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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江湖千澍雨【完结】

时间:2023-05-22 23:04:29  作者:江湖千澍雨【完结】
  张长安摆摆手,“我老家是在昭关。有河鱼吗?我吃的菜我掏钱。”
  “吴嫂,烧河鱼。”柳之倩朝吴嫂招招手,“张警官,你也退休了,该享享清福了。你看,明诚也是刚到,我们一家子才团圆。”柳之倩幽幽地看着张长安。
  “你看你,我也没有说什么啊。”张长安笑笑,“我们只是叙叙旧,我现在都退休了,你就是杀了人,也与我没有关系啊。”
  “那倒是。但是保不准你你还重算旧账。”
  “徐明诚。”张长安眯缝着眼,“听说你的公司破产了?还有,你老婆也出事了?你买了三份保险,都理赔了吗?”
  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如多年之前张长安抛给他的那些问题一样。其实对付警察,徐明诚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那就是“呆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这也是徐德光送给他的至理名言,当时,徐德光说这句至理名言是为了解释“讷言敏行”的。徐明诚知道,张长安问的这些问题,都大有讲究,可能是声东击西,也可能是环环相扣、层层递进,还有可能是诱敌深入、然后请君入瓮,总之,能不回答,就不回答,真不行,就只能装聋作哑了。
  “明诚,你去洗个头,再让思明带你去摘几个菜瓜,凉拌一下。”柳之倩给他解了围。“张警官肯定爱吃,脆嫩爽口。”
  “还是老板娘精明啊。这18年来,我心里一直有话闷着,想问问徐明诚啊。”张长安呡了口酒,看着矮矮土墙上、那些在八月午后阳光下、蔫头耷脑的黄色南瓜花。
  穿过往事重重迷雾,二十多年前,在太平桥派出所一个叫张长安的警察在徐明诚的记忆里渐渐清晰起来。徐明诚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却在昭关镇的一个小饭店相遇,他们一个落魄一个退休,在八月的某个午后,在回忆的感召下,在对往事的追怀下。
  “我只想问你一句,徐明诚,二十多年前,在太平桥街道摆棋摊的孙安邦是不是你杀的?”张长安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刹那间,徐明诚跌入回忆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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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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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徐明诚是生活在昭关镇鲍庄村,和奶奶一起生活。这也是仅有的徐明诚快乐童年的全部。
  早晨,当徐明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闻到了锅灶里飘出有山芋稀饭的味道,当然还有一枚鸡蛋。奶奶在屋前屋后忙个不停,给菜园浇水、施肥,摘菜,打扫庭院,和邻居们隔着墙头长满了仙人掌的土篱墙说话。那些土话,很是好笑,睡觉不叫睡觉,叫“歪一下”或是“瞌睡来了”,说话不叫说话,叫“刮蛋”,干什么不叫干什么,叫“搞么□□之,都是一些很好笑的话。徐明诚借助对这些土话的理解掌握很快与村子里的小孩子玩成一片。
  和小孩子玩倒是很好玩,跳房子,摘苦楝树的青果子玩,但徐明诚最喜欢玩的还是躲猫猫。有次,他和一个大点的孩子一起当猫猫,为了增加游戏的难度,他自己躲进一个空米缸并盖好草垫盖子,结果,谁也没有找到他,他在米缸中睡着了,村民找了半夜才在米缸中发现酣睡的徐明诚,而奶奶已经流了半宿的泪了。
  还有一次,也是躲猫猫。他躲在一个其他小朋友根本想不到的地方----衣箱里,小朋友们根本找不到,大家兴味索然地到远处去玩了,他在衣箱里听到他们走远的声音,失望之余,只好自顾自地从衣箱里爬出来。他扒在窗口看看外面的情况,却发现一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小孩正扒在窗口向里面张望,他吓得魂飞魄散,自此他茶饭不思,整天病恹恹的。奶奶带着他看过许多医生郎中,均毫无效果,最后一个半巫半医的人拯救了他——医生诱导他说出那天的情形,并告诉他孙悟空不但无害,而且对人大有助益,可以帮人们降妖除魔,孙悟空所到之处百姓家居乐业,顺便拿出一张孙悟空的面具送给他,几乎和那个小孩所戴的一模一样,这让他相信,这个面具并不会害人。这样,盘桓在他身上月余顽固之疾便好了。
  晚上,徐明诚会盯着奶奶家的土坯墙看,土墙上龟裂的纹路错综复杂,有时把眼睛眨一下或是晃一下,那些纹路就会变化组合成很多有趣的图案,有小鸡啄米的,有大鲤鱼戏水的,有小猴子摘桃的,还有一幅顶有意思,是小姑娘洗衣图——小姑娘腰身的线条,长长的头发,侧脸的轮廓也很分明,徐明诚越看越像,越像越好笑,越好笑越害羞,最近竟然羞涩得要把脸藏起来睡觉。但这些图案,并不是每天都能拼接得出来的,比如顶有意思的小姑娘洗衣图,第二天徐明诚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出来了,眼睛怎么眨,怎么晃也没有用。但他并没有失望,这也许才是在泥墙上找图的乐趣所在——信手偶得要远比司空见惯要有趣得多。
  春天的时候,奶奶会带着他去采摘柳叶做茶,鲜嫩的柳叶刚刚舒展,鹅黄嫩绿的,晒一晒,泡来喝,有些清香,有些苦涩。奶奶顶喜欢喝柳叶茶的,因为除了柳叶茶便只有山里红茶了,山里红茶叶徐明诚喝过,上头还飘浮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野山楂,味道寡淡得要命。
  奶奶是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小小池塘边采柳叶茶的,池塘边长着几株被截去茎干的柳树,在和暖的风中,阳光也呈现出琉璃样的光晕,在那个池塘里,徐明诚只发现过青蛙、田鸡、还有几只步态蹒跚的赖□□,还有几只路过的蝴蝶和飞虫,并没有小鱼小虾,一只也没有,小鱼小虾才是池塘的灵魂,徐明诚不免有些失望。
  夏天。奶奶院子里的几株柿子树结满了果子,那些绿中透出点黄的果子用开水烫一烫,再放上几天,便可以吃了。但小孩子性子都太急,徐明诚等不了几天,吃的柿子半涩半甜,舌头都被涩得发麻了。
  徐明诚在奶奶午睡时偷偷跑出去看别的小朋友在池塘里游泳,他很羡慕会游泳的人,认为游泳是一项很高深的技能。他虽然很害怕下水,但掌握这项高深技能的渴望还是让他下了水,在呛了几口水之后,他凭借着本能学会了游泳——无非尽可能多地把身体浸泡在水中以增加浮力,其他的依赖动物的本能便可完成。没过几天,他便完成了横渡了鲍庄村最宽阔的池塘——清水塘的壮举(横渡水面宽阔的清水塘是多少小孩子夏天的梦想啊。),并借此宣告他年少有为。
  秋天。徐明诚会陪奶奶去地里摘棉花,他只是捉几只蚱蜢,然后在树荫下看它们表演跳高和空中起飞,玩得累了,便躺在田埂上睡觉,四周都是蛐蛐单调而悦耳的声音,还有风从四野吹过树梢的声音,村子的鸡鸣狗叫声,远处公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的飞驰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渗进他的梦并在他的梦中迤逦。
  到了冬天。第一场雪刚刚下过,披着春花图案、绚丽色彩围巾的高雅香裹挟一团寒气和一团来自城里的雪花膏的香气到了鲍庄村,她给奶奶带来了几盒城里才有的糕点,还有机械厂发的一些年货,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大桌子边,稳稳当当地陪奶奶吃饭聊天,甚至还喝了一大杯的米酒,真喝得白胖的脸上腾出一朵云霞。
  高雅香是过来接徐明诚回城里的,她无须说清来意,徐明诚便已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他视她为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她的圆乎乎、胖溜溜的大饼脸自不必说,她那条红色灯草绒肥大的裤子就相当可笑,她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和神气活现的大英皮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还有,一个女人到了别人家,还要大吃大喝“浪头像山一样”(方言,形容孟浪得可以),真是好笑。
  总之,徐明诚讨厌高雅香,不想和她走,他哭着喊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但高雅香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并用她那白胖的手掌扬起了要打人的架势。而且,这时本该支持他的奶奶也趁他泪痕未干反戈一击,却把他向外面推——要他跟妈妈回去。他于绝望之中找不到依靠的力量,在哭闹、打滚无效之后,终于无计可施,不得不乖乖跟着高雅香回家。
  高雅香之所以把徐明诚送到鲍庄村,是因为厂里找过高雅香,工厂要考察徐德光,这显然是厂里释放的一个信号——厂里要提拔徐德光。
  既然工厂释放了这个信号,徐德光与高雅香当然不能熟视无睹,总得积极响应,为此,他们甚至还提前准备了衣锦还乡的风神潇洒、得意洋洋。
  高雅香要把徐明诚送到乡下,以便丈夫能有更多的精力以顺利通过考察。她的这一决定无可厚非,但徐德光并不这么看,他认为这不但增加了他寡母的负担,也担心幼子难以适应乡下的生活。而且,还有句话他没说,就是徐明诚去了乡下之后,在他与这个女人之间就没有了缓冲地带,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来了,这明显徒增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压力。
  别无选择,徐德光不得不每天都要直面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精神压力与身体压力,精神压力自不必提,高雅香对通过这次考察志在必得,她就是要他升职、出人头地来改写她的菜农出身。但他却没有她这么渴望,他觉得组织上提拔也好,不提拔也好,他都可以接受。男欢女爱成了她取悦他或是束缚他的一个有力手段,她的身子在该给予的时候给予,在不该给予的时候休养生息。她以为她的身子对他依然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她的硕大丰满的胸让她平添了许多自信,白白的皮肤增色良多,稍显肥胖的腰身完全无损于她的魅力,而且她对自己的身子调剂得当、应付裕如,她觉得他应当庆幸找到了这样一个好老婆。可徐德光并不这么看,就拿这场组织上的考察来说,他觉得顺其自然即可,不必这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而且,他也不认为她是一个好老婆,她对他的寡母非常冷淡,除非有事否则根本不会去看——因为门第悬殊,市区的菜农出身明显要比农村人要显赫得多。既然并不认为她是一个好老婆,她的胖腻滑嫩的身子对他的吸引力自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
  归根结底,徐德光认为“女人都是自大的,当自大成了错误,她们又把自大归咎于神圣的爱。”总之,女人永远正确,这是生活的真理。
  生活的常态。在生活中,常见某个人哭诉她已经做得足够好,对某人已经仁至义尽,自己已经完美无缺无可挑剔。但某人却立即予以反对,历数某个人做得不好之处,且好也好得不在地方,全无必要。此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便是“理解误差”。“理解误差”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如果没有理解误差,警察、看守所和小偷都不会存在,因为大家都觉得法律应当敬畏,盗窃行为应当受到惩罚。
  对一个家庭来说,如果理解误差被忽略或是视而不见且不能得到妥善解决,那么这个家肯定不睦,分崩离析也未可知,夫妻自然是貎合神离、同床异梦。
  徐明诚回到家的时候,徐德光与高雅香深陷于理解误差的泥沼中而毫不知情(徐德光约略能够理解误差的雏形)。机械厂对徐德光的考察仍在进行中,没有人知道这场漫长的考察何时结束。
  无时无刻,徐明诚不在想念鲍庄村那个土坯墙、青瓦顶的老房子,还有那个端着粗瓷碗坐在门槛上,头发在初秋的微风中乱飘飘的老妇人。但奶奶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他,他心里还记恨着。但此刻,他已经原谅她了。晚上,他再也看不到斑驳的泥墙以及泥墙上由龟裂纹路组成的小姑娘洗衣图,以及昏黄油灯下那个熟悉温暖的影子。一切的安宁都已然不在。
  徐德光当过兵,本来他拥有大好的前程,却尽毁于年青人犯错的通常理由——□□。他是炊事班班长,菜烧得很好吃,团长下连队,指名要他做菜。账也做得很清爽,账目清楚,手脚干净。他当兵之前,在江都市一家三星级饭店做厨师,说起来是厨师,其实也就是给大厨买买菜、切切菜,但他比较机灵,学会了大厨的一些名菜。其实做厨师也挺好,但他那寡母却认为学厨师是不务正业,非得让他去当兵,他违逆不了母亲的意思,只好去当兵。
  在部队,因为徐德光有做菜的特长,被分配在炊事班当班长。在给部队买菜的过程中,他认识了驻地附近一个卖菜的寡妇,干干净净,有些羞涩的妇人,胸部鼓鼓囊囊的,模样倒周正。徐德光原本是一个木讷羞涩的人——这源于他年幼丧父,自卑如影相随,他并不善于与女人打交道,尤其是漂亮女人,但他与生俱来的乐于助人的美德弥补了这些不足。徐德光的菜买得多了,便和小寡妇热络起来了,再加上徐德光比较勤快,除了买菜之外,休息时还主动帮小寡妇种菜,摘菜,挑菜,小寡妇会心疼人,常会给徐德光做些好吃的,徐德光喜欢她的娴静柔顺,她喜欢徐德光的体贴能干,两人眉来眼去、情愫暗生。
  徐德光在和小寡妇好了一年之后,隐秘恋情终于暴光——团司务长带着炊事班的几个人把他们捉奸在床。其实两人都是自由身,是自由恋爱,说捉奸有些牵强,但司务长还是不由分说叫人把徐德光捆起来带到了团部。但那个年代的人们娱乐活动少,这样的桃色事件很快上了驻地的头条,人们津津乐道、兴趣浓郁。
  本来这事情也并不大,但经过司务长老婆一闹,事情变得有些不堪收拾了。原来三年前司务长也是炊事班班长,他提前三年把徐德光和小寡妇的经历走了一遍,但他老婆坚决不同意离婚,同时雌威大发,用一套势大力沉的军体操打伤了司务长后,又跑到那个村接连打伤了几个壮汉,在寻找小寡妇途中,被村子里一位捕捉野猪的能手给拿下了。
  司务长迫于老婆的淫威在最后时刻退缩了,小寡妇擦干眼泪,迎来了第二任情人——徐德光。
  徐德光很不走运,“捉奸在床”已经成了重大事件,团里研究来研究去决定让徐德光提前转业。徐德光既没有保住他在部队的炊事班班长,也没有保住与小寡妇的爱情,他滴着眼泪离开了部队。
  徐德光转业后还回去找过小寡妇,但小寡妇已经不在那个村了,据说是远嫁他乡了。徐德光在寻找往日恋情未果后,怅然若失地回到了机械厂。
  高雅香是机械厂医务室工作,学过几年护理,但因为学历太低,去不了大医院,只能委身于机械厂过活。恋爱期间,高雅香向徐德光宣扬,她是高中毕业,婚后徐德光在家里翻出了她的初中肄业证书。高雅香所称的学过几年护理,后经证实,是给她一个做乡村兽医的远房亲戚做过几年助理。高雅香不无炫耀地说起过她的高贵出身——出生于江都市江南新区的一个菜农家庭,她无处不在地显示她显赫的城里人身份。她的所作所为便是宣扬她在这场在她看来门不当、户不对、等同于下嫁的爱情中居于绝对的领导地位。
  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但徐德光旷日持久沉浸在对小寡妇往日恋情追忆中、并自甘沉沦也造就了他性格上的优柔寡断、柔弱无力。机械厂那些年效益比较好,厂里的女工眼光都比较高,加上徐德光来自于农村,家境也不好,本人沉默寡言近乎木讷,并不讨姑娘的欢心。几年下来,依然是孑然一身。
  高雅香相貌一般,五官均匀分布在圆圆的大饼脸上,身材丰满,皮肤白皙,性格泼辣。但她家在市区,这些年待价而沽,但可惜的是,厂里条件好的青年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她又不要。几年下来,蹉跎了青春,身材更加丰满,皮肤愈见白嫩。
  在媒人的撮合之下,徐德光和高雅香这两个被遗弃在婚恋市场阴暗角落里的失意人放弃了关于浪漫爱情的所有幻想,勉强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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