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
“嘶啦——”
顷刻,君义成的手拿着那块碎布,落了下来。
喘着气,月儿的身子往后一个踉跄。
月儿当着君义成的面把剪刀放回去,关好橱柜门。摸着袖子上的缺口,月儿拿起进来时放在椅子上的披风,盖在身上,遮住残缺的袖口。
回头看看愣在原地的君义成,月儿才想到,一旦等会有人进来,看到君义成手里捏着的碎布,她必死无疑。
君义成直直地看着月儿,那神态像是被抽走了魂。
如同神魂慢慢回到体内,君义成平躺在床上,闭上眼,自嘲地笑了笑。
睁眼,君义成把手里的碎步丢进炭盆里,碎布逐渐化为灰烬,烧得干干净净。
“你可以放心走了。”君义成像是解脱了般,“朕不会即刻就死,不会和你扯上关系。”
……
曲青端着药走进来,叫了君义成好几声,君义成都没有反应。
“皇上?皇上!”
药碗在地上碎开。
德顺十三年,君义成驾崩。
葬礼上,月儿眼中干涩,她不是不哭,而是泪水早已在那一天流干。
沁容穿着孝服,人憔悴了许多。拿着圣旨,走到嫔妃和大臣命妇们中间,众人跪下。
沁容扫视一圈,缓缓开口:
“先帝遗旨:四皇子知政,载朕厚望,前定可堪大统。着戎节王代新帝之笔,尊皇后陈氏为正统皇太后,景贵妃林氏为徽定皇太后。”
月儿心中一颤。
“朕念大弘国本未成,新帝年未满十五之时,由徽定皇太后临朝听政,命洪高澹为辅政章事。新帝年满十五之时,徽定皇太后即归还帝权;新帝年满二十,洪高澹不再行辅政章事,复归度支之职。”
“臣妾(臣)遵旨。”
……
新帝登基礼后的第二天,就是皇太后的亲政礼。
皇太后的朝服沉重无比,穿着它,戴着庄重华丽的头冠,月儿一步一步迈向宣政殿。
头顶的太阳火热而刺眼,月儿的手心已闷出了汗。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从曲青手里接过知政,带着他,月儿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知政在龙椅上坐好,月儿坐在皇太后的凤椅上,明珠串成的帘幕缓缓拉上,将朝野下的群臣和月儿隔开。
戎节王和洪高澹在群臣之首,带领百官齐齐下跪。
“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眼前的珠帘摇曳,明媚的光华就像少女清澈透亮的玉眸。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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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番外一】章年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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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章年,一个不止会看病的太医。
父母为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告诉我,学医,是年复一年的事情,漫长而寂寞。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学医,那是因为在我的家乡,平域,毒草众多,医者颇受爱戴。我的父母只是一介商人,他们希望我能像我的师父一样,不仅能游历天下,更能救死扶伤。
在我还小的时候,师父告诉我,有个地方叫皇宫,那是天下医者最尊贵的去处。我问师父,他为什么不去?师父说,他不屑于那些荣华,他只想待在家乡。
师父走了,他不是去游历四方,而是离开了人世。我的父母说,到中原去吧,去舆延,去祁中,那里是商人的天下。
我离开了家乡,随着父母来到舆延。既然离了家乡,那么于我而言,去哪都无所谓了,既然无所谓,那为何不尝试一下,去师父口中那个天下医者最尊贵的去处呢?一纸考书,一轮筛拔,我踏进了皇宫。
皇宫在祁中,祁中的天、地、人,都和家乡很不一样,在这里甚至喝不到家乡的九曲红梅。
皇宫里,太医们最主要的病患,无非是各宫嫔妃,还有宫人。至于皇上,那是老太医才有资格医治的人。
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宫里,我这个新人常常被忽视,嫔妃们总喜欢传唤那些资历老的前辈,我只负责给侍女太监们开药方。
我从不认为人有贵贱之别,即便是对待宫里的下人们,我也一丝不苟,他们是我的病患。医者,就是要有一颗父母心。
我几乎习惯了这份平淡,直到婧妃娘娘腰疾突发,我这棵平平无奇的草,被发现了一丝价值和能力,于是,帮婧妃娘娘治疗腰疾的任务就被交给了我。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做。
我以为,我只要治好侍女太监和婧妃娘娘就好了,但是,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主子娘娘,让我去帮兰嫔娘娘看她的脂膏。
她是景贵人,一个和我入宫时间差不多的嫔妃。
那脂膏有毒,景贵人让我帮忙保守秘密,因为她现在还没有一举击溃下毒之人的能力。我很理解她,她在后宫的处境,或许和我在太医院差不多吧。
我向她保证,这我当然做得到。她很高兴,赐了我九曲红梅。我知道,她肯定查过我的家世,我的来历,我的姓名。能有人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功夫,我竟然有点欣喜。
日子并不总是平静美好的,特别是当我迟迟收不到家中回信的时候。舆延的大雨使得山洪掩埋了青竹山上的路,多少个抽不出身的日夜,我都在对父母的处境担惊受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极力忍耐着,终是在她面前露了出来。
她说,她可以帮我。那一刻,我知道我要效忠的是谁了。从她手里接过父母平安的消息的那一瞬,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和感激。我对她行的礼,远不只是世俗所认为的主仆之礼,更是一个本处在绝境的人对拉他的手虔诚的叩拜。
我在太医院逐渐有了名字,景贵人也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景贵人怀孕了,这个消息是紧跟在查出谋害兰嫔之凶之后的,对她来说真是喜上加喜。也是在她有喜后,我日日给她把脉,有次皇上来看望她,我才从皇上口中听到,她叫林月儿。月儿,真是个明亮的名字。
我以为,她叫什么与我无关,因为我只能叫她的新名字,景嫔娘娘。
景嫔娘娘有孕了,总是担忧不安,这很正常,但却不能忽视。我对她说,她生产时,我会在她的内室外一直坚守,直到皇嗣落地。
这仅仅只是医者对患者应负的责任,仅此而已。看着她那双寻求安稳的双眼,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事实上,我也真的这么做了。她在产房里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就跪在门外,对着药童和接生婆,一遍一遍地重复斟酌用药。
跪着虽然很累,但是跪久了,也就没感觉了。偶尔抬头看看旁边坐着的兰嫔娘娘,她肯定很着急吧,毕竟里面是她最好的姐妹。我也很着急,因为里面是我的患者。
龙子降生了,他的哭声引来了皇上。屋子很小,一家三口,似乎容不下多余的人。兰嫔娘娘离开是因为公主哭闹,我呢?我要去给景嫔娘娘开药,我说。
开好了药,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景嫔娘娘会不会责怪我没有一直守在她的内室外呢?或许,我该回去。
深蓝色的崭新官服,既新亮,又别扭。别人都说,我穿这身显得意气风发,景嫔娘娘是不是也这么想,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是喜欢蓝色的,蓝色的官服,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水面,蓝色总能让人感到平静。
在深蓝色的夜空里,有时是繁星密布,有时是圆月高悬,夜空从来都不孤单。我和夜空一样,都是深蓝色,但我却从来感受不到夜空那样的光华。
从小学习的,除了医术,还有吹埙。埙的声音很低,有人说它很闷,但我觉得这样的声音刚好。有什么比在闲暇时吹上一曲更让人舒心畅快呢?没有。没有哪种乐器的声音,能够比埙更深厚有力。
看到这里,你或许会觉得我是一个沉稳内敛的人,但我不是。至少,不一直是。
不知是永华宫的空气比其他地方更清澈,还是景妃娘娘的性子比其他人更好,把脉开药,似乎不再是一份负担,它成了雕刻我内心的一把木刀。
景妃娘娘的虚亏,在坐月子时就已经调理好,但这不够。我给她换成了滋补温和的草药,让她继续喝。天真的景妃娘娘当然不知道,她信任我,由着我两日一次地过来请平安脉。
每次请脉的时间很短,但足以驱散一整日的劳碌。
可再天真不多疑的人,连喝了两个月的药,也会起疑心,更何况是身体一向康健的景妃娘娘。
再喝半个月,我说。我只要再来几次,我想。
但是景妃娘娘不傻,李太医的如实禀报,宣告了她对我的信任不再是百分百。
我只要半个月,我想,对于十几年都不算什么的医者来说,半个月很长吗?我承认,我的心不全是由洁白构成,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李太医年事已高,他该回去安享晚年了。
送走一个老太医,总要有新的人进来填补。在宫里待的这些日子,院判大人对我多了许多信任,当我举荐同乡的郑仪时,院判大人即刻上报,郑仪也很争气,顺利通过严苛的考核,进入了太医院。
我曾经跟过师父,如今,我自己也成了师父。
我告诉郑仪,我们二人的师徒关系唯有保密,才能在太医院长久待下去。他不明白,但他听进去了。宫中时日长久,我知道他会懂的 。
多了一个自己人,许多事办起来总是方便些,比如帮助受人诬陷的景妃娘娘。
她对我的帮助很是感激,每次对我说话,她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着拘谨。其实,我不需要她对我表达多少感谢,能帮到她,我很高兴,甚至是一种享受。当然,这些话我从未对她说过。
皇后娘娘崩逝了,宫中传言,景贵妃会成为新的皇后,就连郑仪也这么说。
在郑仪又一次提起这件事时,我让他闭嘴,去打扫药房,他很委屈。他这点委屈算什么,有些位子,看似尊贵无比,实则里外受害,有苦说不出,比如一国之后。
那天晚上,我的眼睛睁了很久,我在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景贵妃最得皇上宠爱,封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是当我闭上眼,她那双眼睛又浮现出来。她说,这个宫里,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她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仁礼皇后。
有些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掀开那块华丽的布,就会发现底下全是匕首。
我不能改变皇上的心意,我只能做好准备,若是来日有刀子冲着她来,我拼尽全力也要挡下。
宫中又有传言,兰贵妃才是继后人选。
我的嘴角不合时宜地上扬,好,很好。那之后,我对郑仪的态度好了很多,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掺杂着疑惑不解,我不在乎。
月亮的光华,不会因为地域不同而改变,她的柔光,到了偏远的岭沐也依旧绽放。
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不敢触碰,人也一样。我想,我只要默默做好我该做的事,就够了。
但每当日子慢慢美好起来的时候,总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景贵妃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二皇子殿下,薨了。
夜空一片蒙蒙,没有繁星,也没有明月。灰暗的夜空下,有两个身影在相互依靠,彼此抚慰着丧子之痛。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站过去,我只能尽己所能,待在她需要的地方。
年,其实很短,月,其实很长。
在阴霾困缠着她的那些日子,那几个月,比我和师父待在一起的那十几年都要漫长。
小时候,在寒冬里等待春天时,师父总说,几个月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病痛会好的,天会温暖的。
几个月的时间,一点也不短,师父也会骗人。
把景贵妃从伤痛中拉出来的,是她再度的身孕。
人人皆说景贵妃好福气,宫中还从没有人怀过两次龙胎。
可在我看来,这是痛苦,这是灾难。还未从哀痛中走出来的身体,尚带着伤病,却又再度负上如此沉重的负担,何来的福气之说?
也对,毕竟在这吃人的深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也只把他的女人当做君氏血脉的流传器。
我有时候真的很不甘,那个高高坐在殿上的人,分明配不上任何一个人的真心,就凭他护不住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妃子。哪怕是对待抚养过他的姈太妃,他也能狠心把她的儿子送去边疆,让他们母子常日不得相见,这就是帝王天天挂在嘴边的贤德和孝道吗?
说到姈太妃,就不得不提到她的儿子,戎节王。戎节王出使晞高,归来却精神不振,我为他把脉,知道他是思虑郁结,却不便明说。戎节王的思虑是什么,我一直无从得知,直到一年以后,我从景贵妃的口中才知晓。
在我们平域,有一种奇药,叫做假死药。这种只存在于各种传说中的药,我却清楚地知道它的配制方法。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景贵妃会找我询问它的制作。我一怔,莫非景贵妃受不住这宫中的折磨,要寻短见?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想过无数种可能,直到看到她摇头,我才放下高高悬起的心。
她的吩咐,我不需要知道目的,只要做就是了。我说过,我会站在她需要的地方。
可我万万没想到,假死药的使用者竟然是盛宠无比的楚妃娘娘,更没想到戎节王也会牵扯其中。我知道景贵妃有意瞒着我,没关系,再大的事,只要她需要,我愿意为她瞒天过海。
皇上犯了大怒,竟听信他人谗言,把景贵妃禁足在永华宫。
那三个月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只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月”的漫长。
我想,经历了这些事,她总该对皇上彻底失望了吧。果然,景贵妃解了禁足后,不再顾及恩宠,那几个月的禁足,就像是一碗浓度极高的绝情水,彻底浇灭了她对皇上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是残酷的,却也是有益的。
皇上的生辰,景贵妃很忙碌,我一整天都见不到她。我知道,我该履行自己的职责,为遭人陷害的皇后娘娘抑制病情,好让景贵妃放心。
深夜,皇后娘娘又一次身体不适,我从安立宫出来,在慢慢走回去的路上,碰巧遇见了寿宴归来的景贵妃。
她眼神迷离,一副醉了酒的样子。冬映告诉我,景贵妃扭伤了。可我看她这情形,远不止是扭伤,怕是心里的伤痛比身上的更难过吧。
我让冬映去给景贵妃煮醒酒的汤,可她临走时还带走了另一个侍女夏青。
原本拥挤的屋内,瞬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担忧不安,一个迷糊不醒。
我说,我要给她开药方,可当我转过身时,我就知道我走不了了。肩膀上的那股力道,那么轻,却又那么有力量。
我知道她现在酒醉,脑中定是一片混沌,可她叫出了我的名字。一个酒醉的人,叫出的名字只能是最信任的人。她一改往日的冷静,伏在我的肩膀上哭泣。
没有什么东西比她的泪水更让人牵挂。她的泪水,洗刷掉了所有的等级阶分,涌出了最不能言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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