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不该是早出晚归,怎么这女子总是睡到日上三竿?
卧房里,收到李贵递来消息的颜青棠,露出笑容。
素云也是一脸笑,感叹道:“太太还真是未卜先知,竟提前知道了有好事发生。”
颜青棠瞅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是误会了。
她昨儿说有好事,是指有些事有眉目了,也指遇上那位钦差大人,可不是说这件事。
织造局会出手帮她压下官司,她并不意外。
当下乱象横生,岁织上缴在即,这种时候是容不得出任何乱子的。为此,一些无关痛痒的事,都可以出手帮颜家解决。
颜家为何如此重要?颜家有什么?
有丝绸。
事情又回归到丝绸上。
织造局摊派,大商领织,丝绸交上去多少,只有商户和织造局清楚,织造局截留一些,转手倒卖出去,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这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多少势力,不怪人家愿意护着颜家。
不过此法不可长久,这次是事发突然,织造局为了上半年派织不出岔子,才选择相帮。
待事后,若还是这么事多,必然会寻另一个听话又事少的填上去。
静静思索一会儿,心里的一些念头更通达了。
颜青棠不禁笑容更甚,坐了起来:“有好事发生,当要庆祝庆祝。”又听见外面传来的、颇有旋律的读书声,说:“这书生倒是起得早。”
素云附和道:“可不是,这季书生可用功了,一大早就起来读书。”
她也知道姑娘向来心高气傲,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少有男子能入得她眼,季书生越好,姑娘才能顺心如意不会觉得委屈,自然不吝说对方好话。
“也亏得声音好听,不然吵死了。”
这句话是含在口里说的,素云没听清楚,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姑娘,颜青棠却不看她,拿了衣裳来穿,她自然忘了这茬,忙服侍姑娘穿衣。
洗漱穿戴好,出了门,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
斜望东厢,那窗下可不正站着个俊书生。
真是雨后初霁晴方好,景色如画醉游人!
图色好,图色好,赏心悦目,心情愉悦。
颜青棠总算找到点属于嫖客的愉悦感了,只觉得自己这是否极泰来。
瞧瞧昨儿事情有了眉目,这里又有个俊书生,等借子成功,她心心念念的事就办成了一半。
“颜太太,可是吵到你了?”
颜青棠眯着眼,笑盈盈道:“不吵不吵,季公子用功读书是好事,这里先恭喜公子能顺利考取功名。”
一张嘴比谁都油滑,偏偏让人觉得有理有据,打从心底的妥帖,这就是商人本质?
还是她的本质?
怪不得当初对着冯泽耍心眼,冯泽非但不反感,反而十分欣赏对方。
“看太太如此高兴,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难道她表情就这么明显,连个书生都看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且顺便也可以趁机多与他接触接触。
“确实有好事,方才我娘家来信,说是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我为娘家高兴这不是。”
正好这时潘大娘来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提了一篓菜。
颜青棠忙吩咐素云道:“让磬儿去买只鸡,再买只肘子,今天有好事,庆祝庆祝。”
一听到买鸡,同喜兴致就来了,忙钻出东厢。
“磬儿磬儿,我同你一起去。”总算不用听公子读书了。
颜青棠顺势道:“季公子,中午一同用饭,就不给你们单独做了,权当讨个喜气?”
纪景行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不光有菜,还有酒。
苏小乔曾与颜青棠说过,说她这人看似八面玲珑,实则在一些事上脸皮很薄,也是可想而知会脸皮薄。
既如此,不如善用酒。
想想,酒色迷人眼,酒也醉人心。
喝醉以后发生的事,如何分辨谁对谁错,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故意为之,只会觉得是一场意外。
之后颜青棠也曾细细思量过,用酒好,把书生灌醉了,还不是任她为之。
如此一来,也便于隐藏她为何还是完璧之身。
她素来是个谋而后定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就要事先谋划,这第一顿酒权当是试探,也免得突然拉人喝酒惹人警惕。
纪景行看到桌上的酒,也有些诧异。
这到底是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竟大中午的饮酒?
难道是严占松帮颜家压下官司的事,已被其知晓?
还是因昨晚的事?
“公子勿要觉得唐突,实在是高兴。”见对方目光落在酒上,颜青棠笑盈盈道,“不过是些果子酒,喝不醉人,就当助兴。”
说着,她主动将他的酒杯注满。
但见一双玉手纤纤,如笋尖葱白,秀美修长,却又白暂柔嫩。十指尖上点缀着水红色的蔻丹,如诗如画,让人真不知是去看酒,还是看手。
等纪景行发觉过来,酒杯已沾唇。
他微微一怔,顺势轻酌一口。
这哪是什么果子酒,分明是池阳春,以口感香甜,其性尤烈而著称。若是不通酒性,可能喝上几杯就会醉。
她是不知此酒性烈,还是想灌醉自己?
若说不知――此酒可不便宜,能被选为贡品的酒,在民间怎可能价廉。不过招待一介穷书生,实在犯不着用上如此美酒。
可若是想灌醉自己,为何?
纪景行借着喝酒的动作,顺势端详她的眉眼。
什么也没看出,反而看出几分色不迷人人自迷的架势。
“此酒倒是不辛辣。”
颜青棠回过神来,笑道:“都说了是果子酒,入口平和。不过毕竟是酒,公子若不善酒力,浅尝即可,千万莫多饮,也免得是时醉了。”
纪景行将笑意藏在眼底:“小生自是不会失礼。”
可接下来她的表现,可不像是让他浅尝即止。
一见酒杯空了,便主动将其注满。
关键此女极其擅长与人谈天说地,不管是说江河湖海,还是风俗民情,抑或是经史子集,她都能言之有物,侃侃而谈,让人不知不觉就与其相谈甚欢,甚至是酒也不自觉下去了。
而素云同喜等人,早就吃完下桌了,桌上只剩了二人。
同喜是被磬儿拉出去的。
这小子如此好骗,当初真不该觉得同福太过老练,面相又看着不像书童,而选择带了他。
他就该留在东宫混吃等死才是!
哪怕纪景行自诩酒量不差,这一杯杯下肚,也不禁微醺,倒没醉是真的。
不过看对面俏妇人的神色,似乎巴不得他赶紧醉?
这么想着,纪景行的眼神迷蒙起来,一双黝黑的瞳子,平时就仿若藏着月色星光,此时染上酒气,更是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又怕多看两眼陷了进去。
“颜太太,小生怎么觉得你变成重影了?”
“季公子你大抵是醉了。”
“醉了吗?”
咚的一声,额头磕在桌上,发出好清脆一声响。
让颜青棠忍不住心惊胆战,既是怕那院中的书童听到动静进来了,也是怕把那张俊脸磕坏了。
忙把人拉起来看看。
幸好只是有点红。
“这就醉了啊?酒量也不怎么样!”
要知道她也没少喝,可以说这书生喝了多少,她便喝下了多少,只多不少。
不过她是谈生意时练起来的酒量,所以倒不用嘲笑这书生量浅。
再看看那张脸――由于她又把他放回去了,那张俊脸便紧贴在了桌上,因为是侧着的,不免挤压了轮廓,让这张脸多了几分稚嫩与可爱,一张薄唇也翘了起来,显得有些诱人。
要不,就趁现在?
第26章
◎他这是被调戏了?◎
颜青棠一手叉着腰, 一手扶着桌想。
此时她思绪转得极慢,不过她并没有发觉。
还是不了,太过仓促。
磬儿与那书童到底交往不深, 若能将其引出去玩也就罢, 偏偏人就在院中,里面有什么动静,恐怕外面顷刻就会知道。
这次只是为以后铺路!
她这么想着, 可瞅着瞅着又莫名多了点不甘,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得手后,她也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
不行, 不行!
苏小乔不是说了,一次恐怕不够, 还要多次?
若开头就把事弄砸了,哪来的下回?
做人还要往长远了打算, 不可冲动行事, 还是等万事俱备再说。
“小书生,暂时放过你了!”
到底饮了酒,浑身发热, 再加上身心愉悦, 不免比往常多了几分肆意,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拍了拍,又揉了揉。
手感不错。
“为何这张脸生得如此好看?”
“怎么长的?”
本就打算捏一下, 谁知没管住手, 连捏了好几下。
突然, 指尖下的人呓语了声‘太太’。
她顿时吓得连忙收回手。
在看清对方并没有醒过来, 心里连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
这时,她也清醒了,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对外面扬声道:“小书童,你家公子喝醉了。”
院中,同喜听到里面动静,忙跑了进来。
进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看主子怎么样,而是委屈道:“太太,小的叫同喜,不叫小书童。”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带着这么个笨书童,主人不被卖都是好的。
不过,笨才好啊。
颜青棠醉眼惺忪,却不自觉,丹口噙笑道:“还不快把你家公子扶回去,免得吐在我这儿。”
她笑得肆意,素云却看出不对,忙给磬儿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去帮忙。
等人都走后,素云凑上来,低声道:“太太,你喝醉了?”
“本太太怎可能喝醉?这才多少点儿酒儿!你就算再去倒一壶来,我喝完了也不会醉。”
素云自然不会与她再倒酒。
可这时颜青棠却不依了起来,非要让她去倒。
“太太,你真的喝醉了,不能再喝了。”素云哀求道。
“我哪有喝醉?让你倒酒你就倒。”
还是磬儿老实,扶完书生回来见姑娘和素云闹,忙跑到厨房去倒了一壶酒来,放在桌上。
然后人就跑了。
颜青棠大悦。
开始用酒杯喝了两杯,觉得不过瘾,又对着壶嘴喝了一通。
素云好不容易才把她扶到椅子上,她却又来了兴致,一手搂着素云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非要让素云给她唱曲儿听。
素云哪会唱什么小曲儿,急得眼圈都红了。
可她非缠着不行,最终素云只能把幼时阿娘哄她睡的童谣唱来,这才暂时把她哄住。
东厢里,同喜抹抹头上的汗,看了看放在榻上的公子,哀怨道:“公子你真喝醉了啊?”
主子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啊?
还有那颜太太,明明不胜酒力,非要喝什么酒,现在闹着让素云给她唱小曲儿。
听着正房里传来的荒腔走板的小曲儿声,同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么看,他好像似乎没那么惨,最起码公子喝醉了不闹人?
纪景行睁开眼,瞥了他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此时哪还能见到什么醉态,双目也十分清明。
同喜露出惊喜之色,正想说什么,被他伸手打断,他正在听从正房传来的声音。
此时不光有素云的声音,又多了个女声。
似乎唱的是当地的童谣?
“……一箩麦,两箩麦,三箩开花拍大麦,劈劈拍,劈劈拍,大麦打得少,荞麦打得多,送你一淘箩,磨面做馍馍……”
“……外婆来格纺棉花,舅舅来格摘枇杷,枇杷树里拗朵花,舅母戴了走人家,走到东家走西家,还讲人家勿下茶,咯碌咯碌骂人家……”
苏州当地的吴语,让外乡人来听,是极难听得懂的。
与大梁官话全然不同。
但吴语自带软侬的腔调,明明是童谣,偏偏唱出一种独属江南水乡的小调儿之感。
纪景行不禁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抹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复杂的神色。
此女真是大胆,他方才那是被调戏了?
什么叫小书生,暂时放过你了?
什么叫做这张脸为何生得如此好看?
还那么摸他的脸!
从小到大,除了母后、父皇和皇祖父,还从没有人敢如此逗弄他。
一直以来,纪景行都没弄明白颜青棠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把房子赁给他,还扮成商户太太与他朝夕相处。
若说是冲着他而来,从她昨天到今天的反应来看,她并不知道她家中的季书生便是‘冯爷’背后的‘钦差’。
可若说毫无目的――
颜家目前危机四伏,她却偏偏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穷书生身上。
方才那句暂时放过你了,让他似乎洞悉到了什么。
但纪景行不愿承认。
无他,此女方才的态度,就像那整日流连青楼勾栏的风流浪荡公子哥儿,而他则成了被公子哥儿看中的貌美孤女。
无依无靠,被公子哥儿视为猎物。
太匪夷所思!
她再非寻常女子,到底是个女子,为何要如此?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是只是醉了,这些言行不过是她醉酒之后的无意之态?
对此时的纪景行来说,颜青棠整个人就像一个谜,让他琢磨不透。
明明你以为看透了她,她却转头又是一副模样。
也许他该把一些事情尽快提上日程,如此才能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不是他这个身份,而是另一个。
正房里,颜青棠倒在榻上。
明明眼睛闭着,嘴里还哼着当地的童谣。
这次唱的是上次在馄饨摊上听的顺口溜。
不过比起方才,现在应该是快睡着了吧?
素云暗暗心想,不禁抹了抹汗,又埋怨李贵到底拿来的是什么酒,竟把姑娘都喝醉了。
直至傍晚,醉了一下午的颜青棠才酒醒。
醒了后,头不晕脑不疼,精神也不错,就是忘了喝醉后发生的事。
倒也不是全忘了。
她说‘暂时放过你了’的那段她还记得,但之后让素云给她唱小曲儿和自己也唱的,全都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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