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羽徽若,继续说道:“你是羽族帝姬,不会无缘无故寻一个人,你来七曜阁的目的,大抵如此。”
“我寻的是何人?”羽徽若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袖口。
“凌冬雪。”
“凌冬雪,凌冬雪。”羽徽若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打开自己的纳戒,在一堆钗环首饰中,找到了一支刻有“雪”字的羊脂玉簪,递给姜潮生,“二师兄遗失的可是这枚簪子?”
羽徽若的诸多首饰,只有这支簪子上刻字。她名字中没有雪之一字,亲近之人亦无和雪有关的,从前对这根簪子有过起疑,思索无果,只当是随意刻的。
雪,原来是凌冬雪的名字。
“正是。”姜潮生探出苍白的指尖,取走了她手里的簪子,“既已物归原主,该我履行约定了。”
羽徽若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姜潮生说:“我十一岁那年,母亲救了一名女子,便是这簪子的主人,凌冬雪。母亲只知她是仙门中人,会些道法,被亲近之人所伤,修为尽废。她在母亲的住处养了七日的伤,七日后她留下这支簪子作为报酬,独自离开。离开前她告诉母亲,她被人追杀,追杀她的是她的道侣,道法高深,迟早会追到这里,为保性命,不妨告诉他她的去处。后来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母亲高义,说了谎话,那人不说信没信,只带走了我。”
“那人是明华剑尊?”羽徽若问道,“明华剑尊为何要追杀凌冬雪?”
“那段往事我并不太了解,只依稀从凌冬雪那七日和母亲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眉目,凌冬雪与明华剑尊少年相识,两心相许,明华剑尊觊觎羽族神物,假死骗凌冬雪偷盗赤丹神珠复活他。后来凌冬雪发现假死的秘密,明白过来明华剑尊并非她眼中光风霁月的君子,讨要赤丹神珠,但凌冬雪只拿回半颗赤丹神珠,剩下半颗赤丹神珠温养着明华剑尊姐姐的魂魄,那之后两人看似和好,实则嫌隙已生。再后来,明华剑尊做了些凌冬雪不能容忍的事,连对凌冬雪的爱都是作假成分居多,两人彻底决裂,明华剑尊欲强取赤丹神珠,废了凌冬雪的修为,到处追杀凌冬雪。”
“这么说来,明华剑尊并未找到凌冬雪。”
姜潮生点头。做大事的人,手段狠辣些在所难免,放眼整个仙门,又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哪个不是道貌岸然,贪图名利。
姜潮生那时就留在了七曜阁,拜入明华剑尊门下,他并不觉得明华剑尊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崇拜他干脆利落的作风。
“凌冬雪真正去了何处?”
“莫愁山。”姜潮生回想起那白衣女子离去前决绝孤单的背影,“她没说去做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去了结自己。”
“你去过莫愁山吗?”
“不曾。”姜潮生不关心明华剑尊与凌冬雪的渊源,他把凌冬雪三个字深埋于心底,就怕明华剑尊察觉出当年他母亲说了谎,迁怒到自己的身上。那支簪子他一直留在身上,被人看到也只说是母亲留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夜色愈浓,楼下的喧嚣声渐渐散去,这一番交谈下来,灯烛烧了半截。羽徽若起身,说:“我该走了,多谢你将这些告诉我,你我立场不同,如今已从同门变作了仇人,下次见面,我……不会手软。”
姜潮生对她的宣言并未动怒,只说:“我亦如是。”
羽徽若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刚下楼梯,身后传来姜潮生的声音:“等等。”
羽徽若回头望他。
姜潮生提着盏兔子灯笼,行至她身前:“好歹曾同门一场,天黑路难走,这盏灯笼赠你。”
羽徽若想拒绝,姜潮生抢先道:“烛火一灭,你我往后再无瓜葛。”
羽徽若想了想,终是取走他手里的灯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3章 [VIP] 奔赴
夜市都已收摊, 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烛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多亏有手中这盏灯笼,免她孤身行走黑夜。
这个时候不知鹿鸣珂是否已练剑归来, 怕与他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特意挑客栈的后门走。
她鬼鬼祟祟推开院门,背过身去,四处张望, 猝不及防撞上一道人影,惊得手中灯笼剧烈摇晃。
摇曳的光晕里, 鹿鸣珂半张覆着黄金面具的脸颊逐渐清晰。
“悯、悯之。”羽徽若做贼心虚,乍一见到鹿鸣珂,汗毛倒竖,“你怎会在此?”
“练剑。”鹿鸣珂将东皇剑插入剑鞘,扶住她踉跄的身体。
羽徽若自己做了坏事, 不敢追问他为什么折返回来练剑,鹿鸣珂亦不继续往下说,事实上, 他是跟着羽徽若回来的。
姜潮生在雅间设置了禁制, 他虽跟踪羽徽若,并未得知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羽徽若提着灯笼, 一路鬼鬼祟祟往回走的时候, 他就在离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怎会比我晚归, 这盏灯是从何处得来的?”鹿鸣珂明知故问。
“同你告别后, 我睡不着,顺路去夜市逛了逛。”羽徽若对这盏灯的来头闭口不提。
“没有见什么人?”
羽徽若惊讶他会如此直接问出来, 见过云啸风和姜潮生两人后,她心底已对鹿鸣珂生出了怀疑,下意识不想告诉他真相,然而对上他深邃的双眼,一种沉沦眩晕的感觉包裹住她,拽着她不断往下沉。
“姜潮生。”羽徽若沉溺他眼底的柔波里,化作了一株水草,晕晕乎乎的和盘托出,“他主动约我相见。”
“他约你见面做什么?”
“我要找一人的下落,他知道那人的下落,他说,这是他此前欠我的一桩承诺。”
“那人是谁,又在何处,你寻他做什么?”
“她叫凌冬雪,是姑姑的妹妹,二十年前为明华剑尊盗走羽族的神物赤丹神珠,我找她是为拿回赤丹神珠。姑姑说过,我吞了赤丹神珠,就可以再次褪羽,化出翅膀了。凌冬雪最后的踪迹是在莫愁山,我想去莫愁山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的脑海一时迷糊,一时明朗,断断续续的记忆闪过,将要想起所有真相时,鹿鸣珂抬手拂过她的眼前。
她双眼阖起,软倒在鹿鸣珂的怀中。
“今夜的事情都忘了。”鹿鸣珂垂下脑袋,抵着她的耳畔,轻声耳语一句。
那睡梦里的少女似有所感,面颊埋入他怀中,睡得更香了。
鹿鸣珂横抱起她,回了屋中,
他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薄被,放下软帐,而后熄灯离开。
姜潮生赠她的那盏灯笼被他顺手带走,丢在了后院的一条臭水沟里。
*
羽徽若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醒来的。
身下铺着厚被褥,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角落里置有桌案,一只银色的熏炉香雾袅袅,绘有青花的果奁盛着各色精巧的点心和蜜饯。
鹿鸣珂坐在桌畔,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天光,手里捧着一本剑谱,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羽徽若坐起,环顾四周,一脸茫然:“悯之,这是?”
她有些不大记得昨日将储物袋送还给鹿鸣珂后,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我们出一趟远门。”鹿鸣珂合起剑谱。
“还有三日就是比试的日子,来得及吗?”羽徽若担忧。
“来得及。”
“悯之说来得及,就来得及。”
“怎么不问我们去何处?”
“悯之去哪里,自有悯之的道理,我呢,去哪里都成,反正是历练,走得远,才能长更多的见识。”羽徽若怡然自得的又躺下了。
熏的香雾淡淡的,草木的气息极浓,闻起来叫人心旷神怡。
莫愁山地处极北,越是接近,气候越是冷,还好鹿鸣珂备了厚衣,羽徽若喜暖怕冷,还未到莫愁山,就迫不及待地将厚衣物穿在了身上。
半日的功夫,到了莫愁山。
鹿鸣珂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拿起手炉,放入羽徽若怀中,又给了她几颗霹雳弹:“车里备有小食和热茶,你在此处候我,无聊了就看看书,若遇着危险,就用这些霹雳弹。”
“你不带上我吗?”羽徽若全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山上冷,你不会喜欢的。”
羽徽若的确不喜欢大雪封山的气候,尤其是这莫愁山的雪终年不化,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她想了想,同意了鹿鸣珂的话。
鹿鸣珂临走前,羽徽若不放心地问:“你几时回来?”
“天黑前。”
“要是天黑前没回来怎么办?”
鹿鸣珂深思道:“驱车离开,去找云啸风,回羽族。”
他说的这样严重,羽徽若不免担忧:“山上很危险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何?”羽徽若不解。
“我要拿回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羽徽若还想追问,鹿鸣珂莞尔一笑:“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入夜后,山中会更危险。”
羽徽若只好恋恋不舍松开他的袖摆,叮嘱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答应我,不许有事。”
“嗯。”鹿鸣珂揉了揉她的脑袋。
*
莫愁山高约万丈,山巅终年覆雪,鲜有人迹,凌冬雪已失踪许多年,未必真的如姜潮生所言,身在莫愁山。
在不在的,总要亲自跑一趟,确认过方死心。鹿鸣珂握着东皇剑,辟出一条上山的路。
他有修为傍身,大雪对他影响不大,浑厚的灵力包裹住四肢,行走厚雪间如履平地,再加上极快的身法,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就算凌冬雪真的来过此地,这些年来,大雪一层层覆盖,早已掩去她旧日的行踪。鹿鸣珂放出灵识,散到各处。
过了会儿,他收回这些灵识碎片,一片片查看,很快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其中一片灵识曾抵达一处山洞,洞里留有锅碗瓢盆等物,昭示着曾有人在此住过。
鹿鸣珂循着神识碎片指引,沐浴着风雪,踏入山洞。
如灵识碎片里显示的那般,洞内置有桌椅床榻并女子的衣物,陈设简陋,杂乱不堪,看得出来洞府的主人未曾打算在这里长住。
鹿鸣珂行至桌前,指腹摸了摸桌上覆盖的厚尘,而后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去。
行了数十步,有一座孤坟,上书凌冬雪与明华剑尊的名字,明显是一座男女合葬墓。
明华剑尊还活着,若这墓中有人,必是凌冬雪无疑了。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劈开坟茔。
轰然一声巨响,深埋于地下的棺木分作两半,露出里面女子的尸身。女子着红嫁衣,簪凤头钗,五官精心描摹,肌肤光滑如玉,静静阖目躺在棺中,宛若睡着了一般。
鹿鸣珂弯身探她鼻息,确认已死。
死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腐,只怕与那半颗赤丹神珠有关。是谁在她死后将她埋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鹿鸣珂目光扫过她周身,在她颈侧发现了赤丹神珠,他伸出手去,摘下赤丹神珠。
与此同时,那棺木里的女尸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血雾漫天喷洒,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原来女尸的体内设有一处机关,女尸的爆炸便是与此有关,机关内是密密麻麻细如牛毛淬满剧毒的银针,这些银针铺天盖地袭来,鹿鸣珂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纵身而起,躲闪着银针。
脖颈忽的一疼,他的身形趔趄一步,落回地面。
终究不是铁铸的血肉,苦修体魄,就能做到刀枪不入,要想摆脱肉|体凡胎的禁锢,除非强大到舍弃这副身体,以天地承载意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按住脖子,逼出一根毒针。
毒素蔓延很快,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已顺着全身的经脉游走,入了肺腑。
鹿鸣珂运功,将毒素压制到心脉附近。
脚下都是肢体的碎块,冰雪被血雾覆盖,鲜红弥漫。鹿鸣珂摊开掌心,半颗赤丹神珠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神色如常,扶起被他剑气波及倒地的墓碑。石碑的背面刻有数行小字,是凌冬雪留给明华剑尊的遗书。
多年前,凌冬雪孤身来到这莫愁山,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在此处结识一群野生的狐狸,居了小半个月,没了修为的身体渐渐干枯,即将衰竭而亡,她有半颗赤丹神珠,却不愿求生,只因她早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和明华剑尊合葬。
她亲手做了这个机关,托付那群狐狸,在她死后,将她的身体容纳机关,埋葬在这里。
她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明华剑尊前来赴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潮生母子会隐瞒她的去处。
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是遗憾了些,若泉下有知,怕是会心有不甘。可惜,魂魄渡过忘川,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已再无凌冬雪。
鹿鸣珂讥诮地翘了下唇角,离开了这座残坟。行至半山腰处,被一人拦住去路。
“姜潮生。”鹿鸣珂染血的手,握紧了东皇剑。
“鹿师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姜潮生依稀是当日一袭绿衫的少年模样,满面惨白,立于雪中,像是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鸣珂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姜潮生设的局。他故意将凌冬雪的下落透露给羽徽若,为的就是鹿鸣珂自投罗网,他坐收渔翁之利。
“很抱歉,我要你手里的半颗赤丹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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