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个“地雷”。
蓝巍从口袋中取出小红本递给对方,这是他的工作证。
所长翻开红本,一瞄上面的军职和盖的钢章,暗暗咋舌,归还工作证,热情地与之握手:“你好,你好……”
蓝巍同样客气地说:“我是那边那位杨思情的……未婚夫,请问她犯了什么事?”
说他们是朋友,怕派出所会不认,他干脆说成是未婚夫,反正自己本来也想拐她当老婆。
所长顺着蓝巍的目光看向那边蹲在地上的女娃:“哦,这个女娃的事是这样的……咱们进去说吧。女娃,你也一起进来。”
杨思情精神一振,重重哎了声,扶着膝盖站起来。
蹲太久,双腿已经麻木。
跺跺脚,走到蓝巍身边,硬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轻笑。
但凡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哪个脑子有坑的女人会乐意叫喜欢自己的男人来派出所捞自己出去?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当着警察的面,蓝巍不便跟她嘘寒问暖什么,只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起走进派出所办公室,此时无声胜有声。
杨思情闻到他身上军大衣和冷空气的味道,心里觉得特踏实,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她才发现,自己需要的不是一个能捞自己出去的人,而是一个在自己遭遇困难和不幸时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当然,捞自己出去也很重要啦。
所长跟蓝巍面对面坐,一五一十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大晚上都聚众干了些什么反动的“好事”,末了语重心长地劝他一句:“娶这样的媳妇啊,你还得再考虑考虑,保不齐哪天就会拖慢同志你进步的脚步。”说着话,不忘用批判的眼光鞭挞杨思情。
杨思情老实巴交站在边上,深深埋着头做羞愧至极、无地自容、痛改前非状。
蓝巍惭愧地点头附和:“是是是,同志您批评的是。她不知道轻重,我也有很大责任,回家就让她背诵默写主席语录。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合适,贵派出所就怎么处理。”
体制内的人说话都很会埋钩子,像杨思情这种直肠子的小老百姓根本听不出蓝巍的弦外之音。
所长端起茶杯,吹吹热气,慢悠悠地喝起来。
等他放下茶杯,心里对杨思情的审判已经有了定夺。
“这样,让女娃写张保证书、再交一交罚款,你就领回家去吧。回家后记得一定要对她做深刻的批评教育,不要让她再在这种特殊时期干些不着调的事。”
蓝巍热情握住所长的手:“同志您说个名,我们婚礼那天好给您送请帖。”
所长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才挥着手推辞:“不用不用,我们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这个女娃,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两遍了!
有必要跟人家未婚夫说两遍考虑吗!
懂不懂“宁拆七座庙,不破一桩婚”!
杨思情眉头拧起老大一颗蒜头,明知是自己自作自受,没资格发火,可火气就是忍不住蹭蹭蹭往上窜。
蓝巍跟杨思情并肩坐在一条条凳上,在她耳朵边上,用温柔的低音炮指导她怎么写出一篇优秀的保证书:“内容控制在一千字左右,要有重点、有亮点、有思想点;要阐明今晚偷看电影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要既能凸显你的痛改前非、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又能感动组织……”
“哎哟你不要说了啦!我会自己看着写,你这样反而会让我分心。”杨思情伏案握紧钢笔,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现场教学。
有时候有些人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真的会让身边的人很苦恼。
她拼命想专心写作,边上这个浑身都是雄性激素气味的男人却不断腐蚀她的注意力,让她杂念丛生。
蓝巍的好为人师遇到滑铁卢,只好无奈地说:“好吧,那我不说了,你自由发挥,但也别太自由了。”
杨思情用胳膊肘推推他:“你坐过去一些啦。”
他说话的气息全喷洒在自己的耳朵上,让她的耳朵不仅痒痒,一定也很红,真难为情。
蓝巍为不影响她写作,听话地坐过去一些,还是会忍不住斜过肩膀去看着她写。
杨思情只好催眠自己旁边坐的是一个大馒头,在这种洗三温暖的艰难环境下写完人生的第一篇恐怕也会是最后一篇保证书。
等终于脱离苦海走出派出所,闻到外头的冷空气,她整个人差点虚脱,脑袋冷不丁一阵眩晕,人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步。
蓝巍从身后扶住她的双肩。
杨思情回眸仰望他,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一方面是为今晚看部电影就被抓感到委屈;另一方面是谢天谢地在这个陌生的七十年代,能有这样一个男人因为自己一个求救的电话就义无反顾地赶过来搭救自己。
祸兮福所倚,祸福本就是相伴相生,自己虽然被倒霉的流放到七十年代,却也认识到一个靠谱的男人。
杨思情转身面对蓝巍,两只小手无处安放,只能左手摸右手,低下头,惭愧的同时也真诚地感谢:“蓝巍,今晚真的很感谢你能过来搭救我。我知道不该叫你一个军人来派出所这种地方,而且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但是我当时脑子里除了你,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求助。”
蓝巍摸摸她的后脑勺,挑起尖而圆润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也谢谢你在无助的时候脑子里只想得到我,说明我在你这里不是一无是处。这是个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才能共存。今天我帮你,没准明天就轮到你帮我了呢。”比如一年之内要解决掉个人问题。
杨思情摆出个苦哈哈的囧相:“我哪有什么本事帮你,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太可怕了,他们说要游街、□□,还要下放农村。我心说我就看了部美国电影,承担的后果却像是我杀人放火抢劫银行了。”
“文.革进行了这么多年,今年形势虽然有所好转,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今晚进一回派出所,只当是吃一堑长一智。”
“我们别站在这里了,我就住在附近胡同,你当护花使者送我一程吧。天太晚了,我不敢单独走夜路。”
蓝巍牵起她绵软的小手走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是‘未婚夫妻’,牵个手不过分吧。”
“什么‘未婚夫妻’嘛,那是假的。”杨思情说是这么说,不过愿意被他牵手,手在他的手心里扭了扭做一下姿态就妥协了,“牵吧牵吧,是我欠你的。”
蓝巍别过头笑着打趣她:“那以后我们就是欠与被欠的关系。你一天没还清欠我的人情债,我就有理由一直找你,而你还不能拒绝。”
众所周知,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杨思情走着路没接话。
蓝巍根据自己掌握到的她的脾气,她这时候应该笑逐颜开地骂他趁火打劫,事实上她却显得心事重重,一脸愁绪。
蓝巍敏锐的直觉认为她不是在为今晚被抓的事发愁,今晚的事只是一个小意外而已,她肯定还遇到了其他大事。
于是敛起笑,沉思片刻,问道:“你既然离开宾馆了,怎么没回绍兴?”
杨思情没头没尾地说:“我回不去了。”
蓝巍停下脚步,把她也拉停下来,语气凝重了些:“什么叫你回不去了?你是不是钱花光了才不得不搬出宾馆到这里来暂住,再想办法凑钱买车票回家?”
从衣食住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经济基础,她拿着高档照相机到北京无忧无虑旅游一个月、住高档宾馆、谈吐有教养,显然受过良好教育,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
要不是因为没钱,应该不会想要住到这种破旧的胡同中来,而且她刚才也说自己是泥菩萨过江。
杨思情一肚子的委屈、酸辛、愤恨,很想跟这个靠谱的男人倾诉,又怕暴露实情之后他会对自己敬而远之,那她在这个时空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只好按他猜测的那样,闷闷地承认:“嗯,钱被偷了。”
蓝巍又牵着她走起来:“那你应该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而且你完全可以在离开宾馆时在前台留张新住址的纸条给我。”
杨思情仍旧闷闷地说:“我没好意思开口,再说也没走到绝路。”
蓝巍陡然义正辞严起来:“我不希望你走到绝路了才想到我,就像今晚,万一我有事赶不过来呢,所以平时就要常联系。”
“哎哟你不要念我了啦,念得我头大,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他的声音再性感,一唠叨起来也跟唐僧没两样。
“你应该庆幸我只是念你几句,你要是我手下的兵,犯了错误至少要负重跑五公里,再做五百个俯卧撑。”
“我就不跑不做你能奈我何?”
“你说这种话就显得很没有见过世面,有机会让你下军营看看那些刺头兵都是怎么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嘿,不是我吹,我见过的世面可比你多多了!”
深夜的月光如绸缎,他们并肩走在一起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别把替身不当人啊啊啊啊啊!◎
刘学明合上教材,今晚第三次去挑起窗帘观察蹲在杨思情小屋门口地上抽烟的中年男人,考虑要不要好心去告诉他一声杨思情因为偷看电影被派出所逮走了。
他猜这个男人也是个被杨思情踩着肩膀往上爬的倒霉男人,跟自己同命相怜。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白天在学校一直苦恼怎么弄走杨思情,晚上她就自己作死,被警察逮走了。
哪怕她在派出所说出自己一个月前推她下河,那也白搭。
第一她没有证据,第二警察不会相信一个犯罪分子的话。
刘老师还是高兴早了。
杨思情大摇大摆地从他窗前走过去。
刘学明以为活见了鬼,惊得下巴砸到了鞋面上。
“杨思情,你娘的大晚上你要冷死我啊,赶紧开门让我进去暖和暖和!”人还没走到跟前,毛刚只看了个大概轮廓就大喊起来。
从地上站起来,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杨思情边走边与蓝巍对视一眼,眼露困惑,转而一惊:
不会又是一个杨思情B傍过的男人吧!
我白天就赚了五毛钱,今晚到底要折腾我几出闹剧啊啊啊啊啊!
别把替身不当人啊啊啊啊啊!
杨思情脸上肌肉抽搐,心里万马奔腾,硬着头皮迎男(难)而上。
在这种寒风卷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的深夜,毛刚的喊声把大杂院好几户人家都吵醒了。
他们知道院里在闹事,醒了也不开灯,只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鬼头鬼脑地张望,空中不停飘过弹幕:
咦喂,是杨思情!
她不是被雷子逮了吗?
卧槽,还带回来个当兵的!
农村女人太野了吧!
她是不是要上天啊!
……
感谢杨思情的生活日常,极大丰富了院里人下班后只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闲极无聊时光,而且还不要钱。
杨、蓝和毛刚面面相觑。
蓝巍站在杨思情身前一步提防着毛刚,即便对方看上去只是个大腹便便的普通中年人。
杨思情等看清毛刚的脸就想起他是哪位了,他就是帮杨思情B弄到那份柜姐工作的蓝靛厂有家室的高级技术工人。
小陈给的资料上面说他隔三差五就会来骚扰一下杨思情B,杨思情B早就看他不上眼了,专心勾引刘老师,但看在工作的份上,也会虚情假意应付他一下。
院里光线昏暗,人高马大的蓝巍在幽暗中更显威武不好惹。
眼神不好的毛刚眯着眼细瞅站姿笔挺的蓝巍,心下明了,眼睛转向蓝巍身后的女人,不屑地冷笑:“杨思情,你可真够骚的,一个月不见又搭上个当兵的。”
“嘴巴放干净点!”蓝巍沉声警告。
毛刚清清喉咙,往地上忒一口浓痰:“我的嘴巴可比这个骚女人的逼干净多了。”
真男人就该能动手时别逼逼。
毛刚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反剪到背后,身体被转了个圈,再一把推出去,让他踉跄间差点摔个狗啃泥。
他站稳身体,一边往院门后退,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当兵的敢打老百姓,有种你别跑,我去喊政府的人过来!杨思情,烂裤.裆的死骚货,工位没了就马上翻脸不认人,你给我等着,总有你落单的时候!”
难听的脏话在夜深人静的大杂院上空回旋、回旋、回旋……没有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听见意中人被莫名辱骂会不火的。
蓝巍跨出脚步打算动真格的,送他两拳。
一直忍而不发的杨思情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再动粗,怕他会真的因此受牵连,为毛刚那种人不值当。
毛刚也趁机跑进夜色中没影了。
白天杨思情不是神气活现怼了一句开除她的供销社主任,气得主任转头就打电话给她的介绍人毛刚,把火气转嫁到毛刚头上。
毛刚这才得知消失一个月的杨思情回来了,正好老婆今晚回娘家,他像往常一样,摸黑到杨思情的小屋找她嘿嘿嘿。
不想嘿嘿嘿没讨到,人差点挨呲儿。
杨思情哈腰驼背坐在行军床边上扣手指甲,像只被雨淋的小狗,萎靡不振。
蓝巍叉着腿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手搭着大腿,神情严厉。
打一进这间还没他高的小屋他就保持沉默,只从鼻腔中发出一些气咻咻的气声。
“你回家去吧,我这边没事了。”杨思情怕毛刚真会去叫政府的人过来,虽然他自己婚内出轨也很心虚。
蓝巍胸膛高高起伏一下,沉声说道:“你看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我那里住。”
杨思情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凭良心提醒他:“你不介意刚才那个男人骂我的话?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马上走。”蓝巍放柔声线,他注意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线过硬了。
坚持带她走,一个是担心自己走后她落单,又要被刚才的男人找上门刁难;另一个是他不允许意中人住在这种破败的小屋里受罪。
“好,我跟你走!”
杨思情一改萎靡之色,打起精神把床上的几件衣服收进行李包中,提起两包行李。
她早就想要跑路避开院中的杀人犯,东西早就收拾好了。
蓝巍接手她的行李,矮着头先一步走出小屋。
等杨思情锁好门,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永远消失在了大杂院中。
刘学明放下窗帘,放心去睡觉了。
吉普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杨思情手臂搭着窗台,脸蛋朝窗外迎着冷风,她要让冷风把今夜所有乱七八糟的闹剧都吹走。
“不冷啊?”蓝巍开着车看她一眼,温和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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