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自己拆掉花冠,乖乖转过身。
“嗳?”身后,拉链的声音上上下下好几回,却始终卡在同一个位置停下,“完球。”党夏歪过身子对岑枳说,“大概上台前扯面料的时候我太用力,现在那一段拉链完全卡住了。”
岑枳抓牢肩膀上的料子,费劲地拧过脑袋去看。
卡住的地方在上段儿,也没办法直接脱下来。
“怎么啦?要不要帮忙啊?”班里其他几个女孩子挤在置物柜边上,边穿自己的衣服边问她们。
“没事儿,小问题。”党夏“唰”得一下,又帮岑枳拉了上去,“枳枳你等会儿啊,我去给你弄把剪刀。”
“啊,好。”岑枳乖乖点头。
党夏风风火火地跑了,她们也要把换衣室空出来给别的同学用。
陈菲本来想等岑枳一块儿,但岑枳说:“不用啦,你快回去吧。赵维佳不是说,”岑枳“呵”了一声,学起赵维佳的语气,“‘你最好一结束就赶紧回来拿你的手机,不然我给你带男厕所去啊’。”
“……”陈菲脸一红,小声,“好吧。”
岑枳穿着人偶服,行动有点儿笨拙,拎着裤腿,坐到两排置物柜之间的横椅上。
就算待会儿有别人来用换衣室,她坐这儿也不碍事。
下个节目是高一一个男生的脱口秀,岑枳听见隔了层墙的阵阵笑声。
“过来过来,这儿没人了。”
“要不要晚点再去啊,老师不是说提前两个节目来换衣服吗?不然待会儿和别人撞了。”
几个女生的声音,从门口走到里面,有点儿耳熟。
岑枳微愣了下,想起有回体育课买水,在小超市听见过。
是简芷珊几个朋友的声音。
果然,“芷珊的小礼服要换上才能做妆造啊,先用一下呗。”
“反正没人,先换了有什么关系。”
“快,锁门锁门。”咔哒一声。
四个女生发型各异,穿着校服,围住披散开头发的简芷珊,帮她拿脱下来的校服,捧着小礼服等她换。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俩手撑着长椅面儿,正要站起来跟她们说一声“其实这里还有个人”,就听见有个女生说:“谁把那个丑不拉几的人偶服扔柜子那儿没拿走啊。”
“?”
岑枳低头一看。自己两条腿撑着宽松厚实的人偶服,膝盖前面还有一条横椅挡着,按她们说话的位置看过来,她上半身被置物柜挡住,的确是挺像扔在这儿的一件人偶服的。
但丑不拉几,是什么意思?
明明连她同桌都只说是“谈不上好看”。
岑枳鼓了鼓腮帮子,俩手撑得更起了一点儿。
“管他们呢,”短发女生说,“笑死,那个偶剧演食人花的岑枳怎么那么呆啊。”
岑枳一顿,起身的动作停住。
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被人背后讨论,本人就在现场的状况。
脑子储存的社交情境再多,也像是个没有自主计算意识的AI,能调取的只有学习过的算法,一旦碰上新的,就只能虚心地回复用户一句:原来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岑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立刻出现好,还是就当自己是件“人偶服”,等她们聊完再走。
免得……大家都尴尬?
“嘘嘘嘘——”女生里的高马尾赶紧食指抵住嘴,“别乱说。”
怕简芷珊不高兴,又用眼神示意同伴:你忘了上次体育课,贺大佬怎么“平静请教”我们的了?
“又没别人在。”短头发嘟囔了一句,又讨好似的对简芷珊说,“再说了,本来就很呆啊。女生去演那种角色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像我们芷珊这样,穿得像个小公主,漂漂亮亮坐在聚光灯中央弹钢琴才像个女主角啊。”
已经换上小礼服,始终没开口,这会儿等着别人帮她拉身后拉链的简芷珊,终于反手偏了下自己的头发,淡声说了一句:“小心一点。”
“放心吧芷珊,”短头发挤到她身后,“不会夹到你一根头发的。”
“……”高马尾撇了撇嘴。
简家有个投资的精装修公寓快收尾,短头发为了证明自己比她哥哥牛逼,想从简芷珊这儿入手,让简家公寓用她家的家具。
所以最近那个狗腿得呀。
像是觉得一向清高话少的简芷珊,在听见自己拿岑枳和她比的时候终于有了点儿反应,绝对是找准了方向,短头发再接再厉:“我发现男生真的很难拒绝主动的女生。听说开学的时候,是岑枳硬要坐在贺知野旁边的,两个人这才做了同桌。”
“我们班居然还有那么多男生说她长了张国民初恋脸,我看她也很普嘛,哪里比得过你啊。你初中那会儿跳小天鹅的时候,哪个男生不把你当女神啊。”短头发小心帮简芷珊拉好拉链,又仔细整理起她礼服腰线以下的流苏,“月考之后我朋友好奇去看过她,听说她连周五都穿着校服,一点都不会打扮。而且家长会都没父母来,她不会是什么贫困特招生吧?”
简芷珊眼皮动了下,没说话。
“……”高马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不是,拍马屁也讲点儿实情好不好?
简芷珊是挺优秀的,长得漂亮家世也好,从小被培养出来的各种才艺,糊弄糊弄外行也绝对没问题。
但那个叫岑枳的,也没那么差吧?好歹上回月考的年级大榜她也看过,人家那个数学满分的单科,就比学神少了三分的总成绩,扔省里都是头部存在了好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有点儿烦这种塑料姐妹的无效社交,高马尾不太爽地想。
再说了,除了表情呆滞一点——真的太像没有感情的植物了,跑步左摇右晃不协调一点——她绝对没有说大佬同桌坏话的意思啊,自理能力差一点——连鞋带都要贺大佬帮忙系,岑枳的颜值,还是很在线的哇。
至少和简芷珊比起来,岑枳那种是她更喜欢的长相类型。
高马尾看了一眼简芷珊,甚至觉得,自己认为简芷珊好看,是因为她下半张脸,和岑枳有点儿像。
短头发说了一大堆,简芷珊又一副云淡风轻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只好换了个攻略思路:“对了芷珊,听说你们家和贺家很早就有合作,你妈妈和贺妈妈还是朋友。那你和贺知野岂不是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
说完,还朝简芷珊暧.昧地笑了下。
简芷珊淡淡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岑枳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撑着长椅面儿的手掌放松了力道,速度有点儿慢地眨了下眼睫毛。
“嗳?”门把突然转动,党夏的声音隔着门,“怎么把门锁啦?”
附和笑闹跟被人突然摁了暂停键似的一顿,几个女生同时看向锁起来的门。
“枳枳——”党夏敲了敲门,“你在里面吗——?快来开妈妈一下——”
“……”
岑枳一倍速眨了眨眼,裹得厚实的两条腿往前一抻,不太灵活地撑住椅子站起来。
木质长椅轻撞铁皮置物柜,密闭换衣室里不太明亮的光线下,绿油油的人偶服活了起来,几个女生吓得一抖。
“谁在那里?!”
“啊——鬼啊!”有个胆小的甚至率先喊了起来。
岑枳对尖锐的噪音格外敏.感,皱着脸偏了下脑袋,边用手捂了下耳朵,边抬起右腿,跨过横在面前的另一条长椅:“别怕,我不是……”
“啊、呀?”岑枳后知后觉,慢吞吞发出平缓而又纳闷的语气助词时,左小腿已经按自己的主意绊上了长椅,整个人重心朝左严重偏航,斜斜朝地面栽下去。
岑枳下意识用手掌一撑,虽然卸了点力,右膝盖还是重重磕在了地砖上。隔着植绒料子,都听见清晰的一声“咚”。
整张长椅都被她带歪,椅子腿在地砖上划得嘎吱乱响。
“什么情况?谁啊到底是?”
“好像……好像就是那个岑枳……”
“???”
“枳枳你没事吧?”党夏听见里面的动静,担心起来,重重拍了两下门,“是不是还有别人啊?麻烦来开下门啊!”
“我没事——”岑枳俩手小心撑着地砖,又不敢用力乱动,努力大声回党夏,但因为低着头,声音有点儿闷。
喊完,才小心往右翻坐到地上,顺势把那条还勾在长椅上的左腿也抬下来。
她这个机体协调能力,小时候没少摔过跤。
最严重的的一回,她从学校楼梯上滚下去,当时自己站了起来,只觉得磕在楼梯上的左腿胫骨比以前磕碰来得疼。也没在意,直到放学回了家似乎更疼了才和赵桑晚说。
赵桑晚站在厨房里,一菜刀劈进砧板,手都没擦就过来,一把将她抱上了沙发,蹲下去挽她校裤腿。
窝沙发里还没个抱枕大似的小姑娘,细细白白的小腿,肿胀得连宽松校裤都快挽不上去。赵桑晚抬头看她,声音都哽了:“你这孩子怎么……”
小岑枳看着蹲在她面前,眼眶发红,眼里亮晶晶的赵桑晚,很慢地眨了下眼,尝试说:“妈妈,对不起。”
还小心翼翼,用上周末刚学的安慰人的技巧,伸出软乎乎的指尖,戳着她下眼睑擦了下,真诚地问:“现在,是要再抱抱您吗?”
“……”赵桑晚哭笑不得,和她说,“哭和怪你,不是生气。”
小朋友茫然地点了点头。
听赵桑晚叫她坐着不要动,听赵桑晚打了120,又打给岑景川。又听赵桑晚说,以后就算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也要告诉他们。
去医院照了CT才知道,她胫骨轻微骨裂,但因为胡乱走动,软组织挫伤严重导致局部内出血,才让小腿肿胀得这么厉害。
于是赵桑晚和岑景川照例又被医生数落了一顿,问他们是不是不想要小孩儿的腿了。
后来她就学乖了,摔了磕了先别着急动,缓一会儿看看是不是疼得比平时都严重,后续再观察磕碰的地方,淤伤有没有明显变化。
毕竟她以为的“没事”,经常给人带去麻烦。
于是此刻,岑枳感受着右膝盖和左手腕儿的隐隐轻痛,老老实实坐在地砖上,一动不动。
“同学,麻烦你让一让,我们要进去换舞蹈服了。”门外,又多了几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
“怎么了?干嘛挤在这儿不进去?”帮跳舞女生拿道具的两个同班男同学过来。
“不好意思啊,”党夏说,“我朋友好像被人反锁在里面了,要不我去找老师要钥匙吧。”
“啊?”一个男生说,“那快走,我跟你一块儿去,还有两个节目就是她们了。”
“我留下,实在来不及就先撞门。”还有个男生说。
岑枳迷茫地抬头看着她们五个,试着建议:“麻烦你们,开一下门?”
屋里的几个女生:“…………”
门外,岑枳的朋友一副誓要为岑枳讨公道的气势,新节目的同学也着急进来换衣服。
门里面,岑枳也不知道摔得怎么样,反正完全不准备站起来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啊?”短头发去看简芷珊,简芷珊却偏转视线,低眼看了下岑枳。
“还能怎么办?开门啊!”高马尾说。老师一来,这事儿不是更复杂了!
她说完,扫了眼到这会儿还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的简芷珊,歪了歪嘴,一旋身,跑去开门。
“开了开了!你们两个不用去了!”
已经跑出去的党夏赶紧跑回来,跑近了,高马尾才发现她手里还拿了把剪刀。
“??”高马尾识趣地一闪身,立马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岑枳:“夏……”
“你们谁把她欺负到地上去了??”党夏先发制人,剪刀作手,对着几个女生指指点点。
岑枳:“不……”
——“不是我们推的!是她自己摔的!”
岑枳赶紧点头。
党夏:“她一个人好好在那儿坐着能摔倒??”
岑枳:“还真……”能。
——“她自己站起来被椅子绊倒的!!”
“肯定是被你们吓的!!”党夏斩钉截铁说完,又对着岑枳挤了挤眼睛。岑枳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大概率没受伤。但一直没来开门,肯定受到了心灵的创伤!于是党夏心安理得地审判起她们,“她刚刚说‘没事’的时候声音都闷了!肯定是因为痛苦!!”
“……?”岑枳脑袋嗡嗡的。
“哇,原来不开门是因为在里面欺负人啊?”
“咦?这不是那个自封小公主的简芷珊吗?”
“就是那个跳了十几年芭蕾,还做不好鹤立的简芷珊?”
“你说谁呢你?”
“我指名道姓了呀,你听不懂中文?再说我说你了吗?皇帝不急太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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