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两顿!”岑枳一倍速保证道。
贺知野却像是有些不信, 眼皮子耷拉着盯了她两秒, 慢腾腾地斜身靠近过去, 头低下,缓声问:“你确定?”
男孩子身上被太阳晒散开的清爽味道贴近, 下睫毛像小雏菊长而密的花瓣沿儿,微微向下撇出漂亮的弧度。
岑枳顿了下,突然不敢再把视线撩上去。
虽然是自习课,教室里仍旧有些哄闹。
抄作业的玩儿手机的,偷摸打游戏的吃零食补给的。
明明是特光天化日的场合,特光明正大的一句话,岑枳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心虚地弃A选C,那点被贺知野挑破秘密似的紧张感延续到了现在,心脏不争气地,又跳得比平时存在感强了点儿。
她发着愣胡思乱想不说话,贺知野倒像是耐心超群丝毫不着急,微斜的头又低了点,低问:“嗯?”
岑枳视线一下撞进他漆黑瞳色里。
还有个朦胧的自己。
像只盯着窗外发呆突然被人戳了下脊椎骨的小猫,岑枳倏地直起身来。
心跳跟着突如其来的动作,惯性往上抛了下。
他们这周位置换到了靠走廊的这排。
虽然为了方便大家写字,课桌离墙还空了点儿小距离,但明明贺知野才是那个退无可退的人,偏偏是她下意识往左手边过道里让了下,看着空气瞎点了好几下脑袋,胆虚似的小声重复:“确定,确定。”
贺知野慢吞吞地抬睫撩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坐好。
得到了答案也不应声,眼里只有学习似的拿起放下的笔,继续做他的卷子。
“……”
岑枳又往左边过道里侧了侧,胳膊抵住课桌沿儿,右手握成小拳头,自我搏斗似的,悄咪咪往自己心口怼了两下。
你俩平时上课小声说话,也不是没有凑得这么近过。
岑枳你心慌什么哦?
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她。
简星疏明明说过,贺知野看女人跟看电线杆子没什么区别,难道他平时看电线杆子,也跟刚刚那么……勾.引人似的?
还是她见识过的眼神太少,或者自以为读懂了,其实理解千差万别。
毕竟你看看你同桌,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多正常,卷子做得比你还快。
所以你不要老是胡思乱想。
岑枳小拳头怼着心口,自我攻略完毕,深呼吸,点了点头。
半晌,她重新坐好。
“那你,”岑枳头微偏,慢吞吞地问,“还吃吗?”
贺知野闻声抬眼,偏头看她,视线若有似无在她顶开头发丝露出来的耳朵尖儿上扫了下。
两秒钟后,像是终于考虑清楚,少年鼻腔里气音似的,突地笑了声。
“吃。”他说。
-
文艺汇演前一天。
“枳姐,枳学神,枳大佬!”下午第一节 自习下课,赵维佳绕过班长同桌,屁股撅在过道里,对着岑枳谄媚地挨个喊了一遍,然后道明来意,“运动会你来举牌吧!”
“?”岑枳张了张嘴,慢悠悠地坚定拒绝他,“我不。”
她听班里同学讨论过了,举牌的女生那天要穿统一的白衬衣小裙子过膝袜,站在每个班方阵最前面,直到校长发完言各班解散,才能回到队伍中去。
岑枳觉得自己是不喜欢特立独行的,她从小受训治疗的最大目标,就是做个能融入集体的正常人。
夏天大家都穿着校服小裙子无所谓,但这会儿,早是秋季校服的天下。
“??不是,你们怎么都不乐意去呢?!多好的出风头的机会啊!”赵维佳纳闷了,“总不能咱们班方阵前面站个露腿毛的大老爷们儿吧!”
“再说,”赵维佳笑嘻嘻的,“你连食人花都答应演了,就再举个牌呗。”
岑枳:“……”
岑枳是答应了茂逸明参演他的《丛林大冒险》。扮演一株热带雨林食人花。有两天放了学,还跟着班里几位主演一块儿,上学校礼堂排了下走位。她没有台词,唯一任务就是在主角“小蜜蜂”经过她面前的时候,面无表情扑扇一下她的花瓣儿。
还挺方便。
会答应茂逸明,主要是家长会上,听见茂爸爸和高文山的对话,觉得应该支持一下文委的事业。更主要的是,他们班仅有的几个女生,都答应了文委在他的偶剧里扮演各种花花草草。
那她肯定是要合群的呀。
“要不你,”岑枳真心建议赵维佳,“问问别人?”
赵维佳生无可恋地抬起手臂,伸出食指,从教室最后一排平移指向讲台:“你看看咱们班这个男女比例,跟和尚庙里来了几个女施主有什么区别?就这,就这几个,我去问,还一个个都不乐意。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拜托枳姐您的。”
“……”
岑枳眨巴眨巴眼睛:“她们为什么不去呀?”
让她参考一下,也找个理由推掉。
赵维佳一脸“你来评评理,听听她们这理由合理吗”的愤懑表情对她说:“党夏说她祖传老寒腿,跑800米都要穿棉毛裤,这季节露腿的活儿别找她。姚佳说她那天早上手腕儿会扭到,不方便举牌。戴乐乐说‘老子连校服都领的男款,你觉得我去合适吗’……”
赵维佳嘚啵嘚添油加醋地抱怨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岑枳眨了下眼:“陈菲呢?”
赵维佳一顿,跟嘴巴说干了似的舔了下唇,站起来,手伸到自己腰边比划了一下,一脸严肃:“你看看陈菲那个身高,合适吗?她要是走慢点儿,后排踩上去都发现不了,毕竟谁会去看自己腰以下的生物。为了她的人身安全,不合适。”
岑枳:“……?”
坐在教室中间排,埋头沉浸在英语小作文精选里的陈菲直起腰,转过头,一脸怨念地看着他:“……”
“去吧。”贺知野淡声说。
岑枳顿了下,转头。
贺知野垂眼看她:“举牌的不用走方阵。”
“走方阵怎么了?”岑枳下意识问。
贺知野往后靠了靠,似笑非笑看着她,声音懒洋洋的:“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运动协调性,有什么不理智的误解?”
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姑娘,上体育课走方阵跟不上,不是同手同脚就是跟别人错了一个节拍,皱着脸苦恼又纠结,一副融不进整体就万分痛苦的小表情。
贺知野发现,他小同桌还挺有集体荣誉感。
“?”岑枳唇微张,卡顿了得有好几秒,反驳的话团成空气,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突然觉得贺知野现在这个样子,跟刚刚赵维佳说陈菲到他腰一样!
一样刻薄!
不光刻薄,还学她的口头禅!
但她毕竟还是个理智的人,于是叹了口气,转头对赵维佳说:“那行吧。”
-
文艺汇演从下午自习开始,高三不参加。这也是(14)班同学格外卖力的原因。
明年这些跟学习无关的开心事儿,就彻底跟他们无关了。当然得好好珍惜。
学校大礼堂后台。
“丫的,茂逸明你这给我做的是个啥?浴帘还是绿帽子啊?”戴乐乐撩着自己舞台服帽子的须须,走出换衣室找茂逸明说理去。
茂逸明在门外狡辩:“你是野芭蕉野芭蕉!这是野芭蕉的叶子,什么浴帘绿帽子!”
换衣室里,几个女生挤成一团笑。
她们这些服装都是植绒面料做的,套在身上的部分很像青苔色的连体人偶服。岑枳两只小脚脚是塞进去了,但整个人顾前不顾后,拽着前面的衣服,反手就摸不到后面的拉链。一脑门虚汗,刘海都快冒烟了。
党夏笑得不行,穿好了自己跟颗莴笋似的鸟巢蕨,对岑枳说:“嗳枳枳,我来帮你吧。”
岑枳两条胳膊撑成稻草人的形状,长吁了口,感激:“好哦,谢谢夏夏。”
“客气什么。”党夏好笑地站到她身后,恍然,“啊。你这面料卡拉链里了。”怪不得怎么都拉不上,“你等会儿啊,我帮你扯出来。”
“嗯嗯。”岑枳点头,又好奇问她,“对了夏夏,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枳枳的呀?”
岑枳慢吞吞地,平着音念那两个字。
“啊?”党夏纳闷,又快速念了下,笑道,“好像是因为我语速快了就有点儿口齿不清。原来你喜欢我叫你只只啊,行我知道了。”
岑枳微顿。
郑医生说过,阿斯具有一定的遗传性。她以前就想过,第一个妈妈,会不会也是阿斯。是不是和她一样,为了让自己少摔倒几次,为了让自己的发音听上去不那么奇怪,走路慢吞吞的,说话也慢吞吞的。
后来听简清晖的意思,的确是。
所以那个记忆里的声音,也是因为本能的发音奇怪,叫她小名的时候,才会念成第一声的“枳枳”吧……
“啧,”党夏终于把面料从卡住的拉链里揪出来,拉上去之前没忍住,掐了把岑枳的腰,“你这小细腰……”
“啊呀。”岑枳腰上突然痒了一下,回神一躲笑出声儿。
像是机体为了平衡她对痛觉的迟钝,岑枳对这种痒痒的感觉格外敏.感。
党夏笑嘻嘻地补充没说完的话,还抬手比划了一下:“你同桌那么长的手指头,两个虎口箍一圈儿,你的腰就没了啊。”
岑枳:“……?”
还有几个女同学也凑过来玩闹:“不光这腰,还有岑枳和陈菲的腿,到底怎么长的,又细又长又白又直。别说那帮男生爱看,我也爱看。”
“所以赵维佳不让咱们英语课代表去举牌啊。”
“赵维佳这么幼稚的吗?——我喜欢的女生穿着超短裙,露着漂亮的大长腿在全校师生面前举牌,我会吃醋会很不爽,所以就不让她去?”
“你们别瞎说。”陈菲的脸在一堆“绿植”的映衬下格外艳丽,小声却急切地反驳。
“好好好,你别脸红,”女同学笑,“我不逗你了。”
“OK,穿好了。”党夏扯着岑枳有点儿卡顿的拉链拉到头,拍了拍岑枳的肩。
岑枳小耳朵竖着,眨巴了一下眼睛,鼓了鼓腮帮子。
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儿怪异的,描述不清的感觉。
女同学们套着演出服,出了换衣室进后台候场。
礼堂舞台上的唱跳进行了一半,下一组表演就是他们班的偶剧。
茂逸明推了推眼镜,白包子似的脸笑眯眯地冲大家抱拳:“谢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持,那就麻烦各位男同胞帮你们同桌拿好贵重物品了啊。”
换衣室的小柜子没有钥匙,同学们只放了换下来的衣服,手机什么的,就拿出来给自己同桌保管。
每个班的座位都安排在了固定位置,也是按班里次序坐的,待会儿演员们下了场,拿自己的东西也方便。
茂逸明远远看见靠在帷幕后墙角的贺知野,灵活地闪过去:“谢谢啊野哥。”
贺知野朝他笑了笑:“客气。”
说完,眼皮子撩起来,瞥了眼还傻不拉几垫着脚没找到他的岑枳。抬手,唤小猫似的,手心向下,朝她屈指招了招。
茂逸明愣了下,顺着贺知野招手的方位看过去。
岑枳正笑眯眯地冲贺知野这边儿点了点脑袋,扶着她艳丽招摇的花冠,小心走过来。
“给我吧。”贺知野垂眼看她,伸手。
岑枳乖乖交出手机,还有一个毛绒绒的玉桂狗零钱袋,塞进贺知野手心里。
贺知野扬了扬眉:“还挺沉。”
“五张一百,两张二十,七个一元硬币。”岑枳认真道。要不是两只小手得扶着花冠,非得给他掰一掰手指头。
“……?”贺知野一顿,盯着她,眯了眯眼睛。
两秒后,轻嗤一声,抬手,指背在她额头上敲了下。
跟怕他贪污了似的,数得这么认真。
“?”岑枳懵懵地无声“啊”了下。
什么情况,现在已经发展到无缘无故就要敲一下她脑袋了?
岑枳想不通,微低下头,抬手去够额头。
每回被贺知野敲过的地方,都像是被人点了个小小的封印,有无形压力似的团在那个点上。得她自己拿手搓一下,那层封印才能解除。
但这会儿,她肩膀上扛着个大大的花冠,怎么低头,手指头都艰难地够不到额头。
“……”贺知野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叹了口气,“抬头。”
“?”岑枳茫然但听话地抬起脑袋。
贺知野抬手,旁若无人地,指尖在她额前刘海上扫了两下。
微斜头看了眼,又扫了两下,然后说:“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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