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字还没发出声,宋鹤卿面前便晃过一拳,所幸他躲的及时,并未迎面挨上,否则这张脸算是别想要了。
他皱紧了眉,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小孩道:“你会武功?”
如果说之前他对阿祭的怀疑只有五成,那现在就是九成。
怪不得受那么重的伤都没伤到骨头,原来是个练家子。
阿祭未言语,眼中闪过狠色,手指一勾照准宋鹤卿的脖子挥去,宋鹤卿倾身躲开,同时抬腿,照着阿祭的小腿便是一扫。
阿祭吃痛跪地,再想反抗,脖子便被宋鹤卿狠狠掐住了。
宋鹤卿彻底扔掉了在唐小荷面前的随意不正经,此时狐狸眼低瞥,气势凌然升起,声音冷到近乎恶劣——“下手这么狠毒,真当我不敢杀你?”
阿祭站不起来,但眼神依然强硬,半点不服。
空气中满是火药味,剑拔弩张。
“啊!”
巷子口,唐小荷看到这一幕,尖叫的同时人都要气昏过去了,冲上去便使劲掰起宋鹤卿的手指道:“你干什么啊你!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你掐一个小孩,你还是不是人了!”
宋鹤卿凭空挨了顿劈头盖脸的骂,气得说话都结巴:“我,这,你,是他先动的手!大家伙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
唐小荷:“整个大理寺都和你穿一条裤子,我有什么好问的!”
宋鹤卿审了那么多冤案,头一回感觉自己蒙受了千古大冤,心里别提有多憋屈,气得将手一抽道:“那你问问他自己!是不是他先对我动的手!”
阿祭终于得以挣脱,站起来却不急着报仇,而是躲在了唐小荷的身后,瑟瑟发抖。
唐小荷:“你看看你看看,你看你都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他还对你动手?宋鹤卿你说谎你不打草稿啊你!”
宋鹤卿百口莫辩,干脆破罐子破摔:“那我就对他动手怎么了!你清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份?他现在是嫌犯,还动手,我不对他动刑就不错了!”
唐小荷眸子瞪圆,满脸震惊地盯着宋鹤卿,倒吸凉气道:“你还想对他动刑?”
宋鹤卿:“……”
宋鹤卿:“你能不能把话听全。”
唐小荷望着宋鹤卿的眼神两分心痛三分失望五分愤怒,转身对阿祭说:“阿祭你别怕,你说,谢长寿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身上的那些伤根本不是你留下的对不对?大胆说就是,说完你就清白了,某些人就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某些人”宋鹤卿冷哼一声,别过脸懒得看她。
巷子静悄悄,寂静到反常。
阿祭的瞳仁还是死寂般的漆黑,就这样静静回望唐小荷的眼睛,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唐小荷瞬间愣了,忙问:“你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
阿祭声音平静,没有丝毫的波澜,字句清晰道:“谢长寿的伤,是我给他揍出来的。”
唐小荷怔在原地,还未有所反应,便被宋鹤卿一把拉到了身后。
宋鹤卿死死盯着面前连情绪都流露不了一丝的古怪孩子,冷冷吩咐:“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
晌午,工部。
张宝闻着工部膳堂飘出的菜香味,开始忍不住琢磨小唐今日会做什么好吃的,馋虫一上来,不由咽了口唾沫,催促道:“怎么样,孙兄,可能看出这灯笼是出自哪名工匠之手?”
工部主事孙兴捋着胡子,锁紧眉头,又仔细打量一遍张宝手里的花鸟灯笼,道:“看这精细程度,倒像是出自老汪之手,他做事认真至极,除了他,怕也没人能将上面的金银丝掐的这般精细。”
“好,我这就过去问问,有劳孙兄。”
张宝提着灯笼告别孙兴,动身前往位于工部最偏僻处的制灯坊。
刚踏入制灯坊的大门,张宝便闻到股扑鼻菜香,只见几名工匠端着刚打来的饭菜,正在檐下围坐吃饭。
张宝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心想得赶紧找到人,好早点回大理寺吃饭。
工匠们聊天正聊到兴头上,从满城皆知的人皮灯笼,聊到自家老婆要生孩子,话茬没完没了。
张宝犹豫片刻,上前稍一拱手,温和道:“叨扰诸位,敢问汪老先生现在何处?”
几人见他一身大理寺公服,说话自然客气,特地起身给他指了个方位。
张宝再度拱手:“多谢。”
他转身,只听身后闲聊声继续——
“唉,这鬼案子一出,哪儿也去不了,活儿还得接着干,我娘子生娃我不在身边怎么成。”
“和主事说说便是,哪里还能阻你回家抱孩子了。”
“那活儿又该怎么办?”
“让老汪来呗,他老光棍一条,整日闲着也是闲着。”
张宝听这几句,未多留心,抬腿继续。
坊中,灿烂的阳光穿过窗子,直直照在堆满半间房屋的灯笼上,灯笼形态各异,有花鸟灯,楼灯,动物牛羊灯,美不胜收,教人目不暇接,仿佛置身仙境。
张宝不由看呆了眼,直到听到一声“呲啦”利响,才回过神,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这“仙境”的尽头,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身影,背对着外界,正在专心箍做手里的灯笼。
背影的主人手持巴掌大的双-刃-尖刀,刺入长竹一路下割,走刀极为利索,轻松得到一根竹条。
削竹如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宝贝们~更新时间还是六点,会有万字章节掉落(假如我肝得出来)
第23章 合川肉片
◎仙人点灯(重点)◎
“人不是我杀的。”
牢房里, 阿祭被绑在提审架上,目视宋鹤卿,冷冷说出这句话。
宋鹤卿嗤笑:“你一边承认谢长寿身上的伤是你留下的, 一边又说他人不是你杀的, 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阿祭面不改色:“信不信随你,反正人就不是我杀的, 我那天夜里把他拖入巷子揍完一顿便走了,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宋鹤卿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足注视了有半晌,方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 你跑什么。”
“我没有跑。”阿祭仍是冰冷声音,“第二天早上我上了一艘船给人帮忙, 忙完睡觉的时候被船一并带走了,醒来就已经到了外地, 你要是不信, 我怀里有只钱袋,里面装着我干活挣的工钱。”
狱吏立刻上前在他怀里摸索,果然摸到一只破破烂烂的钱袋, 连忙奉给宋鹤卿。
宋鹤卿解开钱袋的口, 往手心里一倒,倒出零星几枚铜钱。
他端详着这几枚铜钱,意味深长道:“我怎么知道这钱究竟是你挣来的,还是你再度抢来的。”
阿祭急了, 炸毛小兽一般发力去挣手上的锁铐:“那你就把钱还给我!不管是挣的还是抢的, 它都是我的!”
“浑小子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真当我不会对你动刑吗?”
“那你就动啊, 你就算把我折磨死,人也不是我杀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
这时,狱吏前来通传,对宋鹤卿附耳说完,宋鹤卿脸色凝了凝,将钱袋丢到狱吏手里。
“好生给他存着,少一个子儿唯你们是问。”
他步伐迈出去两步,却又转身扫了眼阿祭,道:“对了,这小子且先不必动刑。”
“是,属下遵命。”
宋鹤卿懒懒收回目光,转身时小声念叨:“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狗遇小狗,和唐小荷一个狗脾气。”
片刻后,讼堂中。
衙役三班分列两侧,中间跪了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老者头脸深埋,肩肘直打哆嗦,一副惶惶不能自已的样子。
宋鹤卿高坐官位,先拿起身份户籍看了看,接着肃声道:“汪士林。”
无人应声。
“汪士林。”他耐着性子又叫了遍,底下人还是不应声。
正当他要发火的时候,张宝凑上前来,对他小声说道:“这老人家耳朵有些毛病,不贴着耳朵根就听不到人说话,大人稍安勿躁,容属下过去一趟。”
张宝跑到汪士林跟前,弯腰对准了老人耳朵大喊:“少卿大人叫你呢!”
汪士林浑身哆嗦一下,这才如梦初醒,伏地叩拜道:“草民在!”
宋鹤卿脑仁直犯疼,心想这该怎么审。
接下来整半个时辰,讼堂里的画面都显得滑稽异常。
宋鹤卿在堂上高声审问,张宝在堂下对准汪士林的耳朵大吼,有时候吼一遍不成,还得吼两遍,偏偏人上了年纪口齿还不清,很多次汪士林一整段话说完,在场愣是没有一个人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一整个晌午时光过去,所得到的也不过是那一星半点的消息。
汪士林承认那盏灯笼就是谢长寿从他手里所抢,工部每日做出的灯笼数以百计,制灯坊那点地方根本不够放,所以每隔一段时日,他都要拉着排车,将灯笼从工部送到天香楼存放,正好也方便清点数量,每年皆是如此。
今年许是出门未看黄历,送灯笼的路上居然碰上了谢小国舅,不仅被抢走了一个灯笼,还因为阻止而挨了一顿毒打,险些将老命交代。
宋鹤卿派人当堂验伤,发现汪士林身上确有未愈伤处。且有工部的人作证,自那日以后,老汪再不敢往天香楼送灯,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每日都忙到夜深人静才往家走。
“他家住什么地方?”
审讯结束,宋鹤卿瘫在椅子中,姿态一改方才威严,揉着两侧太阳穴,向张宝抛出了问题。
张宝翻着录册道:“住在崇明门外的泥菩萨巷第五户,房子是朝廷给分的,这个汪士林祖籍扬州,年轻的时候从过军,应该挺有本事,三十年前来了京城,朝廷不仅给他分了房子,在工部的差事也是给他安排的。”
宋鹤卿捏着眉心,闭上眼睛思索道:“扬州,扬州之乱……”
张宝叹气:“扬州之乱还得再往后排十年呢,大人年轻,不知道这块富庶之地过往饱经多少摧残,就算撇开扬州之乱,三十年前,扬州城也算不得是块宝地,就说那场百年难遇的大旱灾,死了多少人啊,唉。”
宋鹤卿睁了眼,目光略为幽深。
扬州自古多雨水,那场旱灾来得猛烈蹊跷,惨烈程度至今为后人口口相传,但据他所知,那场旱灾之所以死那么多人,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是人祸。
“先把这个汪士林收押。”宋鹤卿道,“你等会让王才带几个人前往泥菩萨巷,把他的家给搜上一遍,记得把狗带上,这么热的天,尸体也该臭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不用这就,先去吃饭。”
宋鹤卿脑海中又莫名浮现唐小荷那张气人的脸,喃喃道:“活儿是永远干不完的。”
膳堂中,今日出锅的是合川肉片。
这是道不加辣椒却又极下饭的菜,做起来也算不得特别麻烦,就是把猪腿肉切片,裹上鸡蛋面粉下油锅煎,煎到两面金黄,再下佐料快速翻炒,翻炒均匀即可起锅。
佐料里主要加糖加醋,所以菜是酸甜口,但又不失咸香,炒时配上笋片和木耳,一口下去,鲜味十足。
“小厨,你做的这糖醋肉片真好吃啊!”有人朝她吆喝。
唐小荷笑道:“这才不是什么糖醋肉片,一看你就不是当厨子的料。”
她打饭打到一半,悄悄盛出一份,把大马勺交给杂役:“你先替我忙着,我去去就来。”
杂役自然接过勺子。
唐小荷揣着饭盒,溜出膳堂,一路小跑到大牢门口。
她擦着额头亮晶晶的汗,对门□□似怒目金刚的狱吏道:“麻烦大哥行个方便,我就进去送个饭,马上出来。”
“大人说了,闲杂人等严禁出入大牢。”狱吏义正词严。
唐小荷望了望周围,凑上前小声道:“咱哥俩谁跟谁啊,还没吃饭吧哥,等会儿你去膳堂,我给你加个大鸡腿。”
狱吏想到大鸡腿的香味,刚正的面皮子不免抖了抖,终是让开条路:“说好了,进去就出来。”
“好嘞哥,整个大理寺还是哥跟我亲!”
唐小荷拍完马屁,忙不迭跑入牢中。
这大牢里还是一股酸菜坛子的味儿,唐小荷进去就直打喷嚏。
昏暗的前处,传来阿祭的声音——“哥哥,是你吗?”
唐小荷赶忙循着声音跑过去,果然在居中一间牢房看到了阿祭。
阿祭身姿单薄,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弱小,模样似与昏暗融为一体,光剩下双眼睛格外亮。
唐小荷看到他那刻,心情说不出有多复杂,一时也没什么质问的话,只将饭盒递给他道:“先吃饭吧,我知道你容易害饿。”
阿祭接过饭盒揭开盖子,连筷子都顾不上使,伸手抓起饭菜便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唐小荷将带来的一壶水也递到牢里,好声道:“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阿祭拔掉壶塞便往口中灌水,咕嘟喝了一大口,嘴里的饭菜全都顺着咽下去了,放下水壶,大喘粗气活似刚打完一场架,缓了半天,抬起脸看着唐小荷,认真道:“哥哥,人不是我杀的。”
唐小荷没点头也没摇头,叹出口气道:“可你确实把他打了不是吗,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打完他就离开,没有继续加害他,这是最麻烦的。”
说到这,唐小荷不免愣了愣,因为她想到,当初白九娘的案子,自己所面临的情况似乎比阿祭还要麻烦许多。案发现场是她发现的,与白九娘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她,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宋鹤卿并没有因此把她当成凶手。
虽然她天天骂他狗官,但这狗官手底下,好像还真就没出过冤案。
唐小荷一时鬼使神差,居然喃喃说出句:“我相信少卿大人。”
阿祭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唐小荷回过神,再度正色道:“我说,我相信少卿大人。如果你不是凶手,那么他一定不会冤枉你,可能就是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把你关的久一点,哎呀这狗官真是……”
不行,道理她都懂,她还是有点咽不下那口气。
这时,门外狱吏催促:“好了没有!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唐小荷连忙回应:“大哥别急,小弟这就出去。”
她将吃空喝空的饭盒水壶一并收走,起身时不忘安慰阿祭:“等着吧,你一定会出去的,相信我,也相信少卿大人。”
阿祭未说话,不过看那漠然的表情,他显然没有太往心里去。
谁会相信一个掐自己脖子的家伙。
“咳咳,咳咳。”隔壁牢房忽然传出急促的咳嗽声。
唐小荷放眼一看,发现里面是位头发全白的老者,正在背对着外面睡觉,当然了,从这咳嗽声可以听出来,他并没有睡得多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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