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荷往锅巴上小撒了层薄盐,又撒了点秘制辣椒粉,还特地分成两份,给宋鹤卿吃的那份是爆辣,一口下去七窍生烟。
回到验尸房,仵作们还在加班加点推测死者生前都遭受了什么,录事困得直打哈欠,也得提笔将重点记下,有少卿大人亲自监督,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出神。
唐小荷过去的及时,正好赶上大伙最困的时候,急需往嘴里塞点什么提神。
锅巴炸的火候正好,入口酥脆,咸淡合适,回味满是米香,滋味美极,赢得了一众赞赏。
唐小荷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刻意没往停尸床上去看,端着锅巴径直走向宋鹤卿,手一伸:“喏,尝尝。”
宋鹤卿发完了疯,此时安静如鸡,漫不经心摸起一块锅巴,可并没有急着吃,而是细细端详起来。
“干嘛?怕我给你投毒啊?”唐小荷板起脸。
宋鹤卿摇头,稍皱眉头,摸着下巴道:“你有没有觉得,它的颜色光泽,和谢长寿的皮特别像。”
唐小荷:“……”
唐小荷:“你不吃就给我放下。”
作者有话说:
咱这美食文的写法放眼整个晋江都是相当炸裂(安详躺平)
第19章 五石散
◎仙人点灯◎
宋鹤卿将锅巴丢入口中,咀嚼两下,香辣之气瞬时冲淡疲倦,人精神不少,头脑也越发清晰。
他起身走到停尸床前,问仵作:“怎么样,可有什么新发现。”
仵作指着那身人皮道:“这上面的伤,确是拳打脚踢之伤无疑,甚至个别淤青可映出凶手的指痕与鞋印,只不过指痕细小,鞋印也只长六寸有余,不像成年男子所有。”
宋鹤卿抬眼望去,果然看到在人皮的脖颈下,胸腔位置,有那么几处不起眼的指状淤青,而鞋印,则是在人皮的腿股,后背之上。
他闭上眼睛,好像看到谢长寿死狗一般躺在那条小巷里哀嚎,黑暗中,凶手的拳头一下接一下照准他的脸落下。因他挣扎闪躲,拳头偶有落错,打在了他的锁骨胸口附近,后来凶手应当是打累了,所以伤痕有重有轻,力度不一。
谢长寿趁凶手喘口气的工夫,翻身便往外爬,却又被凶手一脚踩在背上,接着抬脚猛踢。
手小,脚小,力气却不小……宋鹤卿一下子睁开眼睛,直直望向唐小荷。
唐小荷被他这阴森森的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总不能人是我杀的吧。”
“你这几日,可有阿祭的下落?”宋鹤卿问。
唐小荷摇头:“我这几日光顾着在大理寺忙东忙西,哪有空再去找他——等等,你不会怀疑谢长寿是阿祭害的吧?这怎么可能,宋鹤卿你少胡思乱想。”
宋鹤卿有点烦,他们这些搞刑讯的,推理案件最忌讳被人说胡思乱想,简直是能把对方直接胖揍一顿的程度。
他克制着脾气,不悦道:“那你告诉我,光凭这手印脚印,加上最近和谢长寿有些恩怨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唐小荷不服,大步上前道:“可能性多了去了,谢长寿那么胡作非为,记恨他的哪里光有阿祭,手印脚印又能说明说什么,不就是手小吗,我的手也……”
唐小荷本欲伸手在那皮上比一下,结果手没伸出去,一眼落下腿就软了,要不是宋鹤卿拎了她一把,她能直接坐到地上。
“你的手也怎么了?”宋鹤卿忍不住想笑。
唐小荷小脸煞白,紧抓住宋鹤卿的胳膊防止瘫倒,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道:“没怎么没怎么,你们忙你们的,我不吱声了,当我不存在。”
宋鹤卿轻哼了声,吩咐道:“王才。”
王才赶紧咽下嘴里的锅巴,上前拱手:“大人。”
“你拨出一队人马,亲自带领他们秘密隐藏在城中各处,一经发现那个叫阿祭的小子,立马将人拿下带到大理寺。”
“是,属下这就去办。”
张宝暂时得以休息,放下笔册,嚼起锅巴提神道:“少卿大人,属下觉得,不见得是那个叫阿祭的小子干的。”
“就国舅爷那个身量,且不说那小子跳起来能不能打到他胸口,光说混入天香楼,对一个小乞丐来说就已是难如登天。何况运往天香楼的灯笼都由工部在册工匠亲手所做,外人做的根本不收,这么显眼的一只人皮灯笼,若真是闲杂人等,怎么可能瞒得过工部检验,又瞒得过天香楼的审查?”
说到这里,仵作也跟着凑起热闹,放下锅巴戴上手套,仔细地翻开人皮道:“张录事此话有理。大人您看,这里面的刀口极为顺滑,一刀下去便使皮肉分离,手段老辣至极,恐怕不是初犯,小孩八成也没有这种本领。小老儿在这行好几十年,见过能与此案刀法相比较的,还是江湖上那些赏金刀客所犯下的命案。”
“照您这么说,国舅爷是被江湖人替天行道了?”张宝匪夷地说。
“还真不一定,毕竟那些刀客除了行侠仗义,便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谢小国舅树敌甚多,踢到块铁板也算不得稀奇。”
“那天香楼和工部,又该如何解释?您这话未免过于不切实际了。”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唐小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缩宋鹤卿身后弱弱来了句:“那什么,你们大家就没听说过庖丁解牛吗?”
那二人顿时安静下来。
宋鹤卿垂眸看向了她。
唐小荷认真道:“我虽不了解什么刀客,但这种程度的剥皮抽筋,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困难,找个刀工十年往上的厨子便能做到,我觉得再给我三五年工夫,我上我也行。”
宋鹤卿挑眉:“哦?你上你也行?”
唐小荷先是点头,然后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是说这种杀人手法本质上和杀猪杀牛也没太大区别,不都是剥皮抽筋吗,当厨子的哪个手里没沾点血?我是说猪血!”
宋鹤卿笑而不语,就垂着那双阴沉沉的狐狸眸子瞥着她。
正当唐小荷越解释越乱的时候,门外有胥吏来报,拱手道:“回禀少卿大人,相府那几个下人招了,说国舅爷失踪那日之所以行为异常,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五石散,之后又不小心喝了冷酒,故而才招致毒发。”
宋鹤卿听完,冷嗤一声道:“好一个不小心,服用五石散喝冷酒是大忌,轻则发疯重则要命,主子不懂事,他们还能不懂事?留心这几个人,接着审。”
“是。”
宋鹤卿闭眼长舒口气,睁开眼,嗓音郁结道:“本想直接去天香楼的,没想到这相府也有点意思,走吧,和我去一趟。”
唐小荷左右望了望,心想这狗官是在和谁说话?然后脖领子便被猛地一薅,听到宋鹤卿斥她:“傻愣着干嘛,就是你。”
唐小荷哀嚎:“这个点狗都睡了!宋鹤卿你不是人!”
半个时辰后,相府西南宅院。
唐小荷浏览着房中陈设,不由看呆了眼。
谢玄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当真宠爱至极,不仅住处金砖碧瓦,房中摆设更是价值连城,随便摸一样都够买京城好几间铺子。
不过这谢长寿显然不是个爱惜东西的主儿,名人字画被他撕着玩,典籍名著被他垫桌脚,千金难买的汝窑冰裂天青瓷瓶,被他用来当尿壶。
唐小荷捏着鼻子,目光从瓷瓶上移开,又落到当桌布使的寒江垂钓图上,心想这哪里是焚琴煮鹤,这根本就是焚琴炖大鹅,姓谢的也太会糟蹋东西了。
赵贵东拄着拐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手端烛台对二人讲道:“这里就是我小主人的屋子了,相爷下令将房屋封锁,要保持的和以往一样,本以为它要就此沉寂,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客人。”
宋鹤卿打量着四周,视线最后落在赵贵东的腿上,道:“赵管事行动不便,不妨下去歇着,我二人看看便完。”
赵贵东苦笑一声:“多谢少卿大人好意,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皮实着呢,只是断了条腿而已,不妨事的。说来也庆幸,今夜若非有大公子拦着相爷,小人这条老命怕是都要搭上了,唉。”
宋鹤卿点了下头,不再多话,专心看起这房中陈设。
忽然,唐小荷抓住了宋鹤卿的袖子,颤颤抬手,伸手指向里间,哆嗦着声音道:“大人,你,你看那边,那是个什么东西。”
宋鹤卿顺着一望,下意识也有些屏声息气。
只见一幔之隔的寝榻前,竟然高高悬起一小块黑影,圆不隆冬地看不真切,有风自门外吹来,那黑影还会随帐漂浮。
活似一颗人头。
作者有话说:
嚣张一点,我就不信案件最终章之前有人能靠线索把凶手推理出来嘿嘿
(推出来了我也不承认ovo)
第20章 红油抄手
◎仙人点灯◎
宋鹤卿心定了定,注视着那块黑影道:“不用怕,我过去看看。”
唐小荷没拉住他,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走向了那道帷幔,到了帷幔前,他动手一拉,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盏赤红色掐丝花鸟灯笼,样式精巧无比,市面罕见。
赵贵东拖着废腿走过去,将灯笼从架上取下道:“这盏灯笼是小主人前几日在街上闲逛时所买,这几日新鲜劲儿没过,早晚都爱挂在床头,吓着二位了。”
宋鹤卿看着灯笼,忽然伸手捧起,看到灯座下四四方方的工部大印,不由冷嗤出声道:“工部的灯笼,什么时候能拿到街上叫卖了?”
赵贵东这时老脸一红,低头不敢言语,过了会儿方道:“它其实,其实是小主人从工部的一个灯匠手里得来的。”
宋鹤卿声音一重,不怒自威:“得来的?”
赵贵东头埋更低了,弱弱道:“抢来的……”
宋鹤卿一拧眉,深吸一口气,不想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接着问:“那灯匠叫什么?”
赵贵东摇了摇头。
“长什么样子?”
赵贵东还是摇头。
眼见宋鹤卿要不耐烦,赵贵东忙道:“不过小老儿听手下人提起过一嘴,说那灯匠满头白发,看着少说也有七十余岁,全身皮包骨头,似乎有点跛脚,行动不甚利索。”
宋鹤卿点头,将灯笼从赵贵东手里拿过,道:“这灯笼我先带回大理寺了,相府若其他人还有线索,一定及时上报。”
“是,辛苦少卿大人。”
回大理寺的路上,宋鹤卿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嘴里喃喃道:“手印,刀工,灯笼,天香楼,工部……”
唐小荷还在打量那只带来的花鸟灯,一方面惊叹这灯笼的精致,另一方面,则是诧异道:“对了,我记得刚刚赵管事说,幸好有大公子拦着相爷,否则他这条老命就要没了。我之前一直以为谢长寿是谢丞相独生子来着,所以才被惯成这样子,怎么,难道不是吗?”
宋鹤卿停了嘴里的絮叨,回答她道:“是嫡子只有谢长寿一个,庶子,怕是两只手都数不清,只不过不得重视罢了。”
唐小荷挠了挠头:“这些世家大族真是麻烦,自己的崽儿还要分个尊卑,还是生在寻常人家好,就像我家这样的。”
宋鹤卿忽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口吻戏谑:“寻常人家?你家这样的?”
“什么寻常人家能让孩子自小凡事不做,只在厨房琢磨厨艺,皮肤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比女孩还要水灵。还识字知礼,成语典故张口就来,骂人都不带脏字的,你知道单单凑齐文房四宝就要多少钱吗?再加上开蒙请先生,这一整套若是备齐,起码也要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够普通一家四口衣食无忧用上整十年。”
宋鹤卿在这时睁开眼,一双狐狸眼既倦又利,噙着笑意直䧇璍勾勾盯着唐小荷,慢条细理道:“可我若没记错,你的户籍上,应该是家中世代贫农吧?”
唐小荷人傻了。
她的视线连躲都忘了该怎么躲,就这么双目一眨不眨地与宋鹤卿对视,直过了许久许久,才一下子避开道:“大,大人想多了。我能专心琢磨厨艺是因为我是家中独子,父母未免溺爱些。皮肤白皙是我天生长得便白,和风吹日晒没什么关系,你就是把我捆在个大太阳底下,我也该白还是白,顶多晒红晒伤,但没两天也就恢复了。”
说到这,她还大着胆子抬脸扫了宋鹤卿一眼,低头小声道:“大人不是也很白吗,还说我……”
宋鹤卿忽然抓住她的手,拇指指腹从她的指根摩挲到指尖,意味深长说:“我的手指可没有你的这么娇嫩,一丝薄茧没有,再是溺爱,你爹娘总不能让你连地都不下吧。”
他说话的声音冰冷,手上温度却足,烫得唐小荷抽回手,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故作愠怒来掩盖内心的心虚,口吻不善道:“你不就是怀疑我户籍造假吗,那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了,就像过去那样,要关多久都随你的意,反正你官大你厉害,所有人都得听你的。”
宋鹤卿瞬间感到浓重的疲惫,闭眼叹了口气:“又提这茬。”
唐小荷:“我提怎么了?你自己做的你还不能让人说了?我还就偏要提了,你越不让我提我越——”
剩下的话唐小荷没说出来,全僵在口中了。
因为宋鹤卿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狭小的车厢中,烛火跳跃不安,投出的影子也跟着紧张。
宋鹤卿闭着眼睛,缓声道:“听着,唐小荷,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底从哪来,只要老老实实的,别犯法别惹事,别让我操心,我就能对你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了吗。”
唐小荷吞了下喉咙,肩颈也跟着僵硬,手抓衣角不断收紧,乖巧道:“知道了。”
“嗯,好孩子。”宋鹤卿夸她。
唐小荷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心想这狗官又在放屁,我才不是小孩呢。
临近立夏,车厢里温度渐升,热得唐小荷有点坐不下去,不自觉便活动了下肩膀。
宋鹤卿嗓音疲倦,带些淡淡沙哑,轻声抱怨:“别乱动,困。”
唐小荷顿时不敢再动了。
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安静下来的宋鹤卿,比板下脸的宋鹤卿,还要让人紧张一点。
忍忍吧,反正最后一天了,天亮何进就要滚回来上值,以后就用不着她了。唐小荷如是想。
转眼次日清晨。
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没什么食欲,寻常吃食不愿入口将就。唐小荷特地起了个大早,忙活着做红油抄手。
抄手包好,下锅煮熟,粉嘟嘟的白里透红,盛时先往加辣加醋的碗里浇上勺热汤,酸辣之气顿时熏人眼眶,令人食欲大增。若嫌天热,可用冷汤冲开,更加爽口。
一口两口下肚,整个膳堂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这馄饨真是绝了!肉馅怎么能这么香这么嫩,我下馆子都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
“瞧瞧你这不讲究的劲儿,小厨分明都说了,这叫抄手,不叫馄饨。”
“长得都差不多嘛嘿嘿,反正就是好吃极了!”
唐小荷倚在打饭窗口,美滋滋地听着大家对自己的夸奖,心中的成就感越膨越大,心道这才对嘛,厨子就该整日待在厨房做好饭,别的事情与我何干,嘁,以后再不要和宋狗官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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