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凛礼伤口恢复的快,不过瞬间,便来到了山崖下,只是这衣服怕是毁了。时间不等人,唯有此路是最快最近的,虽说胳膊有些酸疼,但也无碍。
这山崖下沉降着难以数清的执念与无法飞出天神震怒的亡魂。他们见到了凛礼,随即飞扑而来,吸食着她的生气。
他们都是因天灾逃难至此的天河古国亡灵,凛礼咬着牙,她知道他们在哀嚎,在责备,为何他们死在这深不见底的山崖之下,而凛礼却当了天神之境的神女?
凛礼攀上那陡峭的悬崖峭壁,身后是不断拉扯的亡魂。
越往上,越觉无力,那眼中遥不可及的山崖之处,就像天堑,难以逾越。可寂北还在等着石中花救命,她一定要带回去!
身侧是迅速滚下的落石,十指也已破了大半,凛礼自嘲道,“好些年没做过这事了,倒是生疏了。”
耳边的风声愈加刺耳,想来是要接近那处灵气充沛之地了。
谁知脚下竟突然踩空,好在凛礼立刻抓住一根枝桠,这才没摔下。可那些亡魂却依旧缠着她的脚踝,死死地将自己往下拽。
枝桠的裂口在不断扩大,凛礼试图移到旁边的石块之上,眼看指尖即将触碰,那亡魂骤然发力,将她再度拖至山崖底部!
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喘口气都费劲,得亏自己是神女,不然只怕真没命了。凛礼挣扎着爬起,看来她只能再攀一次了。
那些亡灵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但也未曾攻击,只是拼命地想把凛礼留下。
她托着沉重的身子,走的艰难。
凛礼今日似是格外脆弱,明明她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但回到故土还是忍不住心伤。六百年了,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天河古国。
她早已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了,就连祖母和堂弟的相貌都已是过往云烟。凛礼攀着山崖,过去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六百年前的天河古国,因一场饥荒,饿死了无数生灵,也包括凛礼素未谋面的父母。她一直与堂弟跟着祖母靠吃树皮,捡别人废弃的东西活到了九岁。那时最好的日子,便是偷偷溜出门去看一眼那独角皮影戏了。凛礼躲过人群,藏在观众席的座位之下,偷看着难得的乐趣。
可那日,祖母为了二两肉,将她卖给了王宫的大人。
她说凛礼命好,与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得了大造化。
凛礼不知她的大造化是什么,只知那二两肉是给堂弟的。凛礼一直很羡慕堂弟,因外婆给他起了名字,偶有米饭,总是堂弟吃不下了才轮得到她。
而凛礼,只是祖母口中的“喂”。
她不敢多言,若是有朝一日祖母都不管她了,凛礼就再无亲人。
但因那二两堂弟嘴馋的肉,她自此便成为了那位公主的影子。其实哪有什么与公主同日生辰,都是祖母骗人的把戏,连带着凛礼都是个骗子。
王宫有多美,凛礼不知道,只有那地窖的一方天窗是她的归宿。她只能活在见不得光的地下,像腐烂的杂草,无人问津。
宫人们说,她是天河献给天神的贺礼,自当辟谷,不能随意进食。
这于凛礼而言也不是难事,她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挨饿。
地窖内呆了一年,那些大人就为她安排了读书习字,甚至是礼仪,绘画。只是依旧未曾将她放出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们说,“要照着公主的笔迹来写,绘图落笔也要学着公主的技巧,翻阅书册时的手指要放在何处更要学着公主的姿势。”
但公主是什么样子的呢?
凛礼从未见过,想来是活在阳光下,有自己的喜好,不用受人摆布的自由模样吧。也是凛礼无法触及的美好。
十八岁的那天,他们将自己带上了祭天之地,接见了神官。
他们朝着凛礼下跪,行礼,他们叫自己公主,也叫自己神女。可她究竟是谁,说到底,她如今依旧是祖母口中的那个“喂”。
因她的李代桃僵被天神发现,他发了雷霆之怒,洗刷了天神古国的罪恶。无论凛礼如何祈求,那位仁慈的天神,依旧没有息怒,他无法忍受自己信徒的欺骗。
他让凛礼活着,也是为了警醒那些不安分的人,不要妄图挑战天神的权威。
而那些天河的人,在不断咒骂着神女,那些及其难听又污浊的话语像一把把利剑,牢牢地扎进凛礼的心中。他们供养的公主,献给天神的礼物,丝毫没有庇佑自己的子民,反而袖手旁观,苟延残喘地活着。
可她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早已被王带离纷争。
凛礼,成为凛礼前,从来都身不由己。
如今身上虽有无数伤痛,她却觉得活得无比自在,泪水被风吹散在山中,打湿了经年不散的阴霾。她想回报那个带给她生机的寂北,是他发现了神坛里孤寂无助的自己,凛礼想付出一切去感谢他,是寂北的出现,让凛礼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终于到了!”凛礼抚上那灵气之地,眼瞧着一朵带着晶莹露珠的花在悄然生长。
花蕾卷曲,却温柔而有力量。
她轻轻伸出手,那石中花却主动飞入凛礼手心,不断吸食着她的灵气。原来是把自己当成了养料,这下便不算是辜负了他的恩情。
寂北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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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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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五日了,寂北已将整个龙渊禁卫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不见凛礼的踪迹。他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肝火颇为旺盛。
“连个字条都不留,什么也不带,她还真是要气死我了。”
寂北烦躁地在军帐中踱步,想把那火气往书架上撒,但一想到这是凛礼给他收拾的,又舍不得,举起的拳不得已缓缓放下。
起初不见那军帐外的身影时,还以为是凛礼先回了自己的住所,也并没有多想。可问英却突然来报,凛礼不见了,寂北才明白,以后再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半步。
想来凛礼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那便是出了什么事,早知如此还不如告诉她实情,也好过这没日没夜的担心。
问英犹犹豫豫地施礼道,“主子,有,消息了。”他不安地看着似要杀人的寂北,咽了咽口水。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还不快说!”寂北本就不悦,问英还这么不干脆。
可那帐中之人却极为为难,不知从何说起。
“是不是和安如儿有关?”寂北走到他跟前,故意低头一问,“因考虑到她身后的安家,你才瞒了本殿下这些时日,但想着凛礼至今未曾寻到,恐怕是真的出了事,所以你想来告诉我了?”
寂北按住他的肩胛,慢慢收紧。问英自小便跟着他,如今竟也要有了二心吗?
“主子!”问英下跪道,不卑不亢,“您自有大业要成,切不可因儿女私情丢了时机!神女固然重要,可她终究是您的棋子。身为未来的储君,龙渊二殿下一定不能对她动真情!”
他垂首想了想,“何不就此放神女离去,也是一种选择,属下知道,主子就算没有神女也可登上王位,神女既已离开,便别再寻了,如此一来,神女也不必丧命。请主子三思!”
问英也不忍心伤害神女,但眼瞧着主子这些天的魂不守舍,他便明白不能再放任下去。万一因神女一事被大殿下和祭司抓到软肋,二殿下就会陷入危险之中,这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大业稍有不慎就会毁于一旦。
寂北竟被问英此番肺腑之言给气笑了,“你为何会觉得本殿下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呢?”他居高临下地瞧着问英,也不知他这心腹眼中看到的是自己,还是储君的位子,“安如儿进来!”
门帘即刻被掀起,心气极高的俏丽姑娘满不在乎地往左侧一坐,“表兄真是好大的火气。是要将我一并问责吗?”她看了眼匍匐在地的问英,偷偷一笑,“我与问英可都是为了你好,别不识趣。”
“为了我好,就是用安家的势力要挟问英瞒着我凛礼的事吗?”
他自然知道问英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这些话,这背后只有可能是安如儿以安家要另择他人扶持为借口,才能让问英连他也敢忤逆。
安如儿自顾自地吃着瓜果,却还挑挑拣拣,“我这也是为了表兄好啊,如此你也可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是愿意一心助你的。”她绕到寂北身后,看见了那腰带间的玉珏,“难道你不愿知道神女会不会为你出生入死,在所不惜吗?”
“你什么意思?”寂北握紧了双拳,“我的私事,安家也要插手吗?”
她叹了口气,将问英扶起,随意地撑着身子坐在一边,“都争储君了,哪还有私事。表妹我早就看出,你对那神女动了心思,所以也想帮表兄试探下。便告诉神女,只有奉石山的石中花才可救治你的伤势。那奉石山可是天神诅咒之地,任何人进入都无法施展法力。可神女还是义无反顾地为了你去采那石中花,只是不知这情意是恩,还是爱呢?”
安如儿笑得灿烂,“神女也太好骗了,都不知道那石中花,就算带回,也不过是给你增强修为的东西,并不能解毒。”
寂北唤出惊海,随即踏出军账,他不愿再多浪费时间。
谁知安如儿却不依不饶,“若非表兄装病,我也不能得逞,第一次有人为你赴汤蹈火,滋味如何?”她自是不担心寂北会对她不利,何况安如儿偷偷做的那些事,寂北以前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就算这次玩大了,还连累了问英,考虑到安家,二殿下也不能兴师问罪。只因那人是借着安家的身份,流落人间的神女。
他们都自作主张,自说自话,寂北深知若无安家的扶持,他也不会走到今日,可若是得了权势却连最想保护之人都无法守护,那他又如何护得了龙渊万千民众。
——
因带着石中花的缘故,那羊皮卷的阵法竟只将凛礼带至了半程。接下来的路只能她自己走了,可她承载着这花,却无法使用法力,也不知离她来此过了几日。如今寂北定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她若不再快一点,只怕他修为不保。
山间的路布满荆棘,凛礼一路跑着,却也不曾疲倦,她知道,一旦停下,便再无力气。双手紧紧护着那朵娇弱的花蕾,唯有不断地输送灵气,这花才可不谢。
“快找找,神女说不定会躲在此处!”
一队人马举起长枪长矛,搜寻着山间的矮木丛。看他们的穿着是大殿下旭阳的人,他们竟已经找到这里了吗?
凛礼躲在草堆之后,不敢呼吸,她如今现身,定不是这帮亲兵的对手,若是石中花再被毁了,寂北该怎么办?那些亲兵狠厉地刺入草木之中,一点角落也不放过。
蒙的一下,凛礼自觉腹部被兵刃穿透!可她却依旧咬紧牙关,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在那长枪收回的瞬间,她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人?”
亲兵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凛礼拽出,所幸并未看清她的脸,只是瞧见她满身血迹和泥泞,倒地不起,没有气息,像是来逃难的难民。
为首的统领挑她覆面的长发,嫌弃的连连后退,“原来是个已死之人,扔这里,再去前面找。”生怕凛礼醒来,又往她后背补了一剑。
看来装死也是一个好主意,他们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死者”,颓废不堪的人,就是神女。
待他们走远,凛礼才缓缓起身,背后的剑伤愈合的到快,只是失了不少血,又一直护着怀中的花,已然是到极限了。她撑着树干,再次踏上了回程。再坚持一下就好,很快就能到龙渊军账了。
凛礼却骤然间红了眼眶,她一个人走了这么多路,有些累,明明是一个坚强的人,却还是忍不住想流泪。六百年了,她竟第一次哭地如此声嘶力竭,似要把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宣泄。
成为神女,从来就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若不是当这个神女,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天河古国不会因此灭亡,寂北也不会因她的存在而被他人加害,明明她不想的......
眼中的军账慢慢清晰,凛礼突然释怀,她回来了,胡乱地擦干泪渍,本想理一理身上的脏乱,却发现,裙摆都划破,已然是白费力气。
凛礼换了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她不能让寂北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他如今过得不易,凛礼不能再给他徒增烦恼。
天地苍茫,带着一点暑气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凛礼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军账,天上遨游的鹰隼在捕食着自己的吃食,她像即将消失的星子,被这呜咽的宁静而抛弃。
可凛礼正在活的越来越像自己。
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碧落之间,如墨的长发带着杀气,风入松的衣袖掀动这沉寂岁月中独一无二的波澜。
“寂北!我回来了!”
她轻的像一只刚经历风霜洗礼的孤鸟,仿佛用手触碰就会隐匿于红尘之中。
寂北任由她扑向自己,那一朵被护的很好的石中花,进入他的心脉,淬炼着他的修为,也带给了他全新的悸动。
温暖的力量流淌于血脉之中,那不只是石中花的力量,还有神女的祝福与灵气。带着不可亵渎的纯净,偏爱着他一个人。
有力而又颤抖的双手将凛礼似要揉进身体里,如果时间和生命都有尽头,那就是此刻了。二十多年的遭人白眼,谨小慎微,如今都得到了慰藉,寂北终于也有了愿意珍惜他的人。
睥睨众生的天神,没有抛弃他,把凛礼带到了他的身边。
“对不起,”他从初见时就用谎言将神女拉下神坛,又用谎言将神女绑在身边,如今更是让她为了自己独自一人,经历危险,“凛礼,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你不该救我的......”
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流进他的心间,“才不是,是寂北救了我才对。”他将自己的世界染上了色彩,带离自己出逃了六百年的禁制与折磨,也是他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自己。
“能遇见你,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相处不过两个月,却是填满了她六百年的寂寞。
寂北不可置信,原来自己也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救赎,他很想告诉母妃,有人教他如何去爱了,也出现了那一个值得他付出性命去爱的人了。
他一个卑躬屈膝,朝不保夕活着的凡人,竟将高洁的神女拖入了万丈红尘之中,自此定会不离不弃,生死契阔。
寂北不知是何时陷入了情爱之中,想来是那第一次初见,她于帷幔中起舞,而他却愣是躲在暗处看了半天,不敢轻易打扰这场不曾想象过的梦境。
神坛高筑藏明月,罗帐轻掀既倾心。
他的凛礼,是他一个人的凛礼,独一无二,只是为他而来,拯救他于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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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盼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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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问英连滚带爬地朝着两人赶来,虽说他确实是瞒了主子这事,但若是凛礼姑娘真有个好歹,他也不能脱罪,便想着同寂北一道去奉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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