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言情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email protected]举报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2023

唐朝来的故人——天关星客【完结】

时间:2023-05-18 23:10:03  作者:天关星客【完结】
  于是她忙着为力群买寿衣、办丧礼,尽管打起了精神,每做一件事她仍觉得精神恍惚。
  出丧那天,没太多亲友,也没有排场,初秋的大雨更是搅得人心烦意乱,梦家望一眼他的遗体,又朝码头的方向看看。
  那个方向,埋葬了她年轻时代对爱情的最后渴望。
  遗体火化后,唐家的人眼里噙着泪接过力群的骨灰盒,力丽更是忍不住与梦家抱头痛哭。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梦家擦干泪水,显得特别镇定严肃。
  那天在街头抱着力群痛哭的小妇人不见了,从这天起,她的生活与过去截然一分为二。
  这时各大外国公司的轮船已经停航,日本人正集中火力轰炸长江上的船只,据说南京下关码头外的航道上沉船处处可见;本来他们还可以先去杭州,离城不远即可乘火车,可现在钱塘江大桥已被国军撤退时炸毁,为的是阻挡日军的进攻。
  梦家想她身上如今的存折和支票都是汇丰银行的,只能到香港才能取到钱,那么他们不如先步行朝东,中途转换火车,到武汉以后再乘船去香港,从香港去越南的海防,沿着滇越线铁乘火车到昆明,等到了云南的地界,去重庆就指日可待了。
  这漫长的旅途听上去就令人生畏,可是他们没有别选择,他们从北平逃出来为的就是不做亡国奴,倘若留在租界,难道英国人和法国人会更可靠?
  因为临近冬日的缘故,被子和厚衣裳终归少不了。在这些行李里,最重的就是力群的骨灰盒,梦家当初买了上好的紫檀木来盛放骨灰,如今才发觉这东西真是沉的要命。
  她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一块结实的蓝布把盒子裹好附在脊背上。
  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早晨,梦家带着大家,加入了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
  这个庞大的群体有穷有富,有南方人也有北方人,可不管他们以前的身份是什么,战争赋予他们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难民。
  乌压压的人潮,几千人的脚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行,在某种程度上重复了他们祖辈的脚步。
  但这艰苦的跋涉并不一定能换来光明,将来是茫然一片,每个人很自觉地不去谈论过去,他们的脑子只能思考眼前最迫切的需要,诸如到下一个市镇还有多远,今晚要住在哪里,有没有一口热饭可以吃的。
  即使到了市镇上,因为人太多,多高的价钱也雇不到车,轿车、摩托车、轿子,或者是能走路的牛马,要么被军队征用,要么早被人雇走;饭就更别提了,蔬菜和肉不要想,只有米饭和咸菜,而且这米饭里面有砂子,木屑,老鼠屎。
  成年人尚可将就,因为母乳太少,像舟舟这样的婴儿根本寻不到能吃的食物,幸好倩云临行前带些奶酪,他们可以把奶酪用热水融化喂舟舟吃下去。
  饥饿不可挡地摧毁着梦家的矜持,只要看到有食物出售的地方,她会跑得比倩云和沈勇、沈妈都要快,目的是争取在别人发现这批宝藏之前将它们据为己有。
  难题不止是吃什么,还有睡哪里。
  市镇上还好,终归在人家的柴房里还能凑合,可有时走着走着也没看到个有集市的地儿,如何选择一个遮风避雨的睡觉地儿非常令人苦恼,大家只好把铺盖卷在身上凑合,就像荒野上的野兽似的聚集取暖,竟也能熬过去好些个晚上。
  没想到有一天夜里还下起小雨,阴沉狭窄的寒冷从袖口、脚踝处侵袭钻入体内,四周尽是朦胧的山峰与黑压压的森林,道路则消失在看不到的雨幕深处。
  后来不知是谁唱起了歌,那是首北方的民谣,很多人都觉得耳熟,起初大家还只默默地听着,后来有人开始啜泣,最后只听到一阵阵呜咽声。
  幸亏过了午夜,这雨就停了,深沉混沌的世界才安静下来。
  这漫长的徒步行走本意是为躲避战争,可他们只顾着躲日本人,没想到会有强盗在这个时候打劫同胞。
  就在武汉快要到的时候,一批手持凶器的悍徒,不知从哪里从天而降,威胁大家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当时梦家正在弯腰看舟舟的襁褓是否暖和,她刚起身,就发现一名男子手持利刃正对着自己脖子,四周安静一片,谁也不敢出声。
  梦家冷静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可能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镇定自若,更没想到会突然发问,那男子愣一下,这才示意梦家把背后的包裹解下来。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她的脸几乎扭曲了,脸上愤然涌上潮红,一面朝后退、一面咬着嘴唇。
  然后就有人用钳住她胳膊,用刀割破蓝印花布,把那只沉甸甸的紫檀盒子抢到手上,梦家像只受伤的母兽,嘶叫着扑过去要去夺回紫檀盒子,管家沈禄见状连忙颤颤巍巍走过去,把口袋里银洋悉数奉上,说:“那是我们少爷的骨灰盒子啊,你们就算要这个盒子,也晦气不是?”
  紫檀盒子最终还是落回梦家怀中,她抱着这个盒子愣了许久——生活中的苦难和污秽令人感到恐怖和厌恶,她什么样的挫折都得接受,什么样的灾难都得吞咽。
  大约12月中旬的时候,他们辗转来到武汉,本来他们准备休息几天把精神养足再上路,哪知梦家染上疟疾,高烧到四十度不退,打强心针也没有用,最后用了606才捡回条性命。
  等她病刚好有好转,大家才知道南京沦陷,并且听到更为残酷可怕的大屠杀消息。
  一家人决定立即启程坐船朝香港出发。
  船票也不好买,梦家卖掉了一个大钻戒才换来几张船票,登船那天是晚上,许多有票没票的都在跳板上推挤,只听见一声巨响,跳板断裂,许多人掉进水里,轮船却已经启动前行了!
  黑暗的江面上,落水人的哀声呼救、船上乘客对亲人撕心裂肺的呼应,一切都令大病初愈的梦家感到恐惧痛苦,即使多年后那种情景也会回到心头。
  她想,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够到头啊!
  --------------------
第99章
  接下来倒是顺风顺水,在香港取到了钱,没多少天他们就乘上汽车,朝云南境内驶去。
  山路很难行,一边是深深的水涧,一边是山体,路面又是那样狭窄倾斜,汽车发动机很吵,一路吼叫着、跌跌撞撞地前行。
  不过沿途也有极佳的风景,有一次梦家仗胆从山路上朝下看,但见山下的河流宛如闪光的缎带,远处的草地是淡绿色的,森林则是墨绿色。
  深深浅浅的绿层次很丰富,有些根本无法形容。
  这样的土地已经美丽了至少五千年,以后还会一直这样美下去。
  汽车开到半山腰,她又朝视野中上部望去,天空蓝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巨大的云块飞速移动着,给人乱云飞渡的感觉。
  他们很快就换上火车,沿着滇越线直朝昆明奔去。可这条路也不是好走的,滇越路上素有瘴气,很容易得传染病,沿途的水根本不能入口,只能花大价钱买矿泉水来喝。
  除了赶路、吃饭、睡觉这些基本生存之道,她在途中也不想再听任何熟人对唐家或者沈家的失势说些同情的话。
  尤其怕听到有人提力群的名字,因为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眼泪。
  如果你身边没有真心爱你疼你的人,眼泪没有任何用,反而会消耗太多体力。
  她现在彻底明白了,落难的时候,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别人的话都是说说而已。
  除此以外,烟草和酒也是救人的良药,可惜酒太难买,她只能靠吸烟来镇住内心的惊惧和痛苦,有时候连老农民用的那种劣质烟草叶子都行,味道虽然很冲但好弄到,随便捏成卷就行了。
  她实在太累太虚弱,由于担惊受怕得够了,连别人身上的一丝脆弱都无法容忍。
  她甚至对力丽不客气道:“你要是除了哭没事可做,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被窝里也好,茅房也罢,总之别让大家看见。谁都一肚皮苦水,没人有耐性安慰你!”
  她自己能撑下去,是因为她知道结局,知道这个国家和民族将来会很好,但除此以外,这些信息对她而言并不能换来真金白银,也许是她太笨或者太倒霉了。
  只有当她想起钞票,以及包裹里珠宝首饰,心里才能涌起一种涓细的热流。
  钱是人的胆,任何时候都是,现在也一样。
  等我们到重庆就好了……一切都会比现在好……
  在这些日子里,她像念咒似地总是重复着这句话。
  当务之急是先到重庆,然后就可以赚钱养活全家人,钱嘛,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大不了从头再来!
  父亲,母亲,爱人,眼下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大家子人,一群旧员工,一批老储户,都要仰仗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一行八人,终于在1937年12月底的时候来到了重庆。
  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冬日,陌生的大雾,真叫他们不习惯。
  他们进城时是早晨,宿雾还没散尽,街头那种稀薄的雾气缭绕于空中、落到人脸上很凉,而地面经过晚间的浓雾浸润则是湿黏黏的,与北平那种晴冷干燥截然不同。
  饶是这样的天气,大清早的时候,就见街头一家店铺前面有不少人在白雾里晃动。走近后才能看清,这些人一字儿成单行站着,胸脯紧贴着脊梁、眼睛盯紧着后脑勺,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梦家他们初来乍到,看得心里很纳闷。
  他们在莲花池街找个中等旅店住下,中午吃饭时再三叮嘱菜不要放辣,奈何满桌的饭菜还是叫大家直皱眉头,梦家只好干吃一碗白饭。她见饭店老板娘身上背着孩子,却也不妨碍忙里忙外,手脚甚是利索,就不由盯着对方看。
  那老板娘也注意到她,饭后给他们上茶时,她朝舟舟嘬下嘴,问梦家道:“男娃儿还是女娃儿?”梦家学着她的口音道:“女娃儿!”
  老板娘被她逗得咯咯直笑,说:“听你说话,是北方人吧?”
  梦家忙说是打北平来的,老板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道:“这可真是千里迢迢!不过现在重庆逃难来的人很多,都是日本鬼子这龟儿子做的孽!”
  她眼尖,一眼看到梦家的饭碗,忙道:“太太你还吃得惯么,为啥子碗里没有菜?”
  梦家笑道:“忒辣了,吃不消!”
  这女人嘻嘻笑道:“要得,要得,不吃辣怎么受得了这里的天气!不过你刚来,也是情有可原,晚上我叫炊哥帮你们单独烧一桌!”
  梦家听罢连忙致谢,管家沈禄乘机问:“老板娘,我们早上来时,在街口看到老长的队伍,那是排队买什么的呢?难道是粮食?”
  老板娘哈哈笑道:“他们全是来买平价布的,你们不晓得,现在重庆什么东西都紧缺,尤其是布匹,街口那里是花纱局一个平价供应站,可以以六七成的市价买到一丈五尺布!”
  沈禄恍然大悟道:“原来大家是买布做衣裳。”
  老板娘笑道:“在这里挤平价布的人,哪里全是买了布自己去穿?他们当中总有一半是投机倒把的,买到布再转手去卖给别人!如今甭管吃的、穿的,都有人从中钻营发财哩!”
  听她这口气,可见眼下重庆的日子并不好过,梦家试着问:“我想给孩子买些牛奶什么的,贵店有么?”老板娘蹙眉想下,说:“黑市倒是有,可价钱好贵哟。”
  梦家吃晚饭回到房间,拿出一刀钞票给沈禄,让他和儿子沈勇去买牛奶、租房子,明天她要去找大姐宝诗。
  重庆的初冬天气,街道两边树上叶子都落了,倒也不显破败,反倒有股子疏朗的通透之感,只是山城的路太过陡峭。
  平日里走三条路的力气,在这里只能走一条路。
  等她和倩云好不容易来到石板街,都累得气喘吁吁。
  宝诗夫妇就住在这条街面,梦家本以为至少会是一幢比较气派的公寓,哪知无非是幢半旧不新的小楼。
  宝诗夫妇都在家,她再过两个月就要临产,正是难熬的时候好,即使见了梦家,也没有表现出亲人重聚的喜悦。
  宝诗在北平总感到心虚,见了亲人会有种怯怯的感觉,因为他们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尤其是梦家,她欠妹妹的情,即使对方从来不提。
  而眼下,大家都忙着逃难、发国难财、混饱肚子,谁也没有兴趣关心或者谴责一个女人的那点过去,何况她还是一个孕妇!
  这种疏离感,同时也使得宝诗与过去的家庭产生了分裂,所以当梦家提及父亲和唐家时,听上去就像别人家的琐事,不管是听到力群去世,还是利金被关,宝诗都有种似假非真的幻觉。
  陌生的环境给了她陌生的冷静,也给了她陌生的冷淡。
  梦家很敏锐地察觉到姐姐情绪的变化,这一点连姐夫梁永斌都看不惯了,连忙出来嘘寒问暖,还主动提出来要帮梦家找房子去租。
  听他抱怨说,重庆的生活水平太高、物价又贵,他又说起了最近货币贬值,政府强制控制粮、油、棉价格使民众信心一垮再垮,而奸商钻空子的机会越来越大。
  梦家听他唠叨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人家是怕她开口借钱的意思。
  幸好她本来对于宝诗夫妇就不抱有什么期望,如此的结局也不能说是失望。
  梦家和倩云离去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这正是晚雾弥漫不见天色的时候,梦家主仆走在山城高低不平的道路上,彼此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力气说话。
  梦家觉得很乏,她真想睡觉啊,那种无牵无挂、做了噩梦醒过来有亲人守在床边的大觉,可是她觉得从此以后,她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倩云看她神情委顿,试探道:“二小姐,您没事儿吧?”
  梦家笑道:“放心,我可不敢有事儿!”
  话音刚落,迎面走来几位服饰华丽的浓妆仕女,脖子上围着浓密水滑的貂毛围脖,头顶帽子上的风毛在晚风里巍巍颤动。
  梦家记得她以前也有好几套这样的冬装,离开北平时嫌累赘都丢下了,现在连件暖和的冬衣都没有,一想到这里,她才觉得有些冷,不由缩紧了脖子。
  她分明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悄然逝去,而自己却无力回天。这种消极的念头无非是一闪而过,却又令她感到警觉,梦家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有这样消沉的想法,她必须拿出主意来,甭管主意好不好,总比一个劲儿哀叹要强。
  只要头还连着脖子,她就不能就这样放弃!
  没几天沈禄就找好了房子,尽管他一再朝梦家解释,那地方尽管破败,好歹地段不错,而且胜在独立门户,只要勤快的拾掇下、再添些家具,也算很不错的小院子呢。
  大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等他们一来到这里,不由都大大的失望——街面上倒也热闹,大门斑驳不堪,油漆脱落不少,看得出来曾经气派过,推开门后就有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再朝里走,墙角的蜘蛛网和地上厚厚的灰尘,越发把这个曾经热闹过的地方衬托的荒凉。
  这种荒凉跟那种从来没有人住过的还不一样,它更能引起人的感慨和揣测,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想起北平的唐公馆。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