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这就很奇怪了。
还没等她想清楚前因后果，莫萱就见眼前模糊地景象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一道挺直不屈的倩影倏地映入她的眼帘。
女子眉目秾丽，身着一袭耀目银甲，本该惊艳绝伦，可却生生被数道冷黑铁链束缚，肩背上到处是刀割血迹，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染红盔甲的莹白。
她束发凌乱，满目怆然，可哪怕被人压制跪地，那道纤细的腰背都是挺直的，壮烈而不屈。
不光是她，女子四周围着大批身着雪衣之人，莫萱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知那些人气质肃穆，冷漠威严，忽地一道沉闷钝涩的责令声强硬落下：
“罪神重明，汝可知罪！”
“……”
重明？这不是传说中那个剿灭魔族的战神么？
莫萱惊讶不已，她竟是个女子！
可据裴轩意所言，她早就于万年以前殒身万魔窟，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呢。
行刑场上，女子始终不语。
直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被压上行刑台，莫萱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他的身影实在熟悉。
不等她记起那人究竟是谁，古老森严的责问再次响起：“重明，你可知罪！”
这哪里是在审讯，分明是在威胁。
莫萱忽觉这帮道貌岸然之人简直虚伪极了。
偏头看了眼那道被死死压制的人影，女子眼神挣扎了几息，最终归于灰败黯淡。
她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闭上双眼，认命般喟叹一声：“臣……认罪。”
莫萱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道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
不知为何。
明明她根本不知那黑洞是做什么的，明明这不是自己的记忆，莫萱却觉得心脏撕裂得厉害，整个人被恐惧和心寒淹没。
内心无数次呼唤着：别过去，别过去！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可她的声音就像被堵在喉口，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生生看着她渐行渐远。
重明最后回头不知看了眼什么，下一秒，一跃而下，转瞬间便消失在无边至暗里。
“不要！”莫萱终于呼喊出声，身体向那个洞口狂奔而去，可真正到的时候，那漆黑洞口已然不见。
随之消失的是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影，继而是四根擎天巨柱和苍茫白雾，天地间倏然一片漆黑昏暗。
只剩莫萱一人跪在原地彷徨失措。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耳畔响起铿锵剑鸣，就在剑锋里耳廓只有半寸之时，莫萱疾身堪堪躲过。
身后那人一击不中，轻哼一声：“速度是快，不过比起从前，可差远了。”
莫萱转身一看，只见那人全身被漆黑面料包裹，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骇然的眼睛，眼型锋利，看向她的眼神阴翳毒辣，透着一抹志在必得。
莫萱虽听不明白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反唇相讥。
漆黑石洞中，只见少女双手环于胸前，下巴微扬朝着那黑衣人，好整以暇道：
“虽比不上从前，但也比你这只阴沟里的偷袭老鼠更快一筹吧。”
那人不怒反笑：“哈哈，你这嘴皮子果然是一点没变。”
“那就让我来试试，我俩究竟谁更快！”
话落，黑衣人面色骤变，瞬间冷脸，不给莫萱反应的机会，提剑疾步上前。
“锵锵”
莫萱拔剑格挡，剑锋与剑锋间急剧摩擦，发出强烈的轰鸣声，震荡在整个石洞中，头顶不断有碎石震裂坠落。
莫萱用尽全力，只跟他堪堪打个平手，两厢对峙间，莫萱余光瞥见银色佩剑的几道裂纹。
显然黑衣人也发现了这点，他看着莫萱，眼神嘲讽，哂笑道：“还不明白么？你早就不是当初的你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莫萱看他那副眼神，莫名想起幻境里那帮道貌岸然之辈，也是这般自说自话，狂妄自大！
于是她咬牙含恨，一字一顿道：
“关你屁事！”
极度愠怒间，少女竟是用自身灵力生生灌入剑身，直直把人震飞。
只不过那把佩剑也因此彻底断裂。
黑衣人一击不敌，心底大惊，没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见过大风大浪，他还是稳住面色，像是为她好似的劝诫道：
“剑都没了，还是老老实实受死吧，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莫萱面不改色嘲讽：“哼，你的本事要是有你废话十分之一多，也不至于在这吹牛皮。”
男人脸色登时一沉：“不知好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便用尽全力握剑再次袭来，霎时间剑锋所过之处飞沙扬砾，疾风骤起。
莫萱察觉他剑势中的恐怖威压，反应过来他这次是来真的，于是莫萱不敢小觑，凝神定气，就打算赤手空拳奋力一搏。
就在二人身影即将交汇时，异变突生。
“欻欻——”
等莫萱反应过来，就见那黑衣人手中银剑已然被外力挑飞。
莫萱偏头望去。
嗯？
怎么又是一个黑衣蒙面人？
望着一左一右，仿佛复制黏贴的二人，莫萱傻眼了：“这是在干嘛？夜行服派对？”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两边已经开打了。他们来来回回速度太快，莫萱根本插不进去手。
直到刚开始的黑衣人被挑开蒙面布条，打斗才堪堪停止。
那人好像十分怕被人发现自己长什么模样，于是他顾不上迎招，祭出一道法器，便仓惶掩面逃离。
场上一时只剩莫萱和另一个蒙面人。
莫萱走过去刚想道谢：“谢……”
怎料这人就跟没看见她一样，目不斜视转身离开，徒留满地的打斗痕迹，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莫萱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
“现在人都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嘛？”
事已至此，莫萱正想赶紧离开这个不详之地，忽听远处传来几声高呼：
“莫萱——”
“莫师妹——”
是姜芙儿他们！
“我在这儿——”莫萱一边高喊，一边往回走。
等奔向石洞出口时，莫萱蓦地被一道熟悉身影猛地拥住。
铺面而来的是男人炙热滚烫的气息。
“师尊？”
甫一被抱住，莫萱瞬间就知晓了这人是谁。
顾染音只顾抱着莫萱，也不说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拥着自己的双臂微微颤抖，仿佛后怕极了。
男人看着清瘦，实际上他脊背宽阔，腰肢劲瘦，因而抱起来十分有安全感，那双有力的臂膀越拥越紧，仿佛是要拼尽全力地留下她。
被淡淡旃檀香气包裹，莫萱感受贴着自己的这幅躯体，温热的体温熨帖地暖着她的心底。
莫萱忘却了慌乱失措，她在他身后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柔声安慰道：
“师尊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莫萱以为顾染音这么害怕是因为怕她出事，殊不知他是因为一场再次重现的噩梦才惶恐至此。
顾染音被她吓坏了，在幻境里，他再一次回到那一天，再一次……眼睁睁望着她堕入深渊，却没抓住她一缕残魂。
心脏刀割般的疼，他像沉浸在深海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呼救，留给自己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和窒息。
石洞外，两道亲密的身影紧紧相拥，不分彼此。少女一句又一句软话安抚着高大清冷的男人。
在场其他人看着这一幕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师徒二人。
姜芙儿眼神示意其他人：怎么回事儿啊他俩？
裴轩意摇摇头叹气：没眼看啊没眼看……
周衍藏在面无表情的老蒋身后，目瞪口呆。
安抚了一会儿顾染音总算恢复正常，莫萱最后轻拍了一下他宽阔的背，把人拉开。
而后她目光一转，看向众人，一脸认真道：
“说吧，你们都遇见什么了？”
第29章 神剑
◎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呀？◎
谈及此事, 裴轩意和周衍脸色立马黯了下来，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莫萱不用问就知他们没经历什么好事。
反倒是姜芙儿一脸向往道：“我看到好多漂亮的红裙子呢。”
再看老蒋脸上心满意足的模样，众人便知他一定是又看见什么绝品法器了。
莫萱松了口气：“好在大家都没出什么事, 那我们继续走吧。”
众人齐齐点头同意。
剩下的关卡也不是很好走, 但好在众人实力都不俗, 过五关斩六将也都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一闹心的可能就是，在此期间他们的小师妹一直牵着顾峰主的手, 怎么也不肯撒开，其他几个人只是看着就觉得饱了。
莫萱也不想这样, 只是师尊眼尾低垂，落寞得过分, 看上去实在太没安全感, 只要她稍稍表现出要松手的样子, 顾染音的眸光便会若有所察似的黯淡一分。
她实在是不忍心, 于是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下牵了一路的手。莫萱觉得自己都快被身后那几道灼热好奇的视线给烧穿了。
众人一路过来得了不少好东西，法器、丹药以及各类符术的秘册, 应有尽有。磕磕绊绊一番，所有人终于走到了琅琊境的尽头。
偌大苍老的银灰色石碑上，被人用朱砂笔大刀阔斧地刻着“万归剑冢”四个大字。
碑体虽有破损, 饱经霜雪, 但乍一看众人还是不由被那石碑上笔走龙蛇的血字所震慑，古老神秘的象形文字仿佛穿越千万年来到此间, 与他们这些后辈不期而遇。
这是何等地惊心动魄。
只可惜, 这份惊心动魄硬生生被某些俗人给毁了, 他们还站在门外, 就听到门内的争吵声。
“让我试试，你都试半天了，躲开！”
“躲什么躲，先来后到你不懂么？快给老子滚开！”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
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争执声，几人默契对视一眼：看来不止是他们先到了。
像是冥冥之中，莫萱甫一进门，就不可避免地倒霉地跟某些讨人厌的家伙对上了眼。
洞口处，殷无俦一袭墨黑金丝长袍，正眉目冷冽、面色不善地睇向众人，那眼神如剑似刀，跟要吃人似的。
尤其是对着莫萱时，殷无俦眼里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莫萱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挂了，这人怕是第一个抄起刀叉上来，去享用人肉自助餐的。
思及此处，莫萱无奈叹了口气：
……果然是冤家路窄啊。
默不作声地避开他杀人般的视线，莫萱就想进去随便转转。
二人肩背相错的那一秒，洞府内阴沉嗓音乍然落下：
“慢着。”
莫萱背对着他，又是一声长叹，她已经尽量在避开他了，奈何那小子显然是不想让她好过。
所有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想着不要破坏了大家的好心情，不便跟他动手，莫萱转过身，皮笑肉不笑：
“殷公子又有何指教啊？”
眼见男人不怀好意地视线落在自己空荡荡剑鞘上，莫萱就知道这狗东西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殷无俦身板挺正，依旧端着幅清正儒雅的模样，宽大的掌心还往下滴着血，嘴里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客气：
“莫仙友既然连剑都被人打碎了，又何必来剑冢丢人现眼呢。”
话落，他身后附和般响起两声轻嘲。
莫萱抬眸一看，殷无俦今日身后跟着两个面生且身形威武的小厮，发出嗤笑声的正是他二人。
那俩人一见莫萱看过来，立马收起笑意，换成怒目圆睁的模样。
整个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莫萱不禁陷入沉思：这琴剑山庄的招人标准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只准凶残恶狗入内？
只是她虽不想惹事，可也不是个软包子，任人揉捏。
于是莫萱扬起抹职业微笑，下巴朝他那儿一点，赞叹似的说了声：
“诶，狗不错。”
殷无俦身后那俩人一下反应过来，面色一沉，异口同声：
“你！”
莫萱见此笑了笑，又一声夸赞似的轻叹：“还挺聪明。”
随即不等他俩发作，莫萱快速转移炮口。
围观众人只见少女一袭烟粉色襦裙，我见犹怜的一张小脸上忽地一副纳闷的模样，随即她像是觉得眼前人不可理喻一般，哂笑着反问一句：
“殷公子这次不搞污蔑，改嘲讽啦？”
“看来你们琴剑山庄的门风也不过如此么。”
话里话外皆是不屑与瞧不起。
这下连殷无俦的脸色也绷不住了。
周围的修士为了看这场好戏，纷纷不动声色地竖直耳朵，毕竟这殷家大公子的瓜可不是经常能吃到的。
这些人是各大门派的弟子，都是去过仙门大会的，自然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知晓这位殷家大公子仗着他爹的名号，无端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头接耳，对着殷无俦指指点点。
“看着人模人样，怎么是个仗势欺人的啊。”
“是啊是啊，要不是殷老庄主，谁知道他殷无俦啊？”
“真是狗仗人势，不懂规矩，简直给他爹丢人！”
“……”
那些人声音并没有刻意放低，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殷无俦也不是个聋的，自然把那些指责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那些话像绵密的细针一样，句句扎在他心底，殷无俦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靠爹吃饭！
于是他对着莫萱扯出一抹狠笑，咬牙切齿道：
“你……可真是好样的啊！”说话时脸色青紫，仿佛脸上的青筋都要爆开。
“嘿，谢谢夸奖。”
莫萱嬉皮笑脸，知道某些人又要破防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之前是想放过这小子的，谁让他自己欠削。
殷无俦虽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可还是心存顾忌，不敢发作。
这小妮子虽牙尖嘴利，但她身边站着顾染音这个大威胁，他暂时还动不了她。
不过只要他得了神剑青睐，那些指责又会重新变回赞誉，到时候再找她的麻烦，也不耽误什么时间。
于是莫萱就见男人方才还对她疾言厉色，转瞬间那脸色便恢复如常。
殷无俦冷哼一声，随即转过身，瞪了身后两人一眼，无能狂怒道：
“看什么看！还不快随我去寻剑！”
“是……是。”
两个小厮见自己被怒火波及，再不敢多言，灰溜溜地跟着男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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