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完后,又往前翻了两页,再翻来覆去地查看,瞅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太子殿下,还是没忍住,按下报纸道:“这一期没有《我在大夏当龙傲天》吗?”
他自从那天看了龙傲天第一章的手稿,就念念不忘,特别欣赏龙傲天历经磨难仍不放弃的品格,尤其是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颇有志气!
林少傅常常将坚韧不屈的龙傲天挂在嘴边,用这种精神激励自家子弟。
林家子弟们:“……”我们现在都要跟纸片人比了吗?!
忠实的追更读者林少傅发现龙傲天缺席了这一期报纸,向兼任主编的太子殿下发出疑问。
“你说魏郎啊,”小太子悄咪咪地把笔放下,“她最近在忙着准备论道,没时间更新,好像是和范家的那个谁……”
范家子弟啊……林少傅抚着胡须沉思。
“说起来,论道就是今天。”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少傅不若和我去看看?”
林少傅轻轻点了点头:“可。”
他也想看看龙傲天的作者是何人。
太子立马挺直了身板,喜形于色,殷切地望着林少傅,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多久,林少傅就话锋一转道:“今天的课业明天补上。”
太子充耳不闻,依旧喜气洋洋,反正明天魏琳就回来了,又有作业可以抄咯。
林少傅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仆潼牵来马车,等到两人到了国子监,所有学生具是一副吃瓜的八卦模样,急急忙忙往国子学学馆赶去。
“快快快要开始了!”
“听说魏小郎君要为齐三郎报仇?怎么个报仇法?”
“不是论道吗?难道是论武道?”
“啊我怎么听说,魏小郎君要打死范休!”
学子们兴冲冲,嘴巴里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林少傅皱了皱眉,太子却已经跟着冲了过去。
论道的场所被放在国子学学馆内,魏琳和范休跪坐在蒲团上,露天的小广场上摆着一座香炉,袅袅青烟升起。
国子监不允许私斗,但文人们解决事情的办法可不止用拳头。
范休抬起头,露出眼下的青黑,他坐直了身体,发出一声嗤笑:“你要论什么?”
“看来你没休息好啊。”魏琳精神饱满,笑眯眯地看着他。
范休捏紧了拳头,魏琳占着旬考第一的位置不放,在国子监内素有才名,他自觉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熬夜看书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但听说她只学了四小经……范休又把胸膛挺了挺,庶人子就是庶人子,怎么能比得上他在范家十几年的积累呢?
魏琳看着他的模样,好笑道:“太原范氏之子,竟然和一个庶人子同台论道……”
“那我们不如就论一论,世家与庶人吧。”
全场哗然。
赵博士气得胡子一抖,他向其他博士借了那么多藏书,书中大道万千,结果魏琳就给他论这个?!
而且这种话题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有学生窃窃私语:“他怎么这么直接啊?”
“得太子看重呗,以前蔡祭酒也喜欢他,恃宠而骄,倒看轻我们这些世家子弟。”
国子监多大族子弟,此时看向魏琳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林少傅和太子隐没在人群中,林少傅眯起眼睛,望向那个白白净净的半大少年。
范休同样觑着眼睛,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庶人蠢笨,天生愚钝,甚至要依附大族才能生存,这有什么好论的?”他摊摊手,神情轻蔑。
这是绝大部分人的想法,甚至就连庶人自己,也自觉低人一等。
魏琳还不习惯跪坐,垫脚调整了一下姿势。
她摇摇头,细数道:“太原范氏传家五百余年,先祖起任于太仆。”
众人好奇地看着魏琳,不明白这是在唱哪出。
“朝廷风雨飘摇,幼主难保,被寄托于青州都督,奔命途中被歹人所害,”她抬起手向天作揖,“所幸遇范家先祖,以草石充作假人,再领幼主奔马离去,救大厦于危难。后幼主归位,擢升太仆一职。”
“史书载,范家先祖为人强力,宽大信人,忠肝义胆,是当世难得之英豪。”
范休警惕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魏琳突然开始吹赞自家老祖宗。
范家确实是因此发家的。
魏琳扫了一眼范休,道:“史书亦载,范家先祖起于微末,原是庶人子出身。”
范家先祖原来和她大舅一样,都是养马的,自己偷了匹马带着幼主离开,后来担任的太仆一职,也是负责管理车马。
“你无凭……”范休发觉不对劲,下意识反驳,刚一出声就被打断。
“正史有所记载,成高祖纪第三卷 第十七页第三行。”魏琳说完,垂下眼皮,拢着手端坐在蒲团上。
有学生急忙跑出去,很快又揣着一卷书回来。
“是真的!真的在十七页上记着!”
小太子也想挤进去看看书,被身边的林少傅按住。林少傅饱读诗书数十载,他自然知道魏琳所说是真的。
明明是暖秋,范休却出了一身冷汗。
太原范氏以先祖入史册为荣,却被捧得太高,忘掉了祖宗之训。范休从小被教导,自然知道先祖事迹,但他并不知道先祖也是庶人出身。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范家对自家子弟掩盖了此事。
魏琳的神色被青烟掩盖,她高声问道:“范休!我问你,你身为范家儿郎,却为何口称此事无凭无据?”
范休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魏琳斥道:“这是数典忘祖之为!”
“太原范氏,先祖出身马户;襄阳吴氏,先祖出身于田野;庐州李氏,先祖起于游侠;登莱程氏,先祖出身贩货郎……”
魏琳每说一个,学生们就急急忙忙翻书,每当有人翻到了,他们就聚拢在那人身边,伸脖子看书验证。
当他们翻不到的时候,魏琳还会提醒是哪本书哪一页。
“真的……全是真的……”
魏琳扫了一眼场中的所有人,厉声质问:“五望七姓往前溯源,哪一个不是庶人出身!”
不仅是质问范休,也在质问学生们,更再质问五望七姓子弟。
往前数几百年上千年,谁没有一个出身庶人的老祖宗?
难道你们生下来便高人一等吗?不过是仗着祖宗功绩,想要与你们眼中低贱的庶人划开界限!
犹如平地起惊雷,学生们惊讶不已,纷纷思考自家出身,是否如魏琳说的一般。
王二郎搭着姚成宣的肩膀,悄悄说道:“我曾祖是打铁的。”
姚成宣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场中的二人。
“所谓世家与庶人,本是同根生,何谓高人一等?不过是扯着虎皮,好为你们谋利吧?”魏琳连声追问。
范休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在地面上,他喃喃道:“阿耶,阿耶……”阿耶不是这样说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十几年来所坚持的已见,都算什么呢?
林少傅皱眉,凝重地看着他们。
有学生看不下去,出列反驳:“照你所说,我们都是谋利之辈?这是诡辩!”
魏琳仍然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石板地面,扯了扯嘴角道:“你所食粟米,是庶人所种;你所穿华服,是庶人所织;你所用器具,是庶人所造。”
她转头看着众人,脸色冷漠:“生为贵胄,享尽荣华,非谋利者,而享利也。”
非谋利者,而享利也!
围观的学生们炸开了锅,一个个都想自证清白,魏琳不急不忙,一一驳斥回去。
有人骂她,她就依言骂回去,有人和她讲道理,她寻找漏洞反驳,有人诡辩,她也利用逻辑链诡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风四起,她从蒲团上站起,衣袍被吹得冽冽作响。
魏琳面对着所有人,告诉他们:“你们所享用的一切,皆是站在了万千庶人的尸骨上。”
“你们看不见田间倒下的佝偻老农,看不见痛失双亲的迷蒙小儿,看不见讨要狗食的沿街乞丐。”
魏琳叹了口气:“我看得见。”
“无人思救民,但我想救。”
“这才是我想论的道。”
作者有话说:
被cue到的五望七姓:???
第13章 扬名和骑马
◎她!来!癸!水!了!◎
学生们没有再出声了。
魏琳转向范休,问他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范休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攥紧了衣角,指甲在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愿说。
论道结束后,魏琳兴冲冲地跑到赵博士身边:“好耶!”
我赢了我赢了!我怼得范休说不出话,博士快夸我!
在她亮晶晶的双眼里,赵博士对她“和善”地笑了笑,然后捞起衣摆,抬起了右脚。
“啊那什么!”魏琳反应极快,往人群中一钻,亲亲热热地牵住了顾慈的双手,“顾五郎!我可算找到你了!”
魏琳朝他挤眉弄眼,眼神中饱含求生欲。
好兄弟,救救我!
顾慈:……?
他把手抽出来,瞥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赵博士,推着魏琳的背,往学馆外走去:“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情……”
赵博士在后面跳脚。
好你个魏琅!不仅勾结太子,还和英国公府勾搭上了!
两人走了老远,等到看不见赵博士的身影时,魏琳才松了口气。
“多谢多谢。”她笑眯眯拱手道。
顾慈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无事。”
“啊那我就……”魏琳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倒退回去,“不是,有事儿!真有事儿!”
“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她来国子学学馆,本来就是为了找顾慈,谁知道恰巧听到范休的暴言。
她摸摸鼻子:“齐二郎想问你这旬去不去骑马,呃,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马场。”
借完蹴鞠借马场,真不知道齐二郎是怎么做到这么厚颜无耻的。
顾慈轻轻点头:“好。”
他又看了眼魏琳,问道:“你会去吗?”
“你邀请我?那我当然会去啦!”魏琳回过头,对他眨眨眼,“他们说要教我骑马!”
她兴奋地和顾慈说起齐二郎他们的计划,顾慈垂下眼睛,默默听着。魏琳瞥了眼淡然的顾五郎,忍不住说道:“你脾气也太好了……”
难怪齐二郎逮着他薅。
顾慈难得的笑了一下,晃了她的眼睛,魏琳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她在来往学生中一眼就看中的人。
“那我先走啦!”她挥挥手,向顾慈道别。
顾慈站在原地,望着魏琳的背影沉思。
……
国子监论道一事不止学生们知道,还有各路博士和两位不知名人士围观,借由这些人的嘴,再加上太原范氏的名头,很快便流传开来了。
爱看八卦是大部分人的天性,皇帝也不能免俗。
“看来是朕想岔了。”皇帝端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旬报,上面详细记载了魏琳和范休论道的始末。
老内侍站在一旁,不敢接话。
“这个魏小郎君,倒是有几分志气。”皇帝放下报纸,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皇帝身为九五至尊,眼光始终要长远些,欣赏年轻人的锐气,但其他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太原范氏和庐州李氏的两位家主并排坐着,范家主正值壮年,几乎快捏碎了椅子的扶手。
“哼,”他翘着两片胡子,眼神倨傲,“鸡飞进了金窝,还真当自己是只凤凰了!”
李家主年纪大了,像白白的面团一样,是个慈眉善目的富贵老人,听到这话,他只是弯着眼睛安慰道:“范公,年轻人嘛,都是容易冲动的。”
“没经过大风大浪,吃点苦头就好了。”李家主很是和蔼。
这话就和亲戚们念叨你,出了社会就知道厉害了一样。
李家主看似安慰,实际上是在拱火。
果不其然,范家主听了这话,火气上涌,叫嚣道:“一个庶人子,是该给他点教训看看!”
啊这……这下轮到李家主震惊了,我不过就是试探一下,你反应竟然这么大?
随便下个套你都跳啊?!
他悄悄撇嘴,果然,太原范氏到现在,只剩一群蠢货了。
除了这些人的反应外,魏琳的事迹逐渐在长安流传开来,特别是在读书人之间。
“听说那魏小郎君,生得高大威猛,不怒自威,一双眼生如铜铃,她一质问,那范休就被吓破了胆……”
魏琳提着糖糕走进国子监,听见一对学子的议论,抽了抽嘴角。
高大威猛,不怒自威……先不说我只有十四岁(还是虚岁),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文人,不是武将啊!
去过现场的学生们越传越玄乎,在不知情的学生们眼里,魏琳长得要么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恶刹,要么就是贴在门上辟邪的威武门神。
“人言可畏啊!”她和姚成宣分食着糖糕,感慨道。
自己怎么就身长八尺了呢?
姚成宣刚咬了一口,就见她已经吞掉了一整块糖糕,他嫌弃了看了一眼魏琳,把身体微微侧过去。
“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再出去实践?”姚成宣身为实践小组的二把手,这群人不敢去找魏琳,只敢来骚扰他。
上次去种田,还有人用自己亲手收割的谷草,编成笔筒,天天带着去上课,一时间引领了国子监笔筒的潮流。
魏琳已经炫完第二块糖糕,舔舔嘴唇:“他们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去帮蔡君教书好了。”
蔡卓的私学办得如火如荼,凤州蔡氏的才名天下皆知,不少庶人子跑老远都要来上课。
姚成宣点点头,告知了实践小组的学生们。
然后蔡卓就在门口看见了一群上蹿下跳的学生。
蔡卓低下头,果然看见了一脸笑意的魏琳。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开门道:进来吧。”
国子监祭酒之位还空着,不少学生依旧称呼他为蔡祭酒,蔡卓也不矫情,一一回应。
“蔡祭酒,这是……”学生们打开教室门,和一群白头发的老人大眼瞪小眼。
“我正在为他们开蒙。”蔡卓走进来,墙壁上挂着他写的大字,“他们少时家贫,奔波劳碌一辈子,老了后有子孙供养,反而有闲暇来上学了。”
魏琳摸摸鼻子,没想到蔡卓的私学竟然发展出了老年大学。
“这才是有教无类啊。”她拍拍那个学生的背,愣神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钦佩地看着蔡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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