喜欢惊喜。”
说完这话,甚至有种喜还未到惊先来的感觉,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和紧张感,可能……可能是和贺知野正慢条斯理,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走下来,有关?
那一声声的踏——踏——踏,强——弱——弱,跟在给她心跳打拍似的。
以四分音符为一拍,每小节三拍的那种。
音乐人贺知野淡定在她身边停下,垂眼看她,平静地问:“你刚说你家里还有本什么?”
简星疏:“?”
“《复数与向量》,”岑枳慢吞吞地,老实说,“想问你要不要做。”
简星疏:“??”什么玩意儿??
“行,”贺知野点点头,“你明天带来吧。”
岑枳一顿,仰脸看着他,笑眯眯地点头:“好哦。”
老师讲月考试卷的时候,她看过贺知野的数学附加题,虽然步骤简略得堪比中性笔油墨不足,但他有一道用的解题方法,和标准答案不一样,但和她的是一样的!
岑枳在那一刻,仿佛理解了各科老师抢学生的心态。她也非常想让贺知野分出更多的学习时间给数学——然后和她一块儿深入交流一下。
简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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