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她娘心虚地躲着她的眼。
朱奶奶又说:“小杨是回老家了呀,我说怎么有段日子没在院儿里瞧见你。”
杨思情随便答应她一声,提上行李,用脚推开屋门,站门口看了眼屋内。
又矮又小又阴冷,像她小学参加社会实践去农村看到的猪圈。
当时她还兴奋地调戏猪猪来着,呵,报应不爽,现在换她住猪圈了。
唉声叹气,进屋。
开着门通风,再拿上水桶和毛巾出去到公用水池接水,她要搞一下屋内卫生,一个月没住人了呢。
院里众人又恢复如常,只是有个别老娘们在她背后小声议论,她全当是老母鸡在吱吱嘎嘎胡叫唤。
小猫她娘抓过儿子小毛,在他耳边嘀咕两声,嘀咕完拍一把小毛屁股,小毛就窜出了大杂院。
杨思情在小屋内擦洗,听见屋外有人喊她:“小杨,小杨回来了吗?”
她回头冲屋外答应道:“哎,我回来了,在屋里呢。”
大杂院的包租婆钻进小屋。
五十多岁,身材肥硕,神似麻将里头的“二筒”。
包租婆双臂盘着大胸,假客套地说:“小杨,你出远门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跑哪里去了,一天跑一趟院子看你回来了没有,差点就撬门了呢。要是你回来发现屋里什么东西丢了,反过来还要赖到我头上。”
杨思情不冷不热地说:“我回了趟老家,今天刚回来。”
包租婆上下看了看她身上的时兴衣服和她突然变漂亮的脸蛋:“回家一趟再回来,人都靓丽了一圈。小杨,十月份的房租……”
“房租是吧,等一下,我拿给你。”杨思情掏出小钱包,抽出四块钱给她。
包租婆接过钱数了数,眼珠子一转:“再给我五毛。”
“一个月房租不是四块吗?”
“你错过交房租的日子,就得再给我五毛。”
想讹人?
奶奶的,姑奶奶正好一肚子鸟气没处发泄。
杨思情一把甩下抹布,死拽着包租婆的手臂往屋外拖:“走,去街道办事处,我要向办事处同志举报我在人民群众中间发现了一个走資派,张口就要讹工人阶级五毛钱,我要让办事处同志严肃调查一下你这个阶级敌人的思想。”
她的脸完全就是一张愤愤不平的阶级斗争脸。
现在是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社会,“走資派”这顶帽子太大,包租婆害怕了,使劲扒掉杨思情的手,肥硕的身体像只皮球一样弹出了大杂院。
她想多收五毛钱租金,完全是因为刚才瞄到了杨思情钱包内有很多钱,才临时想到那样一个讹钱的借口。
杨思情叉腰,大声说给边上围观的邻居们听:“呸,想讹我,没门儿!”
刻薄的包租婆被收拾了,看热闹的邻居们意兴阑珊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有些奇怪没多少文化的杨思情怎么说得出“走資派”这种词来吓唬人?
杨思情把杨思情B的被铺卷一卷,抱出去扔掉,去大一点的百货商店新买了一床厚被子,又买了一网兜水果零食。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买了个尿壶。
她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上厕所不方便,妈妈才给她坐过这玩意儿如厕。
现在20岁了再来“重温旧梦”,真是哭笑不得。
晚上杨思情在屋内翻箱倒柜,把杨思情B所有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捡出有用的证件收起来。
然后在抽屉里翻出几本小学语文课本和新华字典,还在一个锁住的抽屉里撬出一本日记本。
只读过两年小学的人居然会写日记,有意思。
杨思情躺到行军床上,优哉游哉翘起二郎腿,翻开日记本。
日记第一篇就说明了她为什么写日记?
为了练习识字。
国营供销社的工作看似活少钱多,想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饭碗却也不容易。
供销社内部、供销社与供销社之间,每个月、每个季度、每年都要进行各种评比。
这份吃香的工作是她走后门得到的,供销社里面好几个城里女人都看她这个进城务工的农村人不顺眼,经常暗地里跟主任打小报告说她没文化、不识字,评比的时候会拉低供销社的集体成绩。
没办法,想保住饭碗就得学习进步。
她想学习,又不想花钱学习。
正好院儿里有个教书的刘老师,于是缠着他教自己识字。
刘老师怕她多登门纠缠几次,会给自己的声誉带来不良影响,只好同意。
杨思情粗略翻了下日记本。
杨思情B没有每天写日记,隔几天写一篇,一些不认识的字就先用拼音标注,等写完后再查字典,把字写在拼音头上。
写日记识字的法子应该是刘老师教她的。
杨思情开始精读日记,越读越热血沸腾。
小小一本日记本,篇幅不多,却篇篇都是精华,杨思情B应该是心里积了一定量对生活的感悟后才写一篇日记发泄一下。
咱们捡两篇日记中最精彩的小作文说道说道。
其一,卧槽,杨思情B的哥哥原来不举,日记中的原话是“哥哥那.话儿不行”。
她哥嫂结婚几年都没能下个蛋,村里说她哥不举的闲言闲语越来越多。
她哥为了掩盖家丑,就跟老婆商量找隔壁村的男人借根生子,生下第一个娃。
后面两个娃呢,是尝过男人滋味的嫂子耐不住寂寞,又跟村里村外的男人乱搞生下的。
三个孩子三个爹,就是没有一个爹是她哥。
她哥管不住老婆的裤.裆,自己又不举,只能忍气吞声当绿毛乌龟养别人的娃。
这件丧门星的家丑,她哥嫂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在嫂子生第一个娃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恨淫.荡的嫂子每次拿她辛苦积攒的工分去换粮食喂养跟野男人生的野孩子,嫂子还想把她卖给村长的哑巴儿子换钱继续喂养三个野孩子。
哥哥不举,杨家已经断子绝孙玩完了,她索性跑出村子,来到大城市自己闯荡。
这一家子人,哥哥阳痿,嫂子借根生子,她自己是捞女,狗血程度直逼长青神剧《回家的诱惑》。
其二,杨思情B找邻居刘老师学习,学着学着就单方面擦出爱情的小火苗,加上刘老师又是北京城市户口又是中学老师,人还很斯文有书卷气,不正是她的梦中理想伴侣吗?
跟刘老师说了好几次想跟他搞对象,都被一一拒绝。
于是她就设计灌醉刘老师,让刘老师跟她睡觉。
做.爱的时候趁刘老师不注意,在床铺上抹了些鸡血假装处女血,第二天拿着被单逼婚刘老师。
刘老师不认账,死活不肯娶她一个没文化的农村人。
她就威胁要拿着被单去刘老师的学校挂起来,说他耍流氓后不认账,要把事情在他学校闹大,让他没脸再当老师。
刘老师态度就变软了,约她第二天晚上七点去河边散步,一起商量出个解决问题的法子。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杨思情反复读最后这一篇日记,越读越毛骨悚然和惊疑不定:解决问题的法子……这个受到威胁的刘老师不会当晚把威胁他的人给解决了吧?!
第十一章 杀人犯
◎跟张东升差不多。◎
时值晚上八点多,胡同里光线昏暗,刘学明牵着自行车摸黑看着路面走进大杂院,抬眼瞧见左前方那间黑了一个月的小屋今晚居然亮起了灯。
他生生定住脚步,眼镜后面的双目骤然放大,深秋夜晚寒冷的气温夺走了他脸上所有温度。
老李头出门倒洗脚水,看见牵着自行车直愣愣站在院中的他,喊道:“刘老师,下班了啊。”
刘学明慢半拍回道:“嗯,是啊。”低头藏起不自然的脸色,牵着自行车去右边自己的屋子前停靠。
老李头顺口再问一句:“今儿个怎么这么晚下班啊?”
刘学明脸色已经恢复镇定,笑呵呵地说:“害,下午学校开教师大会,开完会我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作业,眨眼工夫天就黑了,我就赶紧收拾收拾回来了。”
老李头赞赏地啧一声:“好老师啊。”
刘学明不敢当又腼腆地笑笑,用下巴指指杨思情的小屋:“小杨,回来了?”
老李头扭头看一眼亮着灯的小屋,扭回来说:“回来了,说是回老家去了,白天刚回来。”笑眯眯看着刘学明,眼中饶有兴味。
院里人都知道杨思情这个农村女人借着学习进步的由头几次三番纠缠刘老师搞朋友,人家刘老师不肯。
杨思情消失的这一个月,院里人都替刘老师高兴,希望她就这样不回来得了。
但院里人只知道杨思情B和刘学明之间一些很表层的关系,杨思情B没把他们已经睡过的事透露给第三人,威胁刘学明娶自己也是暗地里进行的。
她知道刘学明极其注重教师的声誉,要是在他答应娶自己之前就搞臭了他的声誉,他一想反正声誉已经完了,更加不会娶她这个农村女人。
看来情商高、会来事儿跟有没有文化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刘学明无视老李头暧昧的笑容,冲他点一下头,开门进屋。
脱掉棉大衣,摘下眼镜,揉了揉山根。
端上洗漱用具出门到公用水池刷牙洗脸,洗时不停观望杨思情的小屋,神情莫测难辨,心思百转千回。
洗完回屋,戴上眼镜看教案。
压根看不下去,老感觉耳边回荡着那晚掉进河水中的杨思情的呼救声,那声音嗡嗡地冲击着他的耳朵,吵得他头大。
摘掉眼镜,按揉着太阳穴。
奇怪自己回忆得起杨思情呼救的内容,却回忆不起她完整的声音和样子,脑子里对她只剩下一个大概印象——长得土里土气却喜欢化妆刻意掩盖自己的农村样儿。
难道跟自己刻意遗忘这个农村女人有关?
老李头说她回老家了,是不是因为害怕见到自己,死里逃生后才跑回老家躲了一个月才回来?
她既然敢回来,一定是想好了对付自己的办法!
市教育局要开始评选全市今年的教师职称了,他们中学每年只有两个高级教师的名额,高中一个,初中一个。
高级教师的职称跟工资和教师分房挂钩。
他等高级教师的职称等了好几年,每年都觉得自己今年一定能上,每年总会被那么一只有门路的“拦路虎”抢走。
他就是因为一直评不上高级教师,才一直分不到教师宿舍,才一直住在这个破大杂院里跟一群没文化的小民当邻居,烦都烦死了。
为此他找了初中教导处主任好几次表达自己的不满,主任每次都说明年一定给他。
等到今年,终于没了“拦路虎”,上周主任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已经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了,让他情等着涨工资吧。
日子有了盼头,他干劲十足,教学更加卖力,今晚改作业改到这么晚才回来。
回来却发现本应该被河水冲走的女人,他妈的,居然没死成!
刘学明细思恐极,怕自己的前途会毁在一个不知羞耻的西北农村女人手中。
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走到窗前挑起帘子观察杨思情的小屋,心想与其这样疑神疑鬼、担惊受怕,不如去会会她,探探她的虚实!
另一边的杨思情也抱有跟他一样细思恐极的心情。
她看完杨思情B的日记本,马上对凶杀案案情进行了一番推测:当晚杨思情B去到河边与刘老师见面,两人散步的时候,刘老师趁着夜色将威胁自己的杨思情B推下河。本该被淹死的杨思情B就这样误打误撞穿越了,导致后面一系列的乌龙事件,最终导致自己这个倒霉蛋被留在B时空的七十年代。
清华杨姐威武,基本推得八九不离十。
杨思情推测出害自己的元凶,第一反应是愤怒,很快愤怒就转变成了害怕。
现在她就是杨思情B,那个刘老师看到本来该死的女人居然好端端地回来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想方设法让她再死一次?!
操蛋的杨思情B真是一点好都没有给她留下,现在更是送给她一个虎视眈眈的杀人犯!
这么重要的情报小陈怎么没有跟她说?不然她不会傻傻住进杀人犯的院子!
今晚她要是没看杨思情B的日记本,哪天被杀人犯从背后敲一闷棍子,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不行,这间“猪圈”她现在是想住也不能住了,必须尽快搬出去,彻底远离杨思情B的生活圈,开辟一条属于她自己的剧情主线。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杨思情跳下床,把日记本塞进行李包,她要一并带走。
叩叩叩……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她一大跳,条件反射地甩过头警觉地问:“谁?!”
门口的刘学明低声说:“小杨,是我。”
杨思情没听过刘学明的声音:“你是谁?”
刘学明以为她在故意摆谱戏弄自己:“是我,刘老师。”
杀人犯来了!
屋中的杨思情着急忙慌兼害怕,手足无措的样子像只无头苍蝇。
门口的刘学明半晌没等到她的声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屋里想着怎么修理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正想走人,屋门被打开一条缝,有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躲在门缝后头。
杨思情凶巴巴地小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滚,以后都不许敲我的屋门。”
刚才电光火石间她决定将计就计,装出死里逃生回来了、对刘老师恨之入骨的样子,先吓住他一阵子,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给自己争取到搬出这里的时间。
刘学明愣住,也像白天见到杨思情的邻居们一样,感觉门后的女人是熟悉的,又感觉不熟悉,脑中杨思情模糊的样子也与门后女人的样子重叠起来,似乎杨思情一直就是门后女人这个样子。
然后他就糊涂了。
自己怎么会将这么娇俏动人的杨思情定义成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女人?
“我听老李头说你从老家回来了,过来看看你。”面对这样闪闪动人的杨思情,刘学明的语气不由温和起来,脸上还露出一丝斯文的微笑。
也不想想自己月前可是亲手将她推下河,合着人一变漂亮,万事也变得好商量了?
杨思情知道这个男人狠起来可是会杀人的,所以他的斯文和微笑落到她眼中完全变了味儿,只觉得鬼气森森,跟张东升差不多。
“你不用假好心,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以后离我远点!”说完就要关上门。
刘学明一掌顶住门,低声说:“小杨,我想进去跟你聊聊那晚在河边的事,我想补偿对你造成的伤害。”
杨思情觉得这个杀人犯不仅胆子大,心态还特别好,这样的人当老师,无异于让一只禽兽混进了教师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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