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骁:“……”
确实是这样,如果顾卿识敢这么做,李骁早打得他满地找牙。
但他一向不讲理,尤其不能向顾卿识低头,不然要被嘲笑许久。
他们读书人,道理一堆一堆的,说得他头疼。
一生要强的李骁坚决不认错,反而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怕你这个弱鸡小白脸不知道会被哪路的妖精鬼怪勾了性命,你以为我会吃饱饭没事做,大半夜的来找你?!”
李骁这一片赤诚保护之心,顾卿识深受感触,心中生起愧疚,抱拳对他行礼。
“是为弟的错,不该怀疑兄长品行,还望兄长海涵,不要与我这等傻读书的书生一般见识。”
顾卿识刚低下头,李骁眼中精光闪过,甩手就是一巴掌打下去。
啪――!
“李骁,你……”顾卿识揉着被打痛的头,无奈地笑了笑。
男人至死是少年,不管多大,多成熟。
李骁嘴角上扬,笑得很是得意。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出拳,拳头在半空中碰到一起。
“你府里的姑娘怎么回事?白日就神神秘秘的,不让我看。”
顾卿识走到外间寻了张椅子坐下,虽有屏风遮挡,却还是背对床榻,没有多瞧一眼。
李骁望着床榻上的如霜,又瞅了眼雅正端方的顾卿识,连坐在椅子上都有一种清贵矜傲的气势。
也许可以将如霜托付给他。
李家就是一潭浑水,早晚要败落出事。她留在那里,太不安全了。
跟着顾卿识就不一样了,顾家是世家大族,保她一世平安荣华,她再也不用为了自保活命,使出那些以色侍人的技俩。
李骁挪了张椅子坐下,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顾卿识一遍。
顾卿识被他瞧得毛骨悚然,狐疑地问:“你心里憋什么坏主意呢?”
“你订亲没有?”
顾卿识倒没有隐瞒他,如实说道:“家母寄信说,她许意光禄寺卿梁大人府上的千金,待我年底回家,便请媒人相看。我尚未回信,自觉心智未成熟,担不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也不愿耽误梁小姐的花信年华。过几日会回绝,让母亲再等几年。”
未娶妻,如霜的身份做不得主母,这就有点麻烦了。
李骁倒是知道世家讲究规矩,正妻未娶,是不会先纳妾。
屋里倒是可以先有通房。
但如霜做个通房……
通房跟个奴婢没什么两样,比奴婢还惨,白天要做事,夜里伺候主子。
不行,不行……
顾卿识见李骁眉头越皱越紧,快成死结了,觉得好笑,戏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尚不想娶妻,家母不愁,你倒替我先愁起来了。”
“鬼才愁。”
李骁在人情世故方面一向处理得不够圆滑,不然也不会被得罪上司。
他向来我行我素,顺我者昌,逆我者打。
头一次遇见这么个棘手的事。
忍不住想让顾卿识替他出个主意。
“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有个兄弟,他八字硬,就是克妻。家中祖……”怕他发现,李骁改口,"老母担心他会孤独终老,所以花钱买了个人回来。"
“噗嗤――”
顾卿识没崩住,大笑出声。
李骁瞬间黑了脸,怒起拍桌:“笑什么笑!给我闭嘴,让你听,没让你笑。”
幸好茶水被他泼了,不然他这会儿要是恰好在喝茶,非得笑吐不可。
顾卿识瞧着温文尔雅,实则腹黑促狭,故意装作不知道李骁口中的兄弟是他自己。
“嗯,我不笑了。”除非实在忍不住,顾卿识在心里补充后,才问道:“你继续说,你那个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人现在已经买回来了。我那个兄弟他不愿意,他只想上阵杀敌,将来马革裹尸,也算不枉此生。”
顾卿识笑容顿时消失,脸上表情变得沉重严肃。
“你那个兄弟想法怎会如此偏激,虽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大战,至少也有五成兵将活着回来领赏受封。我大轩立国百年,从战场活下来的老兵将士,朝廷从未短过抚恤,大多数都活到自然老去。”
李骁叹息道:“不一样,我那个兄弟身世有些稀奇,他不该出生……他存在就是罪孽。他不想留有子嗣在世祸害他人。”
李家活该绝后。
第24章 不要太凶了
“非也,非也。”顾卿识劝解道:“三字经里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说: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善良的。恶人也是后来成长环境才养成的,远的不说,就说北疆卖豆腐的何寿杀隔壁刘二麻子一案。”
“何寿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村民们说他过年杀个鸡鸭都要费好半天劲。他会杀刘二麻子都没有人相信,但是村民们听说刘二麻子欺辱了何寿的妻儿后,就相信是何寿杀的人。这是为何?”
“妻儿被辱,是个男人都会去讨回公道。”
顾卿识又问:“何寿杀了刘二麻子后自尽,你说他是恶还是善?”
李骁犹豫了一下,才答:“善,若妻女没事,何寿会老实一辈子。”
“人心幽微,善恶有时是很难辨的,一旦出现不可抵抗的诱因,人就会变。”顾卿识循循善诱道:“新生儿哪有罪孽一说,又不是它能抉择能来到世上。能选择的是父母,不是孩子。”
“你不懂的。”李骁自是不能向顾卿识提起他龌龊不堪的身世。
父亲卑鄙又无耻,用肮脏手段玷污了母亲的清白,祖母上门威胁,外公为了名誉选择押女儿上花轿。
李骁从未见过母亲在李家有过真心的笑容,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死气沉沉。
后来大祸临门,也是报应。
父亲活该被千刀万剐。
顾卿识见李骁表情凝重,眉宇间尽是愁苦,黯然神伤。
自来到临江,他稍微打听,就知道了临江李家的事。
外面人都传李家大少爷是个天煞孤命星,八字太硬,克父克母克妻。
但顾卿识不信命途一说。
人都会死,或早或晚罢了。
不好直接提起他的伤心事,顾卿识思考了数息后便知道该怎么劝为好。
他爽朗地笑道:“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生有四大喜事,一喜久旱逢甘露,二喜他乡遇故知,三喜洞房花烛夜,四喜金榜题名。”
笑完,顾卿识问李骁:“我却不认为,你觉得呢?”
“那是你们读书人的事。”
“诶,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认为所有人一生四大喜事该是:一喜家中长辈康健长寿,二喜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喜膝下儿女成双,四喜天下太平无战事。”
顾卿识拍了拍李骁的肩膀,“子明,我说得可对?”
李骁认同顾卿识的话,但他……仍是不愿坦露自己肮脏的身世。
顾卿识目睹他的情绪变化,暗道不好,反勾起他的伤心事了,连忙转移话题。
“话有些扯远了,说回你那个兄弟,子明,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卿识眸中浮起促狭揶揄的笑意,“是不是对慈母买回来的人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了?”
“没有的事!”李骁再次拍桌。
但这次他是恼羞成怒。
“你那个兄弟肯定是对姑娘动心了。”顾卿识笑得厉害,戏谑道:“我虽未细瞧,但那姑娘生得貌美如花沉鱼落雁……”
“你――!”
李骁眼神变得越来越恐怖,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大片乌云。
顾卿识半点不惧,开怀大笑。
李骁劈手就是一掌打过去。
“哎,怎么能打人呢?”顾卿识反手用臂肘挡住,“也听我把话说完,我可没有轻薄之意,只是赞扬女子美貌,就如同我说今晚月色很美一样。”
李骁却不信,满腹疑窦。
顾卿识太不靠谱了,谁知道他有几个红颜知己。
不行,不能把如霜托付给他。
李骁暗自反悔,庆幸只说了“我有一个兄弟”,还未来得及说“他想把人送给你”。
顾卿识笑得极为温柔,充满关切和鼓励,“兄长,人生能遇知己是幸事。若是遇上心爱之人,那就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莫失良缘,莫寒了姑娘的心。”
“什么狗屁良缘,你别乱说。不是我……”李骁支支吾吾地反驳:“是我那个兄弟……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李骁起身,避到一边,不敢与顾卿识对视。
顾卿识瞧他这副怂样就好笑,“子明,你长得并不丑,不要妄自菲薄。你把你那满脸胡子剃干净,平时多注意仪容,不要那么凶,必能讨得姑娘欢心。”
“你再说,我动手了啊!”
“我若是将来遇上一见钟情的姑娘,无论她是什么身份,贫穷或富有,哪怕是青楼女子,我都不会放手,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顾卿识说得浅显易懂,最后才道出一句:“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如今世族婚姻只取门当户对,利人利已,多少盲婚哑嫁。
揭了盖头,男子还可纳妾,女子就没选择。
多么不公。
怪道世人只恨薄情负心郎。
“顾卿识!”
李骁厉声警告,眼看要动真火了,顾卿识见好就收,不欲多留。
“如此良辰如此夜,没有酒怎么行,我去叫店小二要两壶好酒,一醉方休。”
顾卿识借故离开,李骁心知肚明,担忧他出事,忙叫住他:“你让于白去,别乱跑。”
“于白那傻小子哪知道什么好酒,我让他买杜康琼花,万一他给我买成牛栏山二锅头,岂不是白遭罪。”顾卿识推门出去,正好见于白守在门口。
这傻小子正打盹,显然是被李骁从被窝叫起来没多久,还没睡醒呢。
顾卿识单手扶他起来:“你这傻小子,快随我来,我去找掌柜给你开间房。”
“顾公子?”于白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
顾卿识轻轻地关上房门,喊他跟上。
有于白跟着顾卿识,李骁稍稍放心。屋里静下来后,他走到床前,低头望着如霜没有苏醒的迹象,脑海里反复出现顾卿识的话。
烦得他想把顾卿识捉来痛打一顿,让他胡说八道,害得他心乱如麻。
后来他和顾卿识因为同一个女子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再想起这个夜晚,只觉庆幸。
一切早有苗头,只是当时他因占有欲作祟,才险险没将她拱手让人。
第25章 人睡着哪有叫不醒的
直到天亮,说要一醉方休的顾卿识才姗姗来迟。
“临江早市真是热闹,我买了好些吃的,子明,快些过来吃。”
一夜未睡的李骁脸色不善,眼睛暗沉无光,深不可测,瞧着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你别着急,我昨儿个去访了位名医,那位与太医院的宋太医出自同门,医术了得。我今早去约了他巳时末上门就诊。”顾卿识安抚他后,将买来的早点摆放到桌上。
李骁食欲不振,入口之物味如嚼蜡,但他从不浪费食物。
在北疆参军以后,干咽生米是常事,偶尔还会捡点草根吃一下,好克化胃里的积食,通便润肠。
顾卿识见他胃口不佳,开口赞道:“这临江粢饭糕真是一绝,外层金黄松脆,内层软糯咸甜。子明,定要多尝两块,以往在北疆可难得吃到家乡的小吃。”
心知顾卿识这是劝他多吃,李骁领情,勉强吃完了桌上的所有早点。
等到顾卿识请的大夫上门,他早等得心烦意乱,大夫要诊脉,他迫不及待地站在一侧观望。
“姑娘脉象平稳,张活有力,观她虽气色不佳,但身体并无大碍。奇怪,这姑娘就像是睡着了,不像是病人。”
大夫一脸纳罕,疑心是这二位公子在耍他。
“大夫,你会看不看病,你没瞧见她一直昏迷不醒吗?!”李骁怒气冲冲道。
“可她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人睡着哪有叫不醒的!”
眼看李骁要和大夫动手,顾卿识连忙劝和。
大夫与这不讲理的人也懒得争论,背起药箱,拱手道别:“在下医术不精,二位另请高明吧。”
顾卿识自是要送他出去,递予他诊金:“麻烦杨大夫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兄长心急忧虑过重,出言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杨大夫摆手未收,想了想,临走之前还是跟他多说了一句。
“那姑娘没多大事,据老夫估测,她应该多睡些时日便醒过来了。”
一语成谶,如霜睡了两日后,真的醒转过来。
可当时的他们并不相信,又换了好几个大夫,皆没有起效。
李骁一直未能入眼,眉宇间尽是疲惫。
顾卿识陪他下棋讲自己最近游历的见闻,又找了些闲书话本给他打发闲时,李骁都兴致缺缺。
无奈,顾卿识只好让他自个静一静。
这一日,夏雨磅礴,客栈外小河里的荷花紧偎着碧绿滚圆的荷叶,在暴雨中摇曳不倒。
风欺雨欺,我自巍然傲立不倒。
顾卿识有感而发,取了他的琴,也不叫书童,自个了焚香,焚的是味道清淡的白檀。
他坐下,试了几个音调,信手闲弹。
也没有按照曲谱来弹,全是随心所欲,信手闲弹,抒发此时的心境。
琴音激荡,如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
李骁听后,心潮澎湃,想起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心中添了几分闷苦。
顾卿识观其脸色,暗道不好,忙停手。
“子明,想听些什么?”
李骁声音嘶哑道:“我不懂你们读书人的风雅,你爱弹什么弹什么。”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为弟本想弹些世俗俚曲,但瞧这小河里的映日荷花迎雨绽放,不敢误其美丽。”
想了想,顾卿识弹了首千古名曲――《高山流水》。
这把琴是在民间寻得,梧桐木所制,琴意卓绝可媲美蔡邕的“焦尾”,顾卿识为它取名“扶摇”,十分喜爱,去到哪里都要带着。
只可惜“焦尾”如今在圣眷正浓的宸妃手里,若一日,“扶摇”能与“焦尾”合奏一曲,那该可是何等天籁之音。
一曲弹完,李骁虽未能解除苦闷愁绪,心情也舒畅许多。
顾卿识未觉尽兴,又弹起《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
是谁在弹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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