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贺知野点头,“我也因为小猫在他们家,经常会去。有时候我哥不在,也会去。”
“本来一切,好像就那么正常地过下去了。”贺知野顿了下,“但欧旭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好心替朋友隐瞒以前的身世,到处替我哥说,他其实是贺家的大少爷,让那些人都对他客气点儿。我哥再怎么劝他、否认,都没有用。”
贺知野那会儿就觉得,许多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仿佛某个人说的话,就算前后矛盾,就算当事人都不承认,他们还是会信。
欧旭恩说徐怀是贺家大少爷,以后贺家的一切都是他的的时候,那些人信。乌泱泱地去徐怀面前百般讨好找存在感。
而当欧旭恩说徐怀是冒牌货,其实就是个贺家的拖油瓶的时候,那些人又再次坚定不移地信了。并且苍蝇成了毒蜂,用尽一切恶毒的话语。揣测他,孤立他。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替先前那个巴结谄媚的恶心的自己洗白。
那会儿即将中考的贺知野,因为他们高中部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去高中部找徐怀。
然后听见徐怀以为的他最好的朋友,用一种鄙夷、恶心、又如愿以偿的口气对徐怀说:“听见他们说的了吗?你这种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
“我没把欧旭恩从教室里拖出来。”贺知野纠正道,“我是在他们高中部教学楼正门口,直接打的他。”
岑枳:“……那我要,夸你厉害吗?”
贺知野看着她,突地笑了两下。
片刻后,又顿住,情绪明显沉了沉,继续说:“欧旭恩住院的当天,我哥去找他。想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回答,反倒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我在他家抱着小猫,说,”贺知野干咽了一口,“‘要是这个家没有哥哥就好了’的视频。”
“你,小学时候的视频,你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说了一句那样子话的视频,”岑枳有点儿难以置信,“他特意,一直存着,就等有机会,拿出来?”
贺知野吁了口,“嗯”了声。沉默了几秒,平静道:“我明白,我们两个,都没有做错什么。但那的确是我说过的话。”
岑枳突然觉得这些人有这个毅力,干点儿别的什么不好。
却又问:“那猫猫呢?”
贺知野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儿情绪被她从一种奇怪角度拉出来一些的感觉,回她:“当天就去他家要了。欧旭明一开始还不想给。”
贺知野说着,看了她一眼。
岑枳眨眨眼:“打了一顿,拿回来了?”
贺知野指尖挠了挠眼皮。
岑枳:“打得好。”
贺知野:“……”
“当时,我哥并没有马上走。所以我也没把猫带回去,马嘉悦知道了,说他姑姑家想养一只,让我送过去。”贺知野说,“但我妈很快知道了我哥在学校的事情。”
贺知野停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下去。
但岑枳已经能料想到,贺知野的妈妈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
“那……”岑枳基于现实考虑,问他,“他们当初,为什么不干脆,不生你呢?”
岑枳觉得,既然两个人已经决定把一切都留给徐怀,况且按那位阿姨的情况,生下的男孩子有一半的概率会是血友病患者,为什么还要选择生下贺知野呢?
小姑娘一副理智分析,但又怕他不开心,不怎么敢问的样子。
贺知野笑,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平静道:“我本来就是个意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本来,的确是不想生下我的。但我妈怀我的时候,医生说流.产可能会有风险。按她的说法,她怕她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对我哥好了。”
贺知野说得很平淡,仿佛在用尽可能贫瘠的描写,叙述别人的故事。
岑枳却不由生出些愤怒。
贺知野的妈妈,就因为那个并不确定的“可能”,在两位自己没有做好应有措施的前提下,冒着小朋友肯定有一半几率成为另一个血友病患者的可能,再用对另一个儿子的所谓的“爱”来做借口,生下了贺知野。
生下之后,又不停地冷暴力和道德绑架贺知野。
按岑枳的分析,贺知野的存在,就是在提醒贺妈妈对“爱情”的背叛。
或者这一层面的情绪,起初还有一点,后来已经被别的更主观的情绪代替。
她更没有办法面对的,是她的无能,她的懦弱,她的妥协。
嫁给贺爸爸的一开始,她还可以欺骗自己,她是为了给徐怀一个更好的将来。
那贺知野的存在,仿佛就是在不停地提醒她想掩盖的东西。
贺妈妈这一辈子,活得实在太顺遂了,顺遂得不允许自己承认这些不该在她身上出现的,劣质的形容词。
可岑枳一时间竟又不知道,到底是始作俑者更可恶一些,还是在故事里仿佛隐形的,冷漠的看客和帮凶——贺爸爸更让她生气一些。
岑枳捏了捏手指头,深呼吸了一下,小声问他:“那你,为什么没去中考呀?”
贺知野没隐瞒,但只平淡地说:“耳膜穿孔,住院。”
岑枳滞了滞,突然想起贺知野中秋那回受伤的样子,张了张嘴,有些话,突然就不想问了。
好像真相和撕开面前少年的难堪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了。
贺知野却靠进了沙发里,像是整个人都松懒下来,微斜头看着她,下巴微微扬起,像篮球场上扬着手,让全场确认他们能得第一那样笃信道:“枳枳,我很好。”
岑枳微怔。
“你同桌我,就是最好的。”他扬唇笑了笑,又倾身过来,抬手勾着她后脑勺轻拍了一下,仿佛又成了那个懒懒散散,却对她说的话,全能实现的肆意少年,“因为我们枳枳,值得最好的。”
岑枳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好像看见他打赢了架,却蔫巴巴站在门口,像个没人要的大狗狗那样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就像欧旭明说的。贺知野这人,仿佛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仿佛只要是他说出口的,就都能做到。
但这些,都没办法抵消他小心掩盖起来的,本来就不应该他承担的矛盾和自责。
她轻抿着唇,盯了贺知野两秒,蓦地说:“贺知野,你站起来。”
“……?”
“这是,”贺知野一侧眉目轻挑了瞬,但还是听话地慢腾腾地站起来,又忍不住有些好笑地问她,“哪句话惹我们岑小姐生气了?”
岑枳没理他的吊儿郎当,同样站了起来,无声地靠过去。
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轻颤的,更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拥抱。
也不同于今天在篮球场上,庆祝胜利的喜悦,那种不由自主的不抗拒肢体靠近,带着兴奋劲儿的接触。
小姑娘双臂从他腰侧穿过去,小手环到他身后,带着些微僵硬的笨拙,用似乎不知轻重的力道,一下子抱住他。
像安慰哭累了已经闭上眼,却还在轻噎的即将入睡的小朋友,一只手在他后背心口的地方,轻轻拍了两下。
柔软的懵懂的又坚定的体温,仿佛隔着衣料,一下子陷进他胸腔里。
“我知道,哥哥很好,也很不容易。可我,还是只想关心我在意的人。”她努力垫着脚,抱住他,下巴嗑在他肩窝里,轻声告诉他,“所以贺知野,”
“我又欠你一次。”她说。
第52章
岑枳说完这话后, 贺知野默不作声,岑枳甚至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滞顿。
正当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直接, 是不是吓到人了, 想趁贺知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悄咪咪地松手,后腰背侧就被人猛地扣住。
几乎同时,贺知野另一只掌心覆上她脑后, 人也跟着倾下身来,下颌磕到她颈窝里,定格。
突如其来贴近的紧密的压力, 让岑枳有一瞬间的茫然,顺着他的力道下意识靠得更近,长睫开阖眼睛都睁大了一下。
仿佛本应是一个能让她放松下来,压迫感十足的拥抱, 却不由地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尤其是片刻后,贺知野在磕着她颈窝的地方,仿佛大狗狗撒娇般, 蹭了下。
又蹭了下。
男孩子头发丝,竟出乎意料的柔软。带着蓬松的微凉的质感,混杂着干净清爽的气息。
岑枳长睫尖轻动, 看见暖色的顶灯,像电压不稳,恍惚一闪。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轻轻推了他一下, 小声嘟哝:“痒痒。”
贺知野顿了下,手指头要松不松地动了好几下, 最终把人放开,又像怕她站不稳似的一手仍旧撑着她侧背,等她完全站好了才彻底松手。
然后垂眼盯着她,唇角勾着点儿弧度,喉结几不可见地微动了下。
“……”岑枳立刻松开他站好,眼睫毛垂着一顿乱飞,突然觉得光用发顶看都能看见贺知野带着柔软小钩子似的眼神。
此地无银似的清了清嗓子,岑枳伸手,又想挠脸,又想挠颈窝,又想干脆直接两个手都抬起来,按压一下热乎乎的脸颊。
结果一通操作一个都没执行,就听见贺知野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意滚在喉间,连带着肩膀都轻颤起来。
“……?”笑什么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岑枳眼睫毛一耷,鼓起脸,两只手机械地贴紧身侧,握拳,最后硬邦邦地说:“我们,去吃饭吧。饿了。”
贺知野垂眼盯着她,唇角弧度压了两下,最后舔唇也清了清嗓子,才笑意都没抽干净似的“嗯”了声。
俩人走到客厅连接后院的小玄关那儿,岑枳关客厅灯。
贺知野撩了眼小姑娘开着门,却没开灯的卧室。小小一间,暗着光,看不见内部陈设。主卧却空着。
贺知野扬了扬眉,也没多想。
可能他小同桌就喜欢睡小一点儿的空间,有安全感吧。
但是贺知野你盯着人家小姑娘卧室看做什么?
眼睫毛垂着往岑枳那儿动了下,贺知野抬手挠了挠上眼皮,转身,等着小姑娘锁好玄关小门,一起出去。
而这边摸索着锁门的岑枳却猛然想起,她就这么把贺知野带进了自己家。
自己家。
家。
“??”岑枳你这反应也太慢了一点儿吧?!
贺知野看见什么了吗?
他刚是不是盯着自己卧室那儿扫了一眼?
他坐在最后一排都不用戴眼镜,视力肯定是很好的。
他有没有看见自己贴在冰箱上的情绪晴雨表?
但他有夜盲症。
厨房和卧室她都没开灯。贺知野应该……看不见什么吧?
岑枳倒也不是不想说她的情况。
就是明明既笃定地认为,贺知野是不会介意她这个毛病的。又忍不住去想,控制不住地去小小紧张,这么健康的贺知野,会不会有一点点介意自己,不太健康?
但她的确也没想瞒着。她的情况,总要告诉贺知野的呀。
可现在突然就说会不会很奇怪?
要不先给他预约个时间,挑个合适的地方,再坦白从……不是,老实交代。
“……”算了。都行吧。
岑枳勒着斜跨小包包带子,正一脸严肃地沉思着关了后院的灯去开门,就突地听见贺知野说:“不是不说谎的吗?”
“……啊?”岑枳懵了下。一手撑着门框顿住,仰脸去看他。
又蓦地生出一阵紧张。所以贺知野夜盲好了?看见了她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也没有说谎呀。她就是没有说而已……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没说话,唇角弧度平淡,看不出情绪,朝门外路灯的方向偏了偏下颌。
岑枳愣了愣,往半开的门缝里看过去,想了好几秒,看到那个监控,终于想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张了张嘴,岑枳有点儿茫然,讷讷道:“可我说的,是预设,是并没有发生的事情呀。”
又鼓了鼓脸,脑袋都跟着眼睫毛一道垂下去,低低地自言自语,“那样也算是说谎吗?”
所以她的心理逻辑,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
“不要为我说那样的话,连念头都不要有。”又像是见不得她无措紧张,少年轻叹了口气,抬手屈指,指骨在她额头上揿了下,在夜色开合间低声道,“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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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在进火锅店包间前,接到沈彦一个电话。
“歪。”岑枳当着贺知野的面自然地接起来,随意道。
对面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咋咋呼呼地问她“想不想爸爸”,而是微静了一下,才问她:“这会儿说话方便吗?”
“啊?”岑枳迷茫,看了看贺知野,老实陈述道,“我们学校今天篮球联赛拿了第一哦,大家决定去吃火锅庆祝一下。我现在就和我同桌一起,站在包间门口呐。”
你自己判断一下方不方便,觉得方便就说呀。
沈彦听着小姑娘就算语调平,依旧下意识开心的劲儿,略顿了下:“那你……”
“爸爸——枳姐——你俩终于来了!我等得花儿都谢了!”马嘉悦跟在包间门上装了猫眼似的,歘地一下从里拉开,明显是已经咕嘟了小两瓶粮食酿造液,这会儿有点儿小小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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