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崇其实对此也存疑,谢忌功夫过人,那晚也抓住了许曲,怎么好端端的会受重伤?
但如果不是受重伤,又怎会把姜元乐送回沈家?
不过,既然谢忌受了伤,应当无暇再估计姜元乐这边了。
第二日,姜云静便让钟崇去了江城一趟,想法子让铺子里的掌柜给沈家递了信,让他们来柳家村一趟。
沈家也很快就回了信,两边约好在今天见面。
天不亮,姜云静便醒了过来,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特意挑了件鲜亮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又让人把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捯饬了一通。
此时见天色不好,便又担心起来,怕雨天路滑,马车不好行。
钟崇看不下去,站起来把姜云静按到椅子上:“你歇歇吧,我去外边替你看看人到了没。”
姜云静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你等会儿就从后门走,要是让外祖母瞧见你也在这就说不清了。”
钟崇哼笑一声,有些不满:“现在知道赶人了?可怜我忙前忙后,临到头又被一脚踢走……”
姜云静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多亏了他,不然自己还确实有诸多不便,于是想了想,露出个讨好的笑:“今年新出的料子再送钟公子一船?”
“嘁,”钟崇面带不屑,“我钟崇眼皮子那般浅?”
姜云静还想再说,却又被他摆了摆手打断:“算了算了,就当我积德行善吧。”
说完,摇着扇子就走远了。
姜云静看了那道背影,目光有些复杂,末了还是一低头转身往外走去。
刚穿过前厅后面的游廊,就见一位丫鬟跑了过来。
“老夫人和公子他们到了,已下了马车,正往院里走呢。”
外祖母也到了?姜云静心中一喜,立马提裙朝外跑去。
果然,刚绕过前厅的屏风,她远远便看见姜元乐正搀着半头银发的沈老夫人慢慢地朝里面走来,与他们一块的竟还有灵儿姑娘。
“外祖母!”
姜云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老夫人跟前,一下扑进她怀里。
外祖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闻上去熟悉又温暖,姜云静鼻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在船上,有一刻她都以为再见不到外祖母了。
沈老夫人皱眉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宠溺:“这丫头,几日不见越发黏人了!你弟弟他们还在呢,当姐姐的这般,可让人笑话了!”
姜云静反应过来,这才不好意思地撤开几分,抬头看向姜元乐。
几日不见,姜元乐和上次已经大不一样。
今天他穿了一身靓蓝色绫锻袍子,簪着白玉小冠,面色白里透红,虽仍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气,可俨然已是一位清朗俊秀的世家子了。
被姜云静这般一打量,姜元乐不免有些羞涩,低低唤了句:“阿姐。”
姜云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抚了抚他的额头:“几日不见,元乐竟像是又长大了些似的。”
沈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姐弟两,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叹息着抹了把眼泪,上前握住两人的手:“如今一家人总算团圆了,好啊,好,我老婆子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姜云静立马道:“外祖母说这些作甚?您定会长命百岁,我和阿弟还要好好孝敬您呢。”
沈老夫人听得喜笑颜开,点点头,“好,好,外祖母一定长命百岁。”
说到这,姜云静转头看向立在一旁默默不做声的灵儿。
那日她模样凄惨,一身都是伤,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快断气的模样,今天一瞧,虽面色还有苍白,不过比之之前已好上太多。
于是笑着问:“灵儿姑娘怎么也来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灵儿闻言浅浅一笑:“劳姑娘记挂,灵儿好多了,如今已行动自如。那日蒙姑娘舍命搭救,灵儿心中感激,故而才跟着过来谢过恩人。”
说完,屈膝就要一拜。
姜云静赶紧将她扶住,“灵儿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还要感谢你和你娘呢,若不是你们,元乐如今怎能好端端地回来?切莫再提什么恩人不恩人了,日后叫我姜姐姐就好。”
灵儿只比姜元乐大上两岁,叫她一声姐姐也是应该,于是依言笑着叫了声“姜姐姐”。
气氛和乐融洽,几个人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似的。
见状,钟崇走上前去:“都别站着了,赶紧进屋坐坐,喝口茶。”
一行人移步到后面的花厅,姜云静早安排人在那置办了茶水和点心,还提前燃了炭火,把屋子里烧得热热的,甚是熨帖。
园子里一根新剪的梅枝花苞半开,被热气催出一阵隐隐浮动的清香。
沈老夫人坐下后,看着姜元乐笑道:“你这个阿姐倒会享受,说生意脱不开手,结果自己在这园子里偷乐呢。”
沈老夫人并不知道东来岛究竟发生了什么,姜云静只称是随着谢忌来江南公干,谢忌有事在身,她便来柳家村这边顺道看看生意,等这边忙完了再去江城。
闻言,她坐到老夫人身边,亲自递上一盏热茶:“孙女儿哪敢?这不是最近出了好些事吗?到处都是流寇,孙女儿也是怕柳家村这些桑农和桑田也跟着遭殃,想着顺道过来看看。”
“知道不太平还不早些回来!你这丫头,就是主意大!”沈老夫人点了点她额头,“姑爷也不管管你?就由着你这般耍性子?”
听她提起谢忌,姜云静面色有片刻的不自然,撇开目光:“他这几日正忙着,哪里有功夫管我?”
沈老夫人打量她两眼,拍了拍她的手:“你同那谢将军的事,祖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你心中有委屈,尽管跟我老婆子说,沈家不管何时,都会有一间房是你的。”
闻言,姜云静眼眶一热,哽咽着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不过,这次元乐能回来,还是多亏了这位谢将军。等他忙完了这一阵,你还是带他回沈家看看,这儿也算你半个娘家,祖母到时候再替你把把关。”
姜云静心中纷乱,有一刻想直接把她同谢忌的事告诉外祖母,可一抬头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了声“好”。
一旁的姜元乐瞧着,也闹不清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形。
姐姐那日落水后为何会来了这儿?谢将军既然知道姐姐还活着,又为何不来找她?还编出这样的理由瞒着祖母,要不是谢忌托人叮嘱他回去后不要多言,不然估计现在早就露馅了。
几人又闲叙了一番,沈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半日奔波后,没一会儿就困乏起来。
于是,姜云静将她送去了厢房歇下。
走出来后,却发现姜元乐正并未回房,而是立在廊道那,像是有话对她说。
“阿姐。”
等到姜云静走近后,姜元乐迟疑地叫了一声。
姜云静猜出他大概想问那日落海之事,便道:“你随我来。”
两人一路往后花园走去。
走到一半,姜云静开口问:“元乐可是有事要问?”
姜元乐点了点头,“那日阿姐明明落了水,怎么会来了这儿?”
“那日落水后,我被人救起,就趁乱离开了岛。”
“是何人救的你?”
姜云静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是钟崇,不过钟崇是谢将军安排在那的。”
姜元乐露出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就说……”
“就说什么?”
姜元乐觑了一眼姜云静的表情,犹豫了片刻:“其实……其实我后来觉得谢将军当时并不是要杀姐姐。”
姜云静握紧了手中的暖炉,抬起眼看着他:“你为何会这样想?”
“那日姐姐落水后,我没忍住冲了出去,差点被护卫杀了,是谢将军替我挡了一刀。如果他想杀姐姐,又为何会这般做?”
姜云静愣在那,停住了脚步。
“他替你挡了一刀?”
姜元乐点了点头,面带愧色:“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抬头时就看见那刀直直地插进谢将军胸口,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如果不是他,估计我就死在那里了。”
姜云静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他为何要替姜元乐挡这一刀?明明……
前一刻还在提刀向着她。
姜云静忽然就想起了落水那一刻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惊诧,似乎还有痛苦和恐惧。
可谢忌怎么会痛苦和恐惧呢?
一切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吗?
姜云静一直不肯相信,甚至不愿意去回忆那一眼,只觉是自己可笑,竟然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见姜云静面色发白,沉默不语,姜元乐担忧道:“阿姐你没事吧?”
过了片刻,姜云静才回过神来,目光带着一丝茫然,落到他脸上:“那……他现在如何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姜元乐神情低落几分,摇了摇头:“那处刀伤挨近胸口,应当有些凶险,他受伤后昏迷了好几日。不过,醒来后就把我送回了沈府,那之后,我也不清楚了。”
姜云静好一会儿没说话,面色却越发苍白了。
她想起了钟崇打听到的消息,难道他是因为这件事才伤势过重?也是,不然他武功那般高强,又怎会轻易被人重伤呢?
一时间,姜云静心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命不久矣”,跟着脑子里又冒出了这四个字,他伤得真的那般重吗?
姜元乐不知两人旧事,试探着问:“阿姐要去看看谢将军吗?”
姜云静没有开口。
他救了元乐,无论如何,她是要去感谢他的,可现在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呢?
想必他也知道自己逃走了这件事吧。
不过,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
想到这,姜云静忽然眼眶一热,已不知是什么心情了。
正要开口,忽听见外间传来仆人的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
府里的管事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副胆裂魂飞的样子。
“倭……倭寇快到柳家村了!”
倭寇?姜云静脸色大变。
自东来岛的走私船帮被一举打掉后,江南沿海一带的倭寇自觉时日无多,开始在四处流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越发地嚣张狂妄、无所顾忌,像是要在被打败之前再疯狂劫掠一笔似的。
对于此事,姜云静也有听说。只不过金华一带因毗邻临安府又治安严明,一般而言,倭寇甚少进犯,算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了。
可没想到他们竟会打到了这边,看来果然是被逼上了绝路,狗急跳墙了。
姜元乐是见识过倭寇劫掠村庄的,听完后已是肉跳心惊、哗然变色,一把拉住姜云静:“阿姐,我们得赶紧走!”
姜云静犹豫片刻,看向那管事:“倭寇是从哪面来的?”
“北面,他们之前在渚州一带被魏家军打得落花流水,一路吃败仗往南逃过来,遇见村子就劫。”
那便是散兵了。
从渚州到这,村子无数,便是几百上千人,一路下来被官兵抓捕的恐怕也会减去大半。若真是人数众多的队伍,不可能不引起沿途各府的注意。
此时已开始刮风,眼看着夜里就要落场大雨,若是贸然逃出去,在半途撞上了流散的倭寇,那恐怕才会无路可逃。
何况,他们还带着外祖母。
想到这,姜云静已拿定了主意:“你赶紧找几个有功夫的护院,兵分三路,快马去金华、临安和江城三处的官衙求援,倭寇之事紧急,他们不可能不管。万一不管,你就说谢忌谢将军的家眷在柳家村。”
管事见她不走,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才赶紧点了点头。
“另外,这村子里大都是农户,男子个个身强体壮,若是倭寇人数不多,未必不能抵御一时。只不过,现在须赶紧把村子里的人都集中在一处,若是分散对方反倒容易下手。”
“那把大家叫到哪?”
姜云静想了片刻,沉声道:“村里的祠堂。”
管事一听,忙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听完姜云静的话,姜元乐也觉得有理,只是想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倭寇,心中仍旧有顾虑,“阿姐,你真不走?”
姜云静面色发沉:“如何走?外祖母受不了颠簸,灵儿也尚未痊愈,若是半途被倭寇发现,我们谁都跑不掉。”
也是,姜元乐眉头紧皱,暗恨自己没有长离哥哥那样一身功夫,否则此时就能保护祖母她们了,而不是让阿姐来保护他。
姜元乐捏紧了拳头,“好,阿姐,我明白了。等会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三个人的!”
姜云静目光流露出一丝欣慰,摸了摸他的头:“好,我相信元乐。”
因着这柳家村有大半农户都是在姜云静的田庄里做事,于是召集起来也格外容易,只是到了那大多数人才知道是倭寇来了,于是纷纷吵嚷着要走。
管事好说歹说,一些人才有些动摇,可还有一些人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姜云静走进祠堂时,正看见护院同几个庄稼汉在对峙,双方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见姜云静来了,两边这才被拉开,只是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其中一个名叫齐老三的发起难来:“姜娘子,这倭寇都要进村了,你把我们一家家的叫过来,是好一起被宰了吗?”
“对啊!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我说,大家都收拾包袱赶紧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别跟她墨迹了,直接走!”
周围众人纷纷应和起来,目光刀子一般在姜云静身上刮来刮去。
有小孩被吓得大哭起来,当娘的只好抱起来一边哄一边绕圈。
场面格外混乱。
姜元乐心中生出一股怒气,刚想走上前,却被姜云静一把拉住:“你照顾好灵儿同外祖母,这里有我,不必担心。”
沈老夫人面色沉沉站在那,知道发生了何事后,她倒也没有惊慌,并且十分支持姜云静的决定。
此刻,被灵儿扶着走到姜元乐跟前:“听你姐姐的话,她自有主意。”
闻言,姜元乐也只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姜云静同沈老夫人对视一眼,然后便转头走到台阶上。
她面色平静,看着底下众人,高声道:“各位乡亲,若你们当中有想走的,现在就走,我绝不会拦。”
此话一出,众人眼中都是一片讶异,这是什么意思?
可她这样一说,大家倒有些不敢走了,迟疑地站在那,只有方才闹的最凶的几个把护卫一推,就要出门去。
“不过,倭寇现下已在路上,若是你们现在走出村子,被砍死在半路上,我也会着人去帮你们或者你们的家人收敛遗体的,这个请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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