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绽听不清几人的对话,却看得清他们的姿势。
她实在没见过这样直截了当的打法,拳拳见肉,狠得让人头皮发麻。
被宋榆归接替了位置的江厉转过身,退到最外围的地方,背靠着墙,冷笑着掏出一支烟点燃。
一行人里,他最耀眼。哪怕是不动的时候,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看看他。
宋榆归还在掰扯。
“你说错了就算了?爷我今天还真就打人上瘾了。”
“宋榆归,你别太过分!!!”
“就过分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语气及其嚣张,态度更是拽到爆炸。
云绽看地上挣扎翻滚的几个人就知道在她来这之前战况有多激烈。
就连那位打起人来游刃有余的江厉腿脚也沾了些灰。
不过另一方显然更惨,浑身是泥不说,手脚还都被桎梏着压在地上暴打。
靠墙的那位被暴揍一顿后,不得不求饶地看向江厉:“厉哥,我错了,我把手机砸了还不行吗……”
江厉没表态,整个人事不关己地靠着墙。
倒是宋榆归先笑了:“真他妈不抗揍,还当你是个人物。听好了,林幼安是我的人,再敢偷拍,爷要你小命。”他抬手虚晃了一下,那人被吓得立刻护住头。
痛意迟迟没落在身上,反应过来宋榆归只是吓唬人,赶忙连滚带爬地离开。
地上几人也摸爬着起身,往巷子深处快跑。
海宁高中是私立学校,换句话说,不管学生成绩怎么,只要有钱,就能来这儿读书。况且这附近还有好几所职高,云绽自然知道这里的治安并没有一高那边好。
在这里,混混街边闹事、聚众打架的事时常发生,隐蔽的巷子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故事。
周知刚提出转学意见的时候,方云华唯恐她学业耽搁亦或是被人欺负,但在周知说差一点就能拿下新项目的时候,她又收回了求情的话。
周知把丢掉新项目的责任归咎在云绽没有去机场送别沈砚行这件事上。
送她来海宁,一是加深她和沈家公子沈砚行的羁绊,二,离开熟悉的学校来到这里,不免也是一种惩罚。
云绽沉默。
所以,她即将要在这样的环境度过两年。
思绪渐渐收拢,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很不安全,她下意识就要离开。
同一时间,江厉解决完手头的事,抬头,冷不丁地将视线挪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身上。
“……”
天边一道晚霞,像画手随意泼洒的水彩画,橘红色的云和光裹在一起翻涌。
光晕下,她沉默地看着他,葱白的手紧紧握着书包肩带,手腕宛如一捏就碎的玉石;碎发在下颚飞舞,纱裙迎着风微微飘动。
连风都对她温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四目相对。
一位眼底是意犹未尽的狠厉,一位眼底是后知后觉的害怕。
巷子口立着的人,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站在阳光下,长长的头发编成两个麻花辫搭在肩上,整个人白得扎眼。
江厉拧着眉,说不出哪里奇怪,可看见云绽的那刻,他的喉结就不自觉滚了滚。
他看她的同时,云绽的视线也落在江厉身上。
明明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整个人混里混气,和街边的地痞没什么不同,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她想走,但顶着江厉的视线,她的脚步愣是没敢挪动半分。
江厉把烟叼在唇边,懒洋洋地出声:“海宁的?”
云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回是还是不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宋榆归听见声音,偏头看过来,乐了:“这儿还有一个。”
江厉单手抄兜,踩着满地尘土。
看她的眼神从起初的冷漠,到探究。
打人的那股狠劲儿还没完全消散,脚步停下,他冷着语调:“聋了?”
暮光下,他的身影被渡上一层橘色。光纤落在他脸上,由暗到明,云绽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匪气冲天又让人叹为观止的脸,眉眼英挺,头发利落,五官深邃轮廓流畅。
惊艳到让人觉得过分张扬,不过却因为脸上没什么表情,而显得十分疏冷。
即便阳光再热烈,他身上冷郁狠厉的气息也没有消退半分,让人看着就觉得是个刺头。
清冽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语气狠狠的,好像随时都会一拳头给她挥下来。
果然不是好惹的。云绽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惶恐地摇头,回答他:“不是,我一中的。”最起码转学手续办理之前还是。
“……” 两人对视,她先腿软。
江厉挑眉,呵了声,语气揶揄:“好学生来海宁的地界,过来找打?”
云绽不敢吭声。
江厉不过吓唬吓唬人,看她真害怕了,破天荒地放了人。
没再为难她,他冲身后的三人说了声:“走吧。”顶着日暮,踏出暗巷。
江厉一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松快了点。
劫后余生,云绽忙拍拍胸脯,回到公交站台去找小姨。
方云华正好也在找她,没几步两人就碰了面。
云绽吓得不轻,急于寻求安慰,拽紧大人的胳膊就告状:“小姨,刚才有人吓――”我。
声音顿住。
越过重重人海,不远处街角。江厉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似是逗她上瘾,江厉特意循着她逃跑的方向轻抬眼,横扫过来。
那眼神就像在说――你他妈还敢告状?
果然,云绽又是浑身一震。
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憋进嘴里。
“怎么了?”方云华被她拉得踉跄,把刚买的绿豆冰沙往她手里塞:“尝尝这个,解暑!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了。”
云绽悻悻地接过绿豆沙冰捧在手里,见鬼似的跟着方云华走。
方云华踩着高跟鞋,心情很好。她说:“走吧,刚才你姨父说让司机过来接咱们回家。”
云绽迟疑:“……不转学了?”
方云华:“你姨父说了,今天老师不在,让明天来。”
云绽:“哦”
第4章 第四章云绽跟着方云华住在状元路周家别墅里。她住了五年,这五年里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
以往没那么热的时候,一到夏天,角落里的藤曼就会密密麻麻地爬上墙头,花期的时候,还能看见大簇大簇的花枝在枝头怒放。
可惜今年天气不好,花都被太阳晒得没了精神。
记忆里,云山的家里也有这么多的花。
奶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樱桃树,那树长了十年,枝繁叶茂。
她常在树下荡秋千,花开的时候,郁郁葱葱的白色花瓣像是天上的云朵。
那是她最开心的几年。
浇完水,云绽拿着水壶走进屋子。
周沛刚好在客厅捣鼓画具,看她进来,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鼓弄自己的东西。
周沛是周知儿子,她名义上的表哥。
云绽叫了一声。
周沛没应,一边折腾东西一边说:“叫我名字。”
云绽习惯了他的态度,在这所屋檐下,她和周沛一直以陌生人的相处模式来生活。
她点头说了声好,直接越过周沛往楼上走。
燥热了整整两个月的淮序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势又猛又急,没两分钟屋子外就哗啦啦地下了一大片,又是刮风又是打雷,雨声淅淅沥沥,啪嗒啪嗒地滴进前院的池子里。
电闪雷鸣的太吓人,云绽没敢耽搁,早早就洗漱好爬上床了。
夜深人静,风雨声充斥在耳膜里。
可能是太久没回过云山,想念那里的物什,她翻来覆去总睡不好。
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把从脑子里翻出事情回忆一遍。
云山的樱桃,云山的风光。
除了云山,还有嘉平,在嘉平的朋友。
宋厉哥哥,她答应永远不会离开他,事与愿违,终是没能做到。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云山、嘉平、淮序一长串记忆里,她被收养时的画面清晰得可怕。
十一岁,她被带回周家。
周知说:“周家生意离不开沈家扶持,沈家公子很喜欢你。你记着,以后见到他态度要好,哄着他继续喜欢你。你只要把他伺候好了,你和你小姨的生活都会越来越好。”姨父用的是‘伺候’两个字。
云绽不懂。
方云华在一旁几次想说话,都被姨父狠狠地瞪了回来。
虽然那时她还很小,但也本能地感受到这位‘姨父’和爸爸妈妈、和小姨是不一样。
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用吩咐的语气和她说话,就好像她天生就该服从于他。
后来,周知果然想方设法地将她去和沈砚行见面。
偶遇、拜访,只要能让她和沈砚行凑在一块儿就行,也不用特意找话题,只要她老老实实待在沈砚行身边,沈砚行就会很开心。
她会陪砚行哥哥度假、和他一起看书、一起看电影。渐渐的,她的生活开始围绕砚行哥哥一个人走。
他在的时候,她习惯性讨好他。他不在的时候,她也得利用一切时间学习他感兴趣的东西。
好几次,她因为惹沈砚行不愉快,被周知罚跪书房。
周知说,讨好沈砚行是收养她的唯一价值,如果连沈砚行也不喜欢她了,那她就该滚了。
她能滚去哪里?她唯一的亲人就在周家。
想到这里,云绽本能地缩成一团。本想睡觉,一道身影却不合时宜地在她脑子里弹出来。
他像是炙热的夏天里一瓶咕噜咕噜往外冒泡的冰啤。又野又烈。
整个人就差把“不好相处”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一想到离开时他带着攻击的眼神,云绽心惊胆战地闭上眼。一想到要转去海宁和这些人做校友,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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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阳光刺破云层,万丈光辉洒向大地。
云绽从床上坐起。
手脚冰凉、一夜无梦。
九月的清晨开始有几分秋天的冷意,她翻身下床,很快就换好了衣服。
张嫂比她更早,她出房间的时候,张嫂已经备好了早餐。
今天是她去海宁高中报到的第一天,虽然很早就和校方联系好了,但方云华说什么也要陪她走一趟。
总归她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周知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她陪在身边。
昨夜是淮序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场雨,被雨水冲刷后的城市多了几分干净清新的味道,连风都比以往的温柔。
天空碧蓝如洗,白桦树枝头的露珠折射出璀璨光芒。
雨后的小路,道路两旁都有花儿盛开,带着淡雅的清新香味。
云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到了学校,方云华领着她找到班主任办公室。
海宁是一所坐着就在烧钱的私立高中。别人调侃的时候,字里行间口口声声称呼其为‘贵族学校’。
但因为教学质量在淮序数一数二,所以不少考不上淮序一高的学生,家长都会死命把他们塞进海宁。
这里的学生大多家境优渥,随之而来的就是问题学生也格外的多。
走进校门,云绽才发觉自己原来的学校设施有多简陋。
海宁有绿草如因的足球场,沿路都是高高的白桦,喷泉两边栽满了说不出名字的珍贵花朵,雄伟壮阔的教学楼屹立在晨曦之下。学生的校服不是宽松肥大的蓝白色,中浅灰布料剪裁得体,更见朝气。
这所学校从入门开始就大剌剌透露着两个字――奢华。
云绽是转校生,校方出于自己的考量,没有将她分配到学习压力最大的一班,而是让她在平行班里随便挑选一个。
方云华浏览了老师们的照片,二话不说就选了严颂当班主任的十一班。
严老师不是传统班主任的长相,没有大大的啤酒肚,也没有万年如一日丑得人眼睛疼的花衬衫。头发是枯黄干燥没营养的样子,手里常年拿着他的保温杯。
他的身材算是一众教师里较为矮小的,但莫名的,方云华就觉得他应该会比别的老师好相处。
虽然降了雨,但天气还是闷热的。
办公室里的风扇呼啦啦地在头顶旋转,严颂手里捧着保温杯,将云绽的学生档案接过来,视线停留在成绩那一栏。
“学习还是挺好的,在咱们这里也算中等偏上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成绩拿他们十一班去,当个第一都没问题。但瞥见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怕把话说得太满会让学生恃才傲物,索性还是收了回来。
方云华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听见别人夸她侄女,显而易见地高兴。
她拉过云绽,对她说:“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上课认真听讲,知道没。”
云绽抱着书包乖巧地点头。
俩人多少带了点在外人面前做戏的成分,但这一套对严老师明显十分受用。
方云华领着云绽填完转学资料。
淮序一高的上课铃还是最原始的那种,叮铃铃一声响,尖锐刺耳,能把人吓得原地升天。不过海宁高中很早就已经开始用舒缓悦耳的钢琴曲取代上课铃声了。
铃声如泉水叮咚作响,整栋教学楼上课的声音交替着落入云绽的耳朵里。
她靠着墙角,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门外望去。
穿过走廊拐角,她看见十一班的铭牌。
现在是上课时间,但班级里却并没有她想象中安静,也没有朗朗读书声,传入耳里的更多是学生吵吵嚷嚷的声音。
严老师的办公室是一个绝佳观测点,通过后门,她可以直观地看见坐在后排的学生是怎么嬉戏打闹的。他们时而起立扔飞机;时而将课椅当成摇摇椅,只用一个角支着晃来晃去;时而把书拈在指尖转来转去;时而几个人凑在一堆说悄悄话,两三句话的功夫,后排笑开一大片。
总之,认真听讲的人很少。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课堂纪律,在云绽从前的学校,一到上课的时间,学生必定规规矩矩等着老师讲课。
班里偶尔也有性子张扬、爱接老师话茬的学生,但万万做不到这么嚣张。
严老师和方云华来回几句话的功夫,十一班那边已经炸开了锅。
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没学生聊天的声音大,不知道谁讲了个笑话,教室里哄堂大笑,整栋楼层都沸腾了起来。
严老师斜睨了教室一眼,当着家长面,有些下不了台:“意外意外,孩子们平时还是很乖的!”
十一班的声音此起彼伏,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任课老师更是气得拿起教案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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