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崔宝珠扯着柳愿赶到夔王府邸时,李慎却早已离开了那里。
门口守将道:“妖魔已然攻入外城圈,夔王他们已经赶过去了。姑娘若要帮忙,只管到外城圈寻人便是。”
相比于内城的风声鹤唳,外城圈此时已然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可怕声响,一簇簇炸开的火光,尖叫声不绝于耳,哭声相应,惨不忍闻。
沈寔领着众将士,方老头领着李慎等十几个刚招收来的学徒,抗击妖魔。然妖魔人数太多,力量太强,沈寔、方老头这些人纵使是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撼动妖魔的攻击。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将护城阵重新启动。”方老头将数十只妖挫骨扬灰之后,又连连封印了好些鬼怪,双手不停使出符箓咒术,可是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却依然还是层出不穷。
他现在还有体力,但人力总有尽时,如果到时还不能将妖鬼除尽,那后果不堪设想。
沈寔也明白这一点:“方老丈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这里有我们顶着。”
方老头干裂的嘴唇抖了抖。他虽然是玄青观的传人,然很多术法都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平时一些浅显的术法也就罢了,像护城阵这种高深的阵法,凭他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在短短的一两天内完成。就怕他花费的时间太长,夔王这边撑不住,以至更多的城民丧命。
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李慎,李秀才,你在哪儿?”崔宝珠匆匆赶到,左手抓着一把符纸,右手扯着柳愿,边走边高声大喊。不然她的声音会被不绝于耳的尖叫声所吞没。
李慎正艰难地画着符咒击杀妖物,忽然听到崔宝珠的喊声,一双浓黑的眉毛向中间紧紧靠拢。这个大小姐,怎么像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循声望去,却见到崔宝珠身后小可怜一样的柳愿,李慎眉头皱得更紧了。
“崔小姐,阿愿不会玄术,你怎能把她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李慎生气地质问。
今晚柳大叔也过来帮忙了,见到崔宝珠将女儿带过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姓崔的,你快放开我的女儿!”
崔宝珠一把将柳愿推向柳大叔,一双妙目却直直地望向李慎:“秀才,这个柳愿有问题。”说着将手中的符纸递给他看,“这是我去她家时发现她画的,你看,都是符咒。说不定今晚妖魔攻城之事,就和她有关呢。”
柳大叔气得吹胡子瞪眼:“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女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姓崔的,你未免也欺人太甚!”
容貌昳丽的少年郎更是一掌将她手中那些符纸拍开:“崔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崔宝珠未料到李慎如此反应,一时不察,手中的符纸竟被拍飞。她怔愣在原地,喃喃地说:“我,我没有闹啊。”
那些符纸被夜风一吹,飘飘悠悠地四散而去,其中一张恰好落在刚要离开的方老头脚边。
他看到上面画有符文,随手捡起来扫了一眼,稀疏的眉毛顿时一颤。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毛小子。小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不喜欢背诵那些枯燥乏味、诘屈聱牙的符术及咒术。有一天,他又一次因为贪玩而落下功课,被师傅责罚。
他不服气:“凭什么罚我?天下间既无妖物,也没有鬼怪,背这些符术咒术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师傅又是气又是无奈:“现下灵气稀薄,确实不适合术士修练。但祖师爷说过,总有一天,灵气会有复苏的时候。你不用功,到时候如何应付那些妖魔邪鬼?”
他看到师傅难过的面容,心里也愧疚了:“师傅,你说真会有灵气复苏的那一天吗?咱们玄青观这一脉,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可是师傅说过,灵气复苏会引出妖鬼无数,到时候,我们两人怎么对付得了那么多妖鬼啊?”
师傅坐下来,摸摸他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玄门四观,总会有后人尚存于世。别的不说,搬到塞外的天容观,可是从末断过香火。师傅跟你说说这天容观的事,这观中从观主到门徒,皆为女子。这一派有一门术法,很是奇异……”
也许是太过久远的事了,好多事情方老头都想不起来了。看到手中的符纸,深埋的记忆忽然间涌上心头。
这张符纸上的符纹,好像就是师傅讲过的,天容观的转灵阵法。
听师傅说过,转灵阵法可吸引百鬼万妖转化灵气。当年,还是小孩子的他被师傅讲述的场景给深深迷住了,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方老头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施此阵法来将城中妖鬼吸引过来困住,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修复护城阵法了。
可是,转灵阵是天容观的修练法阵,他师傅也只是知晓一些阵法符文,至于如何运转法阵,那是半点不知的。
他得找到画下这些符文的那个天容观的传人。
柳愿原以为自己躲过这一劫了,没想到还是暴露了。方老头拿着符纸找过来时,她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崔宝珠一扫郁气,斜了李慎一眼:“我就说吧,她肯定有问题,今晚的事,肯定跟她脱不开干系,她就是藏在暗中的奸细,你还不相信我!”
李慎愣了愣,身量纤细而婀娜的柳愿静静立在那里,比常人发色略浅的长发散落在脑后,她垂眸不语,脸上流露出似惶恐似倔强的神色。李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多月前见到柳大叔,娘跟他讲,柳大叔是他爹年轻时候的至交,只不过后来去了塞外失去了联系。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个少女,柳大叔说那是他的女儿柳愿。
那个时候,柳愿发髻上簪着朵小小白花,似哀似凄的眉目神态就好像青山黛水氤氲在雾中。他每每见到,心中不自觉生出一股怜意。
她说她慈母新丧,悲痛难消,他便也温言软语加以劝慰。
昨日天师坊收徒,她落榜了。怕她伤心难过,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法子,要哄她开心。
当崔宝珠拿出符纸,说是她画的时,他根本就不相信。然而如今事实胜于雄辩,他终究还是不了解她。
因为柳愿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真正的自己啊。
因着柳家父女有意隐瞒,是以李慎并不知晓,柳愿之所以情绪低落,不仅因为慈母之丧,还因为灭门之痛。
柳愿和娘亲柳不语同属于天容观门下。观中不许男子居住,父亲便在山下的小镇上租了间小屋。每月月底,她和娘亲都到山下小镇和父亲团聚几天。打从柳愿记事起,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原以为,往后也会这么过下去。
谁知道有一天,天容观竟会笼在一片腥风血雨中。
那天娘亲有事被绊住,没随她一同下山。等她回来时,却见到一群黑衣人提着刀守在山脚下,个个严阵以待的样子。她情知情况不妙,当下回到父亲处,将事情告诉于父亲。
父亲当机立断,让她留在家中,至于他自己,则借着熟悉山中地形,偷偷从隐蔽的小道绕上山,去往观中打探娘亲的消息。
她留在家中,一直等到第三天,才等到父亲回来。这才得知,自己娘亲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死在黑衣人的刀下。父亲一直寻机会偷走娘亲的遗体,这才耽搁了那么久。
听父亲讲,观中的门人,几乎全军覆没:“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有组织有纪律,且训练有素,极有可能是来自中原的官兵。
她和父亲不敢再停留,将娘亲安葬后,便急匆匆从塞外赶回中原,打算隐姓埋名度过余生。卑微弱小的普通人,连报仇血恨的念头都不敢有。
回到中原后,她日日惶惶然如只惊弓之鸟,心中纵有万语千言欲倾诉,却不敢跟任何人言明。慢慢地,时间一长,惊恐惶然褪去,她又开始痛恨自己。
娘亲、观主长老和众位师姐们身处险境命在旦夕时,她不敢前去营救也就罢了,可连守在那里,等黑衣人离开后给死去的同门收敛尸骨都做不到,吓得跟着爹爹逃得远远的,实在太过于怯懦没用。
对自己越是唾弃,报仇血恨的心就会愈加浓烈。
既然怀疑灭门的黑衣人和中原官兵有关,夔王组织的天师坊她自然不会加入。昨天,不过是去刺探情况而已。她不加入,父亲却加入了。用父亲的话说,他进去后可以方便追查天容观灭门一事,父女两里应外合,好见机行事。
原本父女两人将身份瞒得死死的,谁知道今晚她一时心软,就……
想到这里,她愧疚地看了父亲一眼。
“胡说八道,我女儿才不是什么奸细!”柳大叔怒道。
他害怕女儿的身份暴露会引来杀身之祸,管不得许多,拉过女儿的手就走。走得远远的,找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父女的地方。
但是被方老头拦住了:“柳姑娘画下此转灵阵法符箓,不是为了解救城中百姓吗?如今玉雀城正置身于水火中,柳姑娘怎忍心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丧命于此?”
“我……”柳愿想说自己试过了,奈何能力不足,总是不能成功运转阵法。
可她刚欲开口,忽然有妖群袭来,那是鬼火萤,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喷着火从天而降,如滔天巨浪般朝着柳愿的方向奔涌而来。
“阿愿小心!”李慎脸色一变,冲过去一把揽过柳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身体将纤弱的她整个团团包裹住,而自己的后背则暴露在那团团簇簇的鬼火萤面前。
而柳大叔背对着鬼火萤,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老头倒是看到了,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来不及画下符咒,那灼热耀眼的火光已经冲到面前。
崔宝珠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那鬼火萤聚集起来的火光冲向李慎后背,那火力之强,若被沾染上,不死也重伤。
“啊!”来不及多想,她情不自禁尖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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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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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火舌就要舔向李慎后背,却遽然变了方向,硬生生迅疾往城中飞去。
众人只感到灼热的火光在头顶上疾驰飞过,再抬头时,只觉得周围一阵诡异的静寂。
柳愿挣扎着从李慎怀里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震惊:“李、李大哥,你刚刚为何要救我?”
李慎身子一僵,心中一片混乱,此时后背冷汗涔涔,后怕感后知后觉袭来。
崔宝珠见两人抱在一起,内心深处一阵气苦,狠狠地一跺脚,流着泪跑开了。
臭秀才,死秀才,她是为了他的安危,这才跑出来的。可他呢,却为了救别的女子,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这是将她放在哪个位置?
以后,她崔宝珠再上赶着找这臭秀才,就让她出家当尼姑算了!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没人在意。
柳大叔环顾四周,惊呼:“那些妖魔鬼怪呢?”
是啊,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进攻杀人的妖鬼竟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方老头也闹不明白,他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柳愿:“姑娘,可是你的同门在城中设下了转灵阵?”
柳愿听到方老头问她,方将目光从李慎身上移开。
同门?难道天容观门徒并未死绝?
想到还活着的同门,柳愿精神一震。这时头顶上又有数不清的妖鬼,如被磁铁吸附的铁屑般,从四面八方奔涌向内城的方向。
“走,过去看看。”
***
城东北角,夜风呼呼,吹得珠央衣裙声猎猎。
她衣衫单薄,却好似享受着这股夜风,娇躯如弱柳般飘到了巷口处的树梢,嘴角含笑瞧着地下一只桃花精将手硬生生的插进城民胸膛处。那城民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洞洞的胸口,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众鬼一拥而上,吸食着他最后一口阳气。
“有趣,真的好有趣啊!”珠央拍手欢呼,仿佛这血腥的场面多么好玩一般,一面瞧热闹一面却在惋惜。惋惜她此时只是一鬼魄,不然这城民的最后一口阳气,肯定被她抢到吸食修炼。
她是只女鬼,俗称阿飘,不吸食活人的阳气如何壮大自身的鬼力?
忽地耳边传来一阵丝竹声,本来端坐树梢的身躯似是遭到洪流冲击,不受控制般飘走。
不好!
这会儿当真变阿飘了。
她惊呼,发觉自己的命魄忽然间完全不由得自己支配,这是珠央从未碰见过的情况,她自然惊惧害怕。难道是遇到了道法高明的玄门术士,要将自己打个魂飞魄散?
念及此,她吓得鬼脸惨白。
耳边丝竹声不绝如缕,她明知道乐声有诈,却因鬼身动弹不得而无法阻止绵延不绝的乐声入耳。
她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鬼身随着乐声的渐近而越飘越快,未几就已飘到内城中间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用朱砂笔画满了符咒,阵中端坐着位少女。月色下,那少女清雅光洁的面庞有些苍白,失去血色的双唇不住开翕,吟唱着神秘诡谲的曲调。她双目紧闭,看上去赢弱万千,正是司月。
在她身后,沈遇正一刻不停地吹奏着长笛。夜风带着他的衣袂飘荡,宛若欲乘风而去的天上谪仙。
看来今晚自己被吸引过来此地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
珠央好歹跟这两人打过交道,她知道沈遇瞧着温润如玉,实则铁石心肠;而司月做事随心所欲,说不定自己开口哀求几句,就能让这笨蛋少女放过自己。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句,妈的,也不知这两混蛋施了什么邪术,她成了个说不出话的哑阿飘了。
不止如此,她还发现自己手足身躯随着吟唱的曲调围着阵中那两人不停地舞动。
这又是什么邪术?
她正傻眼着,身旁又聚了数只鬼和数只妖,无一不是和她一样的遭遇。没过一会儿,以阵中两人为圆心,一丈远处,竟围了数百只妖鬼,随着乐声手舞足蹈。若是让人瞧见这幅百鬼千妖夜舞的景像,不知得吓成个什么样儿。
别说是人了,就是珠央和这些个妖鬼,个个都吓得妖颜鬼面失色。
这少女小小年纪,莫非竟是个妖道,拿她们这些小鬼妖怪炼造什么邪功?瞧瞧,她珠央从前拿村里的老百姓炼化鬼力,这不过是她作为鬼的本性。然而却被指责说她伤天害理、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最后被封印在画卷之中。如今少女拿她们炼造邪功,难道就不伤天害理了吗?哼,口中说得义正辞严,实则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
珠央又是气又是恨又是惊又是怕。
也难怪她心中如此百味杂阵,群鬼妖夜舞看似凌乱,实则好似有根线牵引着,使得各妖鬼身舞动的位置井然有序,在月光映照下竟成了符阵。而阵眼就是那端坐在中间的少女。群妖鬼能感受到,天地间有无数的灵气正从四面八方汹涌着冲向阵眼那少女处。
时间越长,被符阵吸引过来的妖鬼就越多。众妖鬼围着阵心舞动,从地上仰头往天上一瞧,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妖鬼,形成一道巨大的通天柱。可见此阵法之强悍。
这少女摆明了就是以乐声牵引他们这成千上万只妖鬼形成一个流动的符阵,为的就是吸收它们身上的妖气转化为灵气。然而,此时吓得瑟瑟发抖的鬼怪们却没意识到,虽说从他们身上吸取的妖气鬼力绝大部份都转化为灵气被阵眼中的少女所摄取,但只要他们这些鬼怪能定下心神,就会发现,他们在失去妖气鬼力的同时,自己也能源源不断地从外部吸收灵气补充妖气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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