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裴承礼赶路颇急;再譬如, 他出行未住驿站,排场亦很小很低调,想来并非是以太子身份出来。
果不其然,待到第五日午时, 众人用过膳后, 返回车上前, 那男人和她说了话。
“过来。”
芝芝抬头就对上了他幽深的眼眸,娇娇地“嗯”了一声,还挺意外,五日来,沿途他基本没和她说过话,大多数时都是和虞中将一起,夜晚更是两间卧房。
他唤完她之后注视她一会儿,起了身,朝马车走去。
芝芝跟上,不时上车,坐到他对面。
一连五天,他车中皆是正经气息,时而与虞中将同乘,所聊也都是此行要事与朝堂之事,无甚异常,直到此时,这小姑娘一上来,几个动作,几个眼神,肃穆的车厢之中顷刻就染上了她身上的那股子狐媚劲。
“殿下.......”
加之那一张口就能让人身子酥麻一半的娇声,气氛顿时就被她带的暧昧了起来。
裴承礼微抬了手,欲与她说话。
然她可谓见缝插针,顺势小手就搭了过去,而后起身朝他靠近,再接着很自然就坐到了男人的腿上,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盈盈美目,含着水,勾人又惑人。
裴承礼冷冽的视线在她的脸上略微停顿,而后笑了,背脊慢慢靠后,凉凉地道:
“你的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
芝芝小眼神怯怯的,但那软柔的小桃尻也没动地方。
裴承礼接着倒也没勒令她下去,开了口。
“知道孤叫你过来干什么么?”
芝芝摇头,桃尻一点点向前滑去,朝着他的腿根近了一丝。
“妾身不知道。”
裴承礼一言没发。
过了一会儿,悠悠地开口道:“再有七八日便到了地方,孤此行有要事,不能暴露身份,听懂了么?”
芝芝点头,“妾身听懂了。”
裴承礼继续,“那,外人面前,以后唤孤什么?”
芝芝娇糯糯地回着,“公子......”
“嗯。”
裴承礼满意地应了声,而后眼神示意,叫她下去。
芝芝起先未动,有些得陇望蜀,非但未动,小桃尻慢慢地更近了他一丝,然转瞬便见他的脸面沉了下去。小姑娘顿时就害了怕,再是不敢,小手慢慢松开他,一点点地又退了回去,脸上更现怯意,慢慢地从他身上下来,进而福身,怯生生的,直到下了他的车。
返回自己的小车上后,没一会儿便起了程,芝芝胆子小,缓了好久方才恢复常态,眼中噙着泪,湿漉漉的,心中带着哭腔暗骂:善变的老男人!乌龟王八蛋!就知道吓唬人!
也是这时她突然想起,忘了问他事情。
此番所行目的地为何,芝芝尚还不清楚。
但她记性不错,就是因为记性不错方才想问,因为沿途一路甚是熟悉,好似同她从扬州来时的路途一样。
转眼又过了几日,芝芝越看越像,也是愈发怀疑,裴承礼此番怕是要去扬州附近,亦或,就是扬州!
但因为上次之事,她害了怕,也不大敢去找他确定。
转而又是几日,乃至最后一日,疑云被拨开,马车驶入城下,芝芝亲眼所见,城池之上,遥遥的两个大字,赫然就是“扬州”。
她,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芝芝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的钱!
前几日,因为被那老男人吓了一下的阴霾可谓彻底消散。
到达当日,正好是腊月二十八,岁聿云暮,距离除夕只有两日。
整个扬州府灯火璀璨艳红一片,熙攘市集,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人声,语声,欢笑声,处处浸着喜乐。
马车终是停在了一处府宅门前。
朱楼雕栏,重宇别院。
虽不比东宫,却也颇富丽。
那男人把她送到,并未过多逗留,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就出了去。
府宅不大,加之锦儿在内共有七名宫女,十二名护卫。
裴承礼一夜未归,继而第二日,也没见踪影,显然是有要事。
眼见着如此机会,芝芝暗暗盘算起了自己的小伎俩。
宅院叫荷苑,因为苑中有一大片莲花池,故得此名,只是此时冬季,池中荒芜。
院落虽不大,大概昔日两个芜苑那般大小,但应有尽有。
白日里她登上了位于苑南边,小湖中心上的一座阁楼查看四周,所视四下陌生。
往昔她在扬州东跑西藏,混了两年多,实则到过不少地方,却从未来过此处。
到了下午,她直接唤来了门口的护卫之首,开门见山。
“沿途将近半个月,大多时候只是乘车来着,很是烦闷,眼下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玩,一上午便腻了,我想去集上走走,不知殿下临行时有无交待张护卫,我可以出去么?”
那张护卫与她隔着一层珠帘,自打进来,便躬了身子,认真听话,听得此后,实话实说,“殿下未禁足昭训,临行时有吩咐属下,昭训若出门,由属下等人陪护。”
芝芝听得这,心中暗道:算那个老男人有点良心,没想憋死她!
面上当即喜道:“那你现在就备车,我现在就要出去,先在最近的集市逛逛便成。”
张护卫躬身领命。
“是。”
一盏茶后,芝芝由两名宫女陪着,张护卫带着六名侍卫,护着她出了荷苑,去了最近的集市——太平坊。
荷苑离着这太平坊大约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芝芝下了马车后,由宫女侍卫陪着,随随便便地闲逛,先是进了家胭脂铺,买了几样东西,又去了家布匹铺子,买了两块偏墨色的料子,最后去了金钗行,幌子而已,自然是逛了一圈什么都未买。
一共大概一个多时辰,她也便回了。
沿途锦儿道:“昭训挑的那两块料子有些偏男子所用,且也不是什么甚好的衣料,昭训买这作甚?”
芝芝小脸不红不白,缓缓叹息一声。
“你也看到了,殿下来了便把我丢在了荷苑,人不知去向,也不知何时归回,我又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想着来日无聊的时候缝两件衣服,只是时隔久远,往昔姨母教的手艺都忘得差不多了,先拿这破料子练练吧,免得糟蹋了好东西,如若还可,我想在殿下生辰前,为殿下缝一件。”
锦儿恍然,“原来如此,昭训,好主意,很是有心意,眼下方才腊月,距离殿下生辰还有七月,太来得及了。”
芝芝笑着点头,“是。”
当日回去芝芝便穿针引线,照着自己量了个尺寸出来,裁了几裁,缝了几缝。
这晚,裴承礼依旧未归。
翌日,芝芝又叫来了那张护卫。
“我有一房亲戚,往昔住在崇义坊,且不知现在搬走与否,前两年受了她一点恩惠,这两日自打到了扬州,便时常梦到她,想去拜见一下....”
张护卫并未多言,她如何吩咐,他便如何照办,备了马车。
芝芝自然不是解释给他听,以防裴承礼问起罢了。
这崇义坊是什么地方?
便是她往昔和那官小姐一起住过之处。
坊中有幢宅子,半个荷苑这般大,恁时那小姐爱慕“他”昏了头,将宅子买了下送“他”。
她的“小金库”就藏在那幢宅子里。
没一会儿,张护卫再度备好了车,护送她,去了崇义坊。
到了之后,眼见着那府宅,芝芝坐在马车中,观看许久,不敢下去,终是吩咐锦儿。
“你去问问,孟云娘住此否?”
锦儿依言去了,然下去后叩门半晌,并无人应答。
芝芝一看,这才放下心来。
她猜到了里面应该多半是没人的。
事情已经过了快半年了,那离家出走的官小姐不可能还住在这。
让宫女先行叩门,只是以防万一,怕自己碰到那官小姐。
此时她这般模样,要如何解释。
是以什么李云娘,当然是她杜撰之人。
宫女回来禀报,芝芝这才敢下车。
她朝那大门走去,到了门前,缓缓地推开,触目望入,只见里边已经荒芜,白雪覆盖,连一个脚印都没有,一看便已久无人住。
芝芝边走边摇头,假意叹息,“我这亲戚的丈夫去世了,姐姐肝肠寸断,每日以泪洗面,曾欲轻生,被好心人劝下,如今,想来是已经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锦儿一听,心微微一颤,“好痴情的女子。”
芝芝小眼神儿瞄到了昔日她的房间,叹息一声。
“是啊。”
她之所言倒也并非皆是胡扯,那官小姐买下此处前,曾确实有位死了丈夫的女子住此,只不过时间有些出入。
待瞄得那屋子之后,她找借口将锦儿支了开。
“你去吩咐张护卫,买把锁来。”
锦儿应声去了。
芝芝就在这会子,奔向了自己那房间。
推门打开,只见里边东西如故,除了满室灰尘外,陈设没有任何变化,和她被人打昏,拐走,卖入青楼那日离开前一模一样。
小姑娘瞄去了她藏宝贝的地方。
见灰尘平整,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她也便放了心。
在那宫女回来之前,她只做了两件事,其一打开衣柜,快速的拿出了一件黑色的男子衣裳及鞋子,其二将东西叠好卷好,裹进了披风之中。
将将做完这些,锦儿便回了来。
“昭训,张护卫派人去了。”
芝芝闷闷地叹息一声,没让宫女进来,转身关了房门,同宫女又去别处走了走,也便离开了。
待到去买锁的护卫将锁买回之后,芝芝接过,一面将门锁上,一面喃喃自语给人听:“这锁便算是对昔日恩情的报答吧,希望有朝一日,姐姐能再回来.......”
确定了自己的钱没事,也拿到了衣服鞋子,此番,芝芝便剩了那最后一事。
她要干什么?
想把自己带出来的银子姑且都先运到那崇义坊的宅子里藏着。
可她自己,每日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如何能运?
她无人可用,也无人可信。
思前想后,唯有一人最合适。
那人在明月楼中。
她势必要与其见上一面。
若想进入明月楼,就得扮男装。
当晚,腊月二十九,除夕前夜,返回荷苑,裴承礼依旧未归回。
芝芝一鼓作气。
翌日除夕,她早早起了床,趁着把锦儿支走之际,将那套被她取回的男子衣服穿到了里边,一双男子布鞋藏在了腰间,亦把昨夜用头发做成的八字胡须整齐地包在了帕中,早早地便去了延喜坊。
集上一片喜庆,悬灯结彩,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异常热闹。
甩掉宫女和侍卫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乃她往昔的看家本领,尤其在他人对她放松警惕之时,一切都很是简单。
待到合适之时,合适之地,小姑娘便特意加快脚步,朝着人群挤去,继而趁着周围发生了点争执,抓住机会,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脱离了宫女与侍卫的视线。
芝芝心口狂跳,急迫不已,接着只需寻个地儿,脱下外衣,沾上假胡子胡子,换掉鞋子,拔掉珠钗,进入明月楼中,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出来。
然,正当她心惊胆颤,做贼一般四处观望之时,不经意间一抬头,心口“砰”地一下。
只见:明月楼斜方对面,二楼阁楼之上,一男子面如冠玉,长身负手鹤立,一袭玄色镶裘披风,华贵至极,遥遥地垂眸俯视其下,人群之中,眼眸冷冷清清,视线正好落在她的身上。
人,恰是裴承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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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退为进(上)
◎真的再也不敢了◎
人, 恰是裴承礼。
骤然之间,芝芝瞳孔紧促一收,呼吸一滞, 心跳仿若漏了半拍,一阵犹如置身冰窟, 一阵犹如置身火炉, 百种滋味瞬时席卷全身乃至心间, 最终归于恐惧。
她双耳失聪, 视线亦已模糊,周围一切皆虚化,唯独只剩了楼阁之上的那男人异常清晰。
直到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方才还魂。
耳旁恢复嘈杂,传来锦儿紧张的声音。
“小夫人, 莫要行的那般快,人太多了,一挤便看不到了,好在有张护卫, 好生危险...”
芝芝回头看到了张护卫与另一个护卫两人, 随着同行的第二个宫女小玉这会子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小夫人...”
再回首朝那二楼望去之时,芝芝已然不见了裴承礼的身影。
头上五雷轰顶,脚下地动山摇了般, 芝芝一颗悸动的小心脏眼见着便要从口中跳出。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
即便没有这万般巧合,没有她之所为被裴承礼居高临下看了个正着,她的计划也不可能如期完成。
因为,眼下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当朝太子, 来日的天子, 往昔的那些个纨绔公子和他差了何止是千倍万倍, 如何能一样?
她身边的这两个护卫便不是等闲之辈。
返回车中,芝芝小脸冷白,唇瓣发颤,一句话没说。
身边锦儿不知所以,只道昭训适才与大家险些走散,吓到了,时而出言安哄。
“没事了,昭训莫怕,过去了,过去了......”
芝芝心中:没过去,暴风骤雨怕是才刚刚开始。
一个时辰后,返回荷苑。
芝芝进了卧房便被宫女告知,“昭训,殿下回来了。”
宫女声音极轻,说着,视线朝着卧房示意了去。
芝芝缓缓攥上柔荑,已无需人再多说些什么。
宫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模样已经说明一切。
裴承礼定然是脸色极其不好。
芝芝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朝卧房走去。
越是临近,她心口跳动的越是猛烈。
待进得屋中,遥遥地便看到了男人的身影。
他衣着未换,只脱了披风,人单臂枕在头下,正躺在床上,双眸闭着。
听得她进来的脚步声,一言没发,但睁开了眼睛,朝她这边瞥来。
芝芝强做出了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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