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正中天坂佳乃下怀。
于是乎,她开始睁着眼睛扯谎,“我的父母早亡,我从小就被辗转寄养在远房亲戚的家里。”
“高中毕业后,我没考上大学,寄养家庭对我的失败感到失望,不让我回家,我只好在外面租单人公寓住,白天就在便利店上班,因为资历浅,所以只能拿最低时薪。还没等存下多少钱,不久前便利店倒闭,店长解雇了我。”
“失去经济来源后,租房也保不住,我没别的办法,搬出去睡天桥底,捡别人不要的平底锅之类的金属制品去卖钱,但是这样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后面饿得实在没办法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奇怪的人找到我,说他可以雇佣我。”
说到悲惨处,她甚至试图挤出来几滴眼泪,但无奈泪腺天生不发达,只得作罢。
天坂佳乃敛下眉眼,哀伤道:“饿的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违法不违法了,看他出手大方,定金说给就给,我就答应下来了。”
她幽怨地望向虎杖倭助,说:“爷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别报警,也不要跟别人说我长什么样好吗?我保证不会再犯的了。”
这是谎话,但天坂佳乃却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如果虎杖倭助不答应,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听到她的遭遇这么惨,虽然虎杖倭助还是生气的样子,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在一定程度上情有可原,但这仍然是很严重的错误。”
“再怎么窘迫也不能去亵渎死者,换成你是那些死者的家属,看见自己不幸离世的亲人在死后居然受到这种对待,你会有什么心情?”
虎杖倭助是传统的昭和式大男子,年轻时就是说一不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火暴性子。
此时见年纪轻轻的后生不学好,做一些不干不净的勾当,他就忍不了,训起人来不停。
受到狂轰滥炸的天坂佳乃无语凝噎,她其实很想说:老爷子,道理我都懂,坏我也是真的坏,把那些血肉塞进喉咙里的每一刻乃至现在都对他们觉得抱歉。
可是很难,真的很难,我做不到赔偿也没办法致歉,没办法对家属谢罪。
要背负那么多的罪孽活下去我也觉得自己很讨厌。
沉默地听着虎杖倭助数落好久后,天坂佳乃抬首,回答他开头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如果知道我死去的亲属受到这种侮辱,我的心情不会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想要把那个胆敢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找出来,然后将他锤进水泥地。”
她的语速很慢,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深刻,藏着隐晦的挣扎,“我并不是怪物,也不是反应迟钝的怪胎,爷爷,我有感情,知道什么是伤心、什么是悲哀、什么是痛不欲生,知道自己做出这种事会导致别人难过。”
“但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得选,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能走上一往无前的康庄大道,这并不是我在拿自己的劣势博取同情,也不是在跟你辩解自己没有犯错,或者是‘我弱我有理’的歪理。”
天坂佳乃摸过手掌上新长出来的瘢痕组织,淡淡地叙述道:“有些人他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过着人人喊打的日子,我接受了我是老鼠的命运,你不接受,那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
“但老鼠客观存在,你对老鼠说大道理,老鼠只想着明天要去哪里找到吃的活下去。”
那些伤疤粗看像漫天散落的星辰,但天坂佳乃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得到星星眷顾的幸运儿。
虎杖倭助的一边粗眉高扬,提高了声调说:“是吗?所以我现在是在跟一只下水道老鼠讲话吗?”
接着他摇头,否定道:“不对吧,站在我面前的明明是个人。”
“是个刚成年的学生,饿肚子的小孩,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如果只是一只老鼠的话,我不会对她说那么多话,而是当作完全没看见,忽视她的存在。”
天坂佳乃语塞了,她以为自己会听到非难的话,接受不了老鼠理论的老人会选择把自己当成无可救药的叛逆青年,露出嫌弃的表情。
一语毕了,虎杖倭助不再多说什么,直接一挥手,“你走吧。”
天坂佳乃没有如蒙大赦般地转身离开,而是试探性地询问:“爷爷,你打算报警吗?”
虎杖倭助的“哼”一声,说话依然自带威势,“我报警干什么?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人老眼昏花,把树影当成了其他人在自言自语,警察可不管这种小事。”
这算是不会向警官通报的承诺了。
“谢谢。”天坂佳乃道过谢。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走到窗户边,准备翻窗户离开,但掀开窗帘一看,外边已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堪比夜市闹巷,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爬水管不被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
鉴于刚才的倒霉经历,天坂佳乃不想赌自己今晚的幸运值。
一旁的虎杖倭助皱起眉头,把她从窗前赶走,“你这学生在想什么呢,这里可是三楼,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的。”
天坂佳乃感到为难,“我没办法一个人从医院大门走出去,这太可疑了。”
确实,这是个问题,在这种时分、这种情况下,除了医院的工作人员之外,无论是什么人出现在一楼大厅,都难免会引人注目。
虎杖倭助:“那你就留在这里等吧,天亮之后我再送你离开,没有人会特意留心一个老头究竟有没有家属前来探访。”
天坂佳乃:“那就麻烦爷爷了。”她环顾房间一圈,最后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种尴尬的沉默是难熬的,天坂佳乃干脆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连呼吸声都压到最低,装作自己不存在。
但虎杖倭助明显并不觉得彼此保持不说话的沉默是最好的。
他沉吟许久,道:“我的儿子……”
天坂佳乃睁开眼,侧耳细听对方在说什么,“嗯?”
“我的儿子和儿媳很早之前就不在了,是意外事故,只留下我孙子一个小孩子在世上,我就成为了他的监护人,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刚开始当然很难,我孙子会问爸爸妈妈到底去哪里了,得到他们将很久都不会回来的答案后也会闷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但是我想,成为孤儿的孤苦之处是在于很难遇到有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是孤儿就注定孤苦。”
“因此,我竭尽全力地教导他成材,让他正直,可以自得,学着不依靠别人也去取得幸福。结果就是他做到了,并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成为了一个值得被其他人依赖的人。”
说这话时,虎杖倭助的眼神里充满自豪的柔光。
“你的眼神让我想到他。”他望向天坂佳乃,如同透过她注视着自己的孙子。
虽然天坂佳乃的眼睛里总藏有一种对恶意习以为常的冷峻,尖锐得如同针,挑破开许多温情的假面,甚至与之对视会令人感到不适。
但虎杖倭助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相信自己在她眼中读出的柔和不是作假。
他缓缓道:“他跟你一样,都有着不幸的开场,曲折的成长经历,但时间终会抹平一切苦难,给人机会,让他们最终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所以我觉得你也应该可以做到。”
“我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没资格说给你机会,只是,如果你觉得饿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无论来多少次都可以,区区一个小孩的饭钱我还是能够支付得起。”
这份珍贵的善意令天坂佳乃的内心五味杂陈,情绪复杂得甚至无从理起。
末了,她扯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笑容,说:“我稍微吃得有点多呢……或许您会嫌弃我。”
“说的这是什么话呢,只要你来就行。”
天坂佳乃艰难应道:“谢谢,还有……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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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烟花,烟花很好看。
祝各位除夕快乐。
第19章 猜想(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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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松散的雪粒在窗外簌簌而下,浓重潮湿的白雾弥漫在城市的街道中,将冰冷的水泥森林模糊成抽象的几何色块。
天坂佳乃今天起得有些迟了,穿好衣服,抬头一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九点,这比往常要晚将近一个小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吠舞罗作为酒吧,要从下午五点才开始营业,所以哪怕天坂佳乃今天起晚了,也不至于耽误到店里的工作。
天坂佳乃走下楼,看见吠舞罗的突击队成员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坐在吧台边聊天。
天坂佳乃向他们笑着说早安,“早上好啊,各位,今天除了巡视之外还有什么任务吗?”
赤城翔平、胖乎乎的镰本力夫和正在用白布擦拭着高脚杯的草薙出云也回以问好。
八田美咲敏锐地听出来她的说话音调夹杂着沉重的鼻音,皱眉道:“你感冒了?”
天坂佳乃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过并没有明显发热,便答:“可能吧,起床之后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应该没发烧,只是普通感冒,所以还好。”
说实话,她觉得头有点晕,心里发闷,仿佛憋着一口气般难以呼吸。
一般来说,或许是因为吸血鬼的体质优于常人,普通的病毒根本对他们无可奈。
因此,托种族优势的福,自十岁以来天坂佳乃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次突如其来的感冒症状令她无所适从。
天坂佳乃挠挠头,苦笑道:“我迟点去药局买点感冒药好了,虽然我一直怀疑吃感冒药其实更多只是在起心理作用。”
她记起来自己昨天为了蹲到任务目标,只穿着一件羊毛衫硬生生在柏青哥店前等了将近两个小时。
而在终于抓到目标之后,几乎冷到没有知觉的她毫不留情地给那人的脸来了两拳,甚至还因为打得太大力而磨破了关节处的皮肤。
八田美咲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赞同地沙声道:“你身上的衣服太少了,要再多加几件,穿厚点。”
“感冒了记得不要吃生冷的食物,辣椒之类也最好少吃,多喝热水,不要去风大的地方瞎逛。”
天坂佳乃低头扫一眼自己正穿着的加绒风衣,再看一眼八田美咲的棉质薄长衫,默默无言。
嗯,有点道理,但不多。
但天坂佳乃没有说什么,而是收下了这份关心,笑盈盈道:“遵命,队长大人。”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在讨论什么新闻,是又有人生事了?”她凑过去吧台,听到他们在讨论着最近发生在其他片区里的事件。
“就是之前在新闻上播报过的那桩擅闯医院案件——”毫无心理准备的赤城翔平一转头,天坂佳乃的侧脸猛地映入眼帘,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要贴上,他的心当即漏跳了一怕。
赤城翔平咳嗽起来,他觉得自己肩膀上已经愈合的枪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咳咳咳,天坂、你靠得太近了点,可以退开一些吗?”
天坂佳乃挑起眉,不明所以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这样?”
刚才应该还算是正常社交距离吧,她也没料到赤城翔平会特意转头向她解释前情。
赤城翔平不好意思地整理鸭舌帽,将自己的表情用帽舌掩盖起来,闷声道:“嗯,这就可以了,这不是针对你的,呃、只是我有点、嗯,就是不太习惯耳边有人的气息。”
一句话,他解释得磕磕巴巴的。
天坂佳乃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乎,“没事,我很理解你,我也讨厌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的感觉,那确实挺烦的。”
赤城翔平语塞了,他想说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你靠得太近,他心脏有点承受不住压力,心跳过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摆。
天坂佳乃笑,“别在意我,你们接着说,我就听一耳朵,当我是个透明人。”
停顿一会儿后,赤城翔平接回上文,“那桩案件的犯人在沉寂了许多日之后再犯了,并且行为还变本加厉,真的如同那个教授所预言的那样,袭击了普通人,将他重伤。”
镰本力夫在一旁补充道:“因为这件事影响太大,所以警方方面封锁了消息,现在案子正在秘密调查中,暂时没有很多人知道。”
天坂佳乃欲言又止,勉强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能够这么断定就是那个犯人干的呢?毕竟他已经销声匿迹挺长一段时间了。”
自上次在医院遇险后,她已经放弃原有的觅食路径,转而依靠血库里的过期血袋和偶尔趁“吠舞罗”的人不注意,从任务目标身上取下一点“食物”来度日了。
这样做的代价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黑雾”质量急速下降,身体能力也虚弱不少。
“这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有一定依据的判断。”镰本力夫面露难色,犹豫着应不应该把刑警友人告诉自己的情报说给一个新加入的“吠舞罗”成员。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对天坂佳乃并不熟悉,只合作过一次,交谈的内容止步于任务交接。
镰本力夫知道她不怕苦不怕累、能打、长得好看却瘦弱得不可思议、面上经常带着微笑、是个比较好相与的权外者,除此之外,他简直是一无所知,不能确认她真的完全可信。
心思单纯的八田美咲倒是没想这么多,见镰本力夫停下叙述,于是不解地追问道:“所以说,判断依据是什么?是因为作案手段跟之前的案件很相像吗?”
既然是自己所尊敬的队长发问,那镰本力夫不好再纠结,和盘托出,“不是这个原因。”
“我简单看过现场照片,现在发生的案件的现场和之前发生的案件的现场之间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说着,他咽下一口唾沫,极其不愿意回想起那些图景。
“打个比方,在之前的案件中,现场处理得如同工厂里的流水线,所有步骤都精确无误,没有任何血会被溅到地板或墙壁,犯人冷峻得不掺杂一丝私人情感,按照一套自有逻辑和理性来损毁尸体。”
“而在最新发生的案件里,那种冰冷的理性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兽性与残忍,受害者腹部被捅穿,血液洒满墙壁,淅淅沥沥地流到地板上,要我说的话,我会说是一头大型野兽闯进了室内,接着实施了暴行。”
八田美咲:“我没理解你的意思,既然是截然相反的类型,那应该佐证的是犯人并非同一个人。”
“八田哥,”镰本力夫的表情凝重,“很不可理喻对吧,我刚开始听的时候也觉得这不应该被划归成同一个犯人,但现场的表象并不能掩盖犯人最真实的渴求。”
他沉重道:“他是个食人的疯子,无论是在理性控制下,还是彻底被兽性掌控的情况下,他都一如既往地渴望血肉,那种欲望太强,以至于根本没办法隐藏。”
这下天坂佳乃不笑了。
是哪个小垃圾脑抽?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假冒她的身份去行凶,他是有几条命够赔?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堪称疯狂的猜想出现在天坂佳乃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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